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鄴辰靜坐在窗前,他仰起頭來,看了看天。


    窗外的月光清清冷冷的,被烏雲遮蔽了一半,窗前一棵巨大的桂花樹,遮蔽了另外一半,有點黑……薑鄴辰心生感歎,果斷的拿出火折子,點亮了桌前的燈。


    桌案上擺著鋪好的筆墨紙硯,他本來是打算寫一首邊塞詩,可腦袋空空如也。惆悵也沒有感受到,豪情更是半分沒有。


    隻得了一身的蚊子包。


    每一次他都好事當頭,可臨門一腳的時候,總會倒了血黴,跌落穀底。如今他在臨安的名聲,同那泥巴溝裏的癩蛤蟆,沒有什麽區別。


    但他若是能有軍功,那癩蛤蟆也會變成披著黃金甲的癩蛤蟆。他幾乎已經能夠幻想到,自己威風八麵的迴京,受到萬人追捧的模樣了,一如之前的四皇子。


    臨出門前,柳纓提醒他,叫他多寫一些事,畢竟當初四皇子被官家要求作詩,就出了大醜,他應該早做準備才是。


    想到柳纓,薑鄴辰歎了口氣,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一指寬泛黃的紙條來,攤開來看,上頭寫著碩大的四個字,貴不可言。


    一看這四個字,薑鄴辰便覺得,自己的唿吸有些困難。


    這張紙條,是個厲害的大師,算過的,陳望書的命格,貴不可言。


    薑鄴辰想著,手緊了緊。


    正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薑鄴辰一愣,將那紙條揣進了袖袋中,一把提起了擱在桌子旁邊的劍,打開了門。


    “殿下,田神醫的藥童來了,說神醫有東西,要他轉交給您。”


    跟在薑鄴辰小廝身邊進來的,是一個娃娃臉的小童,他看上去約莫隻有十四五歲的樣子,臉有些白嫩,看上去頗為喜氣。


    “我在田貴人那,怎麽沒有見過你?”


    小童並不慌亂,“我叫八角,桂皮是我師兄。他入門早,跟在師父身邊多些。才打了仗,師父帶著師兄們,去軍中撈錢……不是,救人去了。”


    “我沒有用,方才來給您送東西。我師父說了,您冒充他恩人,實在是有損江湖道義,太過分了一些。隻不過,他老人家格外的看重緣分二字。”


    “那麽多人,被脫了掛在樹上,唯獨他瞧見了您的光腚,這就是緣分。”


    薑鄴辰一聽,咣了一下,長劍出鞘,他的一張臉,漲得通紅,這種丟臉的事,他恨不得從自己的腦子裏把這一段挖掉!


    小童眉毛都不帶抖一下的,接著說道,“而且,我師父雖然是個郎中,但也是打開門做生意,吃的百家飯的。您是皇親國戚,我們得罪不起。”


    “您說的事兒,他是辦不了。但這個可以送給您,也算是結個善緣。殿下日後宏途無量,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自稱叫八角的小童說著,從袖袋裏掏出來了一個錦盒,遞給了薑鄴辰。


    薑鄴辰收了劍,打開一看,臉更是紅得能夠滴出血來。


    那大瓶子上,寫著碩大的幾個大字,這簡直是羞辱!


    “我不需要這個,你拿迴去還給你師父!我薑鄴辰並非小肚雞腸之人,做不出那等懷恨在心之事。”


    小童搖了搖頭,“您剛不還把劍架在我脖子上麽?這還不小肚雞腸?”


    薑鄴辰一梗,又要拔劍。


    小童接著說道,“我出來的時候,師父再三交代了。說貴人多半諱疾忌醫,宮中那些禦醫,礙於顏麵,也不會同您說真的。我師父這輩子,綽號送子男菩薩。”


    “您把這藥服了,一定能有自己的後嗣的。我腦子不大聰明,說話也不中聽,師父叫我說什麽,我就說什麽。現在我全都說完了。”


    “師父說了,你一定仔細看,很重要。現在我要走了,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師父說了,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我剛說了兩遍,要說第三遍了。”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那個叫做八角的小童,板板正正的行了禮,也不管薑鄴辰如遭雷劈一般的站在原地,轉身大搖大擺的就走了。


    行到門口,瞧見這府中的下人,還熱情的打了招唿,“我師父迴來了,這個月十五,還是會在貴命館義診,若是有需要,千萬別忘記去。”


    薑鄴辰住在襄陽城的驛館之中,臨安來客,多半都是住在這裏的。


    那驛館的仆役一聽貴命館幾個字,笑開了花,“田郎中真是個好人,城中的百姓,都眼巴巴的盼著他早日迴來,就等著十五呢。”


    田貴人每個月十五,都會在城中義診,這事兒在襄陽住久了的窮人,都知曉。


    八角點了點頭,走出去門去。


    站著屋子裏,看著他遠去背影的薑鄴辰,對八角的話,又相信了幾分。


    府裏的人,識得他,那說明,他的確是田貴人身邊的人沒錯了。


    薑鄴辰的隨身小廝,此刻才從震驚中迴過神來,他好似一不小心,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田貴人是什麽人?那是以前宮中幫著官家生兒子的禦醫。


    他說什麽,他說薑鄴辰吃了這瓶藥,就能把病治好,日後好生出孩子來。可是……不對啊……明明他們家七皇子,已經有兒子了啊!


    若是薑鄴辰有病不能生,那之前柳娘子懷的兒子是誰的?


    可也不是不可能,薑鄴辰身邊的女子不少,可唯獨隻有柳纓一人有孕。高沐澄那努力得,就差將他家七皇子綁在床榻上了,可也沒有見到一點喜訊啊!


    這……小廝心中千迴百轉。


    薑鄴辰心中,更是天雷滾滾。


    他想著,手一抖,那裝藥的小白瓶,便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幾半。


    “殿下,這裏麵好像有紙條。”


    薑鄴辰一驚,彎下腰去,撿起了地上的那張紙條,攤開一看,隻見上頭寫著幾個字:病危,速歸;莫中調虎離山之計。


    薑鄴辰慌忙撿起被摔碎的藥瓶,顫抖著比對了一二,趕忙走到燈前,將那紙條燒了個一幹二淨。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我的確是小肚雞腸之人,還以為先生是來羞辱我的,可沒有想到,先生竟然是來給我指點前程的。大師算得對,我此番來邊關,當真會遇到命中注定的貴人。”


    “我就說,我如今正處低穀,這來邊關鍍金的好事,怎麽會輪得到我。原來竟是中了人調虎離山之際,等我自以為得了軍功迴城,怕不是那裏的天都要變了。”


    他說著,一把抓住了桌上的劍,“現在,立刻,備馬。我要迴臨安。”


    驛館之外,那個叫八角的小童,走進了黑巷子中,立馬焦急的走了過去,“夫人,都按照您說的,一字不差的,辦好了。”


    他說著,低下頭去,小臉紅撲撲的。


    陳望書一聽,頓時樂出了聲,她對著八角豎起了大拇指,這般人才,做個黑羽衛中的殺手,實在是太可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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