趙義看向她腳邊那堆肉。


    細看,好像真的...不是人。


    “這種剝了皮的小塊狗肉你認不出,勉強說得過去,可這都能混進來...”嬋夏抓起完整的狗後腿,“眼力真讓在下佩服。”


    趙義慚愧。


    昨晚他摸黑到亂葬崗給義弟收屍,要躲看守,不敢點燈,摸到手感差不多的一股腦都裝袋子裏。


    “這隻狗應該是我義弟養的大黃,皮讓人剝走了,黑燈瞎火我摸著都差不多...”


    嬋夏一手一塊肉,仔細給他講解區別。


    “人肉質感發澀,狗肉粗糙,肌肉紋理顏色氣味區別非常大,閉眼也可分辨。”


    趙義陡然生涼。


    人肉與狗肉從她嘴裏說出來,竟別無二致。


    他這般壯漢看了這一堆骨肉都心生畏懼,小仵作冷靜的近乎駭人,不知摸了多少殘肉斷手。


    “傳我仵作行的督...於鐵蛋曾對我說過,死不過是生的另類轉換,開棺驗屍當保持冷靜,勿忘所學,這便是最大慈悲。”


    趙義聽不懂,又不想表現出沒見識的樣子,轉移話題道:


    “為何這狗隻有一半,被剝皮不見狗頭——難道這是什麽邪門法術,讓我義弟王二永世不得超生?!”


    “想多了。若遇荒年,易子而食,人肉不如狗肉貴。”嬋夏把兩塊肉各自放迴原位。


    “狗皮被剝去留做膏藥,狗頭骨燒灰可入藥治馬瘡,可惜這忠犬,明明有機會逃過此劫,卻因護主心切,被一起斬殺了。”


    “護主而死?”


    這四個字勾起了嬋夏的感傷。


    她前世便是為了護著督主,被狗皇帝的追兵一箭穿心,再睜眼便迴到了八年前,此時她才十四歲。


    從此廠衛督主少了個忠心狗腿,青州即將多個德藝雙磬童叟無欺的好仵作。


    麵前躺著的這具碎屍,便是她重生後接手的第一案。


    剩半截的忠犬讓嬋夏聯想到了前世的自己,處理忠犬遺骸格外細致。


    “這狗的後腿結實強壯,能留在軍營做犬輔,必是充滿靈氣威風大狗,你義弟出事時,它若不衝上前,那些人也不會動它。”


    閃電透窗,襯得嬋夏如神明一般,難以揣測。


    趙義聽“軍營”二字駭然失色,一顆心七上八下砰砰亂跳,手摸刀柄。


    他隻字未提軍營,小仵作卻直言“軍營犬輔”,難道,這小仵作看出自己並非來自廠衛的校尉,隻是來自軍營的小把總?!


    他冒充廠衛之事若被告發,難逃一死,不如——


    天邊響起驚雷,震得趙義一激靈,滅口念頭一閃而過。


    “軍爺,你冒名頂替之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堵我口不用麻煩刀劍,用銀錢收買即可,我很好收買的。”


    素手細如蔥白,裹在手套裏好似沁血白玉,彎針在燈下泛著陣陣寒光,穿梭在支離破碎的骨肉間,帶出一串血線。


    燃燒的蒼術餘煙嫋嫋,少年音質清冷,像清泉劃過山澗,說得趙義透心涼——這小仵作不僅看穿了他的身份,還猜到他的心思?


    “有現銀最好,無現銀也可賒賬,若實在過意不去,把馬留給我,也是不挑的。”


    “鄉土特產,藥草、雞蛋、花布...統統不挑,皆可做利銀抵債。我與人做事最是公道,童叟無欺,明碼實價。”


    若不是此時場景過於詭異,隻聽這口氣,趙義還以為遇到個討債的潑皮。


    就差把他身上衣物剝下來抵債,這貪財性子,不去賭莊做討債的,實在屈才。


    “你到底是誰?”


    “我是天下第二仵作。”第一自然是師父於鐵蛋了。


    嬋夏嘴上說著,針卻不停,殘肢被她巧手修複,初現雛形。


    趙義暗自摸了摸囊中羞澀的銀袋子,徒生煩惱。


    銀錢不夠暫且不提,倘若仵作日後嘴不牢,說出去...自己還是難逃一死——還是滅口好。


    “若我把你冒名頂替的事兒張揚出去,按大燕律,我替你縫屍已屬同犯,也要一並挨板子,有錢不賺非要奔著挨板子使勁,我還沒那麽傻。”


    趙義臉青青白白,小心翼翼探測:“你真不懂讀心術?”


    “你義弟是英雄好漢,你動我便是濫殺無辜,丟你義弟的臉,英雄怎可與狗熊稱兄道弟?你既執意滅口,先對著你這英雄義弟恩斷義絕,絕完了便滅我口罷。”


    嬋夏雙手抱住王二頭顱,舉至趙義眼前,無比真誠:


    “來,衝著你義弟,割袍斷義,與其絕交,然後給我來個白刀進紅刀出。”


    趙義被她損的臊了個大紅臉:“我隻是想想,又沒真拿你如何——你怎知我義弟是英雄好漢?怎知我,知我...”


    並非來自廠衛而是軍營?


    趙義心有千萬疑問。


    他自認裝得他天衣無縫,連巡檢司那些人都被他瞞了去,小仵作怎識破的?


    “一個問題,二兩銀子。”


    嬋夏將頭顱放迴,頭也不迴地比了個二。


    趙義一時語凝,他在軍營任把總,一年不過十兩俸祿,這貪財仵作一開口便是二兩。


    驗屍水平是否天下第二不得而知,臉皮倒是天下第一厚!


    “先說...你怎知到我真實身份的?”


    “你這一身的確是廠衛繡衣使所穿,鞋卻不對,繡衣使校尉以下,辦差必穿草鞋,校尉以上皆是黑底白靴,你這種尖頭黑靴,是軍營把總以上才會穿的,這是破綻一。”


    “難道還有別的破綻?”趙義問完便後悔,二兩沒了!


    “多謝軍爺支持我這童叟無欺的小買賣,再說這第二疑點。來時路過馬棚,看你的馬正低頭吃草,通體如墨,身姿矯健,身有傷痕,又被騸過。一看就是戰場上下來的戰馬——你真不把戰馬抵給我嗎?”


    趙義隻當聽不到這厚臉皮的勒索。


    “廠衛繡衣使配乘馬,剪鬃束尾無需騸,下次你再想裝廠衛的人,記得做戲足點。”


    “既你一開始便識破我,為何不當著狗官告發我?”


    “告發你對我沒好處,畢竟我現在屬實是窮...軍爺,你不問問我怎知道,你義弟是忠臣好漢被人殘害麽?”


    嬋夏眼巴巴地看著趙義,眼裏露出貧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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