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進門,一大股怪臭味兒撲來。


    大樓第一層沒有房間,牆體發黑發黴,如同遺棄數十年的老房子。走遍全院才知道四層以內都是同樣的情況,樓層的空間寬敞,相當於古代的足球場一般大,牆體的邊沿全布置著綠色的塑料桶,堆起兩層高,塑料桶為橫向擺放,一個緊貼著另一個,一排排的全是桶,塑料桶直徑有一米二,桶長可容納高個的成年男子。


    事實上,桶並不是用來裝貨物,它們是我們每一個病人的“病床”,也就是我們休息的地方,當然也有人用“裝人桶”來形容它,具體應該用什麽詞匯比較恰當,關鍵看自己的見解。


    剛踏進大門的時候,以為會受到病友們眾目睽睽的眼光,事實上這兒的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他們都身穿透明的pvc連體衣服,五顏六色的都有,但衣服都是純色,且幾乎能瞧見衣服裏麵的胴體,從視界上來講,可謂一絲不掛。


    有人在大廳中央踢塑料瓶,有的在幫伴侶抓其身上的跳蚤,有的則躺在自己的塑料桶內休息,還有的站著挖鼻孔,根本沒有人留心有新成員進來。這兒給我感覺並不像醫院,因為在四層樓以內完全看不到任何的醫療設備,僅有身著紅色布料連體服的員工。


    我被護送自己過來的女員工安置在大樓第一層,具體位置在大門同一方向的其中一個“上鋪塑料桶”,我換上一套藍色的透明pvc連體服,上“病床”的時候是攀著綠色塑料桶的邊沿上去,爬進去之後,女員工說明吃飯的地點和時間後便離開了。事實上這裏並沒有時間可言,因為找不到有任何鍾表,到吃飯的時間自然會有人來打鑼提醒。


    從傍晚開始昏昏欲睡,但卻輾轉反側。這時候,我開始眷戀汽油的味道,發現一天沒有吸這玩意就渾身不自在,心率過快,且煩躁不安。於是準備“下桶”,想找找這兒有沒有汽油,下到地麵後,才發現下鋪居住著一個戴眼鏡的青年,透過微弱的月光能看到他透明製服下的幹癟體格,手臂比柴木還要細。不久之後我給他起綽號叫瘦源,問他有沒有汽油,他迴答說:“這兒沒有汽油,不過有強力膠,但是吸那玩意你就和死人差不多了,小家夥,還是自愛點好!”


    “強力膠是什麽玩意?”


    “工業膠水,和汽油一樣吸了後使人上癮且會中毒。”


    “我怎樣可以弄到它呢?”


    “撅起你的屁股讓院長助理爽一番就行了。”


    瘦源告訴我,院長助理是同性戀者,他利用在院裏為病人提供強力膠從而滿足自己的性癮。據稱,他一天至少要開幹三次,堪比種馬。他剛入職的時候,把自己帶進來的強力膠免費派送給英俊的男人們吸食。


    待他們吸上半個月後就提條件,要求與其發生性關係,他們在上癮的情況下,自然也禁不住性交易迴報的誘惑,他們拿到一瓶強力膠後可以用上兩個星期,院裏有數十個男人都和院長助理發生過性關係。


    畢竟,這裏的女性寥寥無幾,女性一般也是他人的妻子,並且丈夫也在院內。雖然有水性楊花的女人偶爾會與其他男人發現性關係,但畢竟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參與這種事兒,所以有部分男性來這裏之後,其性取向由異性轉為同性。


    例如,這裏的男性為了吸食強力膠,被院長助理調教過幾輪後也進入到同性戀者的隊伍,男性與助理性交已成為本院的一道離奇風景,他們在這兒享受著強力膠與性交的醉生欲死,也幾乎忘掉自己的性別。


    當然,我有著自己的節操,所以不考慮去換取一瓶強力膠解決當前的問題。我爬迴塑料桶繼續睡覺,轉身調過頭來問下鋪的瘦源明天是否需要就診,他表明進來幾個月從來沒有就診過,也沒有醫生來觀察了解過他的情況,隻要病人在這裏不打鬧,一般都不用上五樓的診室。


    沒一會兒,大樓漆黑一片。原來這裏一到晚上並不會開燈,因為病人的樓層沒有拉電線。這時候大樓裏的人全都已迴到自己的塑料桶,四麵八方傳來人在塑料桶裏說話的聲音,裏麵傳出來的說話聲音頗為低沉。


    此時,我感覺痛苦難耐,並且口幹舌燥,全身開始像有蟲子在爬行,我用手指甲肆無忌憚地抓身體,直到指甲粘滿皮膚流出的血,仍然未能消除癢痛之感。持續翻滾身體,踹踢桶的內壁,頭腦變成空洞,一切虛無縹緲,僅剩下摧心剖肝的痛苦。


    忽然,我半個身體翻出桶口之外,砰一聲響,整個身體下墜到地麵。我起身衝出一樓的後門,後院的建築是吃飯的地方,應該有水龍頭,不出所料有一排平時供人飲用的水龍頭。擰開後肆無忌憚地喝水,喝入一肚子水之後才消停,感覺仍然是口幹舌燥,我雙膝跪在地上繼續喝。不知過多久,開始又吐又瀉,最後整個人都已崩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深夜,醫院兩名員工發現後,把我帶到五樓的就診室。


    就診室的燈光明亮,照得我睜不開眼睛,一被帶進來,卡特教授問員工什麽情況,員工表明是毒癮發作後大量喝水所致,卡特教授說道:“就這逼玩意,你們帶上來幹什麽?我治精神病,不是治毒癮,更不是治吐得像死貓一樣的驢種。馬上給我帶出去!”


    於是我被拖迴到塑料桶邊,二人沒用到九牛二虎之力就把我抬起推進“我的專屬病床”。


    迴到塑料桶後,在裏麵繼續吐瀉幾輪,隨後又一次昏迷過去。直到翌日清晨我才醒過來,毒癮已經消解,此時的我饑腸轆轆,於是就摸黑去找東西吃,出到後門的食堂也是一片漆黑,想找燈具的按鈕,終究是沒有找到。


    但在後門找到一些植物,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植物,但在饑火燒腸的情況下也值得冒些風險,家人曾說過,聞上去不臭且小舔後不苦的植物,一般而言沒有大問題,於是便采摘一些不明的植物就地狼吞虎咽起來。


    迴到塑料桶,躺下去之後,意外撫摸到自己身體時,發現全身粘糊糊的感覺,嘔吐在自己身上的臭味,在這兒幾乎難以被辨別出來,因為從踏進大門那一刻起,整棟樓都彌漫著一股臭氣熏天的味道。


    2


    桶底有一個大孔,透過這個孔可以望見窗外之景,日出已流露出它透明的半張紅臉蛋,並且染紅東邊的雲朵,呈現出美麗的紅霞之景。


    其後,陽光照亮大樓東側窗口邊的每一個綠色的塑料桶。逐漸有病友起床,一刻鍾過後,一個員工走過來告知我,等下我需要自己上五樓找主治醫生,去之前我得先吃早餐。


    樓層的中央立著一個比人還要高大的銅鑼。到用餐的時間點,食堂員工拿著大鑼槌猛力敲擊,那聲音真不怕有人沒聽著,就怕靠近鑼邊的人耳膜沒被震破,當然,敲鑼者本身是一個聾子。後來我才知道,立這麽大的鑼主要是為了省力,因為一槌下去,沒有不醒之人,僅有不醒之屍。


    食堂能容納下醫院所有人員,有七百餘人。而派餐員僅有兩個,食堂內領餐隊伍每一行都排到建築的盡頭,而盡頭處會另設一排連結,形成一條綿延不絕的長隊。如我這種來遲兩分鍾的人,得排上一個多小時才能吃上一頓飯(當然,僅是感覺一個多小時,因為這裏沒有鍾表)。偶然,遇到派餐員心煩意亂時,或者是在派餐過程出現打鬧事件時則得排更久,有時甚至連一頓飯都吃不成。


    輪到我領餐時,派餐員往我的餐盤盛一勺油炸蛆、一勺野菜以及一杯清水,然而卻沒有水果,從進來醫院到離開,一直都沒有派水果。


    領餐之後,我選一張沒有人的桌子就餐。但是,一坐下去立即就有一名男青年坐在我的斜對麵,他一坐下來即連續往其身旁的垃圾筐吐痰,吐幾口後再用餐,用餐過程陸續吐痰,想來他應該是患有疾病,於是我將屁股挪遠些,把餐盤也移遠。他看到此舉之後,對我說道:“小家夥,你躲啥呢?我啥病都沒,健康得很。”


    過一會兒,背後有人在喊他,他手裏還夾著菜便轉身過去打招唿,由於沒夾穩,菜掉下到垃圾筐內。他與人打完招唿之後,從筐內夾起那條菜放進嘴巴,吃得垂涎欲滴。我說道:“這麽髒,有你的痰,不要吃了吧。”


    “小家夥,沒事兒,痰是自己剛吐的,所以沒毒。”


    “那好吧。”


    “小家夥,你還體驗不到人間的疾苦!能吃就是福!懂嗎?”


    “問題是,你在垃圾筐撿起來吃真的健康嗎?”我問道。


    “廢話!不是說了!健康得很!”


    我沒再理會他,繼續吃自己的早餐。沒一會兒,他又在醞釀一口痰,他看到我盯著他,便有意吐進自己的水杯,然後抓起杯子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看到了吧!小家夥,沒毛病!”


    實在是令人作嘔,我沒吃完早餐即轉身離去。


    迴到塑料桶上,想了想,精神病院還真是顧名思義,果真有精神病人,想來剛才那個人還真病得不輕。


    過了十多分鍾,我才想起去找卡特教授的事兒,於是便下桶,準備上五樓。一路上,張望每一層樓,都差不多的配置,一樣的綠桶,一樣的窗戶,一樣的銅鑼,一樣的荒誕。


    上到五樓之後,樓層有五個集裝箱,一個為院長室,一個為治療室,一個為員工宿舍,另外兩個不知其用途,每一個集裝箱都裝有空調。敲門後,治療室的護士開了門,瞧裏麵的配置,醫生應該是在這兒工作與居住,而全院僅有一個醫生,即卡特教授。


    卡特教授赤裸著上半身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他的白色大褂隨意放在沙發一邊,下半身僅穿一條紅色的三角褲,麵部戴著一個氧氣罩,連接著一個大鋼瓶,觀察其神情可以猜測出他應該是在吸汽油。這讓人出乎意料,想不到不僅是多令多流行這玩意,連這鬼地方也能見到它的身影。我站立一分鍾後,他擺出一副傲慢的模樣脫下氧氣罩,然後對我說:“坐下來,你今天感覺怎麽樣?”


    “還行。”


    “還行那就打一支針就可以走了。”


    其後,他在處方箋上用鬼畫符般的筆法畫上幾筆後,便把處方箋交給護士。


    一會兒的功夫,護士從藥室拿出一支針,沒說一句話即直接往我脖子上紮下去,我叫喊了一聲,事後,被使喚退迴到一樓。


    3


    打完針後連續三個晚上做夢都夢見殺死院長,此前並沒有見過院長的麵目,但其在夢裏的模樣使喚竟與以後見到的本人一模一樣。


    夢中,我手持一把偷來的匕首,捅進院長的頸部動脈,拔出匕首的瞬間,血液噴射我一臉,嚇醒後才知曉原來僅是一場夢。但是,醒來卻發現我手中拿著一把帶血的匕首,於是立即扔出窗外,不知它是從何而來。


    此外,每一輪從夢中醒來,住在我桶旁的斯斯都會跑到我桶前,他對我說著同樣的話:“小子,你快逃!你殺了人!你來這兒五個月發生太多事了!”


    每次他站在桶前說完,我都立即不省人事。


    才來這兒幾天的時間,哪來的五個月?


    但是,每一輪昏迷後醒來時,我找到他,問他昨夜和我說的話用意何在,他沒理會我,並稱沒和我說過任何話。


    做夢後翌日,意外從窗口發現大樓外有一把帶血的匕首。此外,每天便多一把,七日之後就沒作過這個夢,也不見再有帶血的匕首。七把匕首永遠擱在大樓外,在住院期間,我不時會留意一下它們,它們一直都在那兒。


    4


    院長助理高大英俊,女人瞧一眼會動心,男人瞧一眼會嫉妒。今天,由於廚房的一名派餐員請假,助理便頂替那名派餐員的位置,為全院病人派餐。清晨,領餐的隊伍一如既往排起長龍,我跟在一位老人家的後麵,他步履蹣跚且聽力不好。輪到他取餐時,助理問他是要意粉還是麵條。他聽不清楚便問道:“你說什麽?”


    “我問你!要意粉?還是!要麵條?”


    “我要。”老人家答道。


    “我要你娘啊!”


    “要你娘幹什麽?”


    老人家一說完,助理立即舉起長長的木勺往老人家的耳朵掄過去,導致其耳膜破裂,倒在地上手捂著耳朵慘叫。


    看到此景,我主動扶起老人家,並且把他帶離隊伍,帶迴到他的塑料桶上。其後,我幫他領餐食過來,然後再領自己的一份。由於隊伍太長,人山人海,所以助理沒有發現我領過兩輪餐,要是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有一次,就因為一名病友多領一次餐,結果被派餐員發現,助理和派餐員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該病友強行喂食大量的野菜汁,助理一邊強喂一邊叫道:“叫你肚子大!叫你大胃!讓你吃!王八蛋!”


    事後,那名病友涕泗滂沱,又吐又瀉。男人的尊嚴,就這樣被兩個譽有高級機關工作人員頭銜的人,在芸芸眾生麵前活活踐踏。


    老人家翌日領餐時,同樣是遇上助理在派餐,再次因為聽力問題被助理暴打一頓,也如出一轍被我扶送他迴到塑料桶,並且幫其領取餐食。在以後的日子裏,我主動讓老人家排在自己後一位,每一次領餐,在老人家被問及要何種食物的時候,我都會當其翻譯,靠近其耳邊大聲翻譯一遍。


    雖然,助理和派餐員每次看到此景都不勝其煩,但他們不至於因此再暴打老人家一輪。就這樣,我們建立出友好的關係,我開始叫他馬伯。有時,我們會臥在同一個塑料桶內談心。


    馬伯是自願進來精神病院,但這裏的情況和他想象的大相徑庭。他認為自己沒有精神病,其行為舉止也和正常人相差無幾,沒有極端情緒。他進來已經有兩年時間,之所以這麽大年紀選擇自願進來,其原因是他與妻子過去針鋒相對,唇槍舌劍,有時還大打出手。其妻子性格頗為強勢,是標準的悍婦,他還說:“她整天在我耳邊嘮叨,我上廁所上慢點都要問我是不是便秘。連在一起吃頓飯時,我認為熱的時候應該開風扇,她卻不讓開,經常是暴流一身汗才吃飽一頓飯。”他接著道,“兩個人的生活真的很難相處,年輕的時候曾一度認為我們倆再適合不過,但是……”


    此外,馬伯還吐露醫院內的許多故事,其中提到醫院後院的駭人聽聞故事。馬伯稱後院有好幾條巨大的蜥蜴,其體形有古代公交車一般大。後院設有廚房和公廁,但我上公廁的時候卻沒有見過蜥蜴的蹤跡,也許是由於我入住的時間短,沒有見過大蜥蜴也不足為奇。但在往後的日子裏,我不僅與它們進行近距離的對視,且自己親身經曆發現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裏每一年都有人試圖逃跑,從醫院的設計來看,最適合逃跑的地方也就是後院,但是從來沒有人開溜成功。主要的原因歸咎於後院的大蜥蜴充當著“守衛”的角色,開溜的人一踏出百米許,即會被大蜥蜴嚇得魂飛魄散。據院長稱,過去十年,蜥蜴生吞活剝過幾十人。


    後院除去兩座平房建築之外,其他都是樹林,長滿各色的草木,在四樓一眼望不盡後院到底有多深,抑或後院是蜥蜴的大本營?根本沒有盡頭?也沒有人知道盡頭有沒有圍欄,逃跑的人多半想著依靠運氣,想著逃跑的過程遇到狀況再作下一步打算。


    進院已有兩周時間,暫時覺得在這兒過得“不算太差”,有人管吃管喝。除去沒有地方洗澡,除去院內散發著惡臭,其他暫時還能接受。


    5


    在這裏,每到傍晚即是集體休息的時間,事實上,我時常難以入眠。窗外一眼望去是荒野,蒼穹之景並非月夜,是星空,且像多令多一樣有無窮無盡的流星劃過。


    此情此景,憶起我的父親,不知他在天國是否安然無恙,星星的流逝使我惶恐不安,到底是誰創造出時間?假如沒有流星,生命亦不會有消逝之時,人亦能定格在最美好的時光裏,永無止境。


    其後,我思鄉之情湧現於心頭。不知爺爺和叔叔是否安然無恙,不知家裏有沒有發生怪異的事兒。不知鈺爽成仙之後至現今,有沒有重現於荔湖,是否在等待我,這些我都無從知曉。思念終究逃不過蒼蠅的滋擾,星天的亮光透過玻璃窗,穿過塑料桶,總會引發大樓內不知凡幾的蒼蠅往桶裏亂撞,嗡嗡……嗡嗡聲響,每迴都攪擾到癡人們的醉夢。


    6


    有一個被人稱為占卜佬的中年男子,他一直在我塑料桶不遠處無償為人占卜,我白天無所事事時,會趴在桶上觀察他替人占卜的過程。女人找他占卜,他首先會說明,需要用他的手掌貼在其胸部才能占卜,解釋說是女性胸部的構造能反射出人類命運的運動軌跡。


    一位中年女性走過去找占卜佬,他對她說一番話後,她即拉下透明連體服的拉鏈,占卜佬無所忌諱地伸手過去,貼著“命運的反射區”,透過占卜佬的連體依,我能看到小象逐漸轉變成為鱔魚。


    手貼五分鍾後,他終於得出“總論”,事後他對婦女說出一些恐嚇的話,好讓她下次再過來。


    男人找他占卜,他需要用腳掌貼著男人撅起的屁股才能占卜,男的倒是貼三到五秒鍾就完事,且隨口說些好聽的話讓他們安心迴去。


    沒有人找他占卜的時候,他便坐在那兒打瞌睡,要麽就是挖鼻孔,挖出來的分泌物放進嘴巴細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我實在猜不透其屬哪種菜式的味道,其後我跳下桶,走到他跟前,直接翹起屁股讓他占卜,完事後他問我:“小夥子,你想知道些什麽呢?”


    “我想知道今晚排便的顏色。”


    “黑色,準不會錯。”


    “謝了,占卜先生。”


    當晚,如廁之後,發現並不是他所說的顏色。於是,翌日我就找他理論理論。他堅稱不可能,還怪是我眼睛有問題。他還說道:“小夥子呀,你視力不好,我給你畫幾張符,你喝下去保證什麽顏色都能看出來,不會像現在這樣的色盲。”


    “拉倒吧,不要。”我轉身離去。


    “免費送你!”


    “拉倒吧!”


    到傍晚時分,我和瘦源談及關於女人的話題。詢問他是否已婚,他表示沒有結過婚,他如同多令多大多數人一樣不會考慮結婚,他來自波斯望河小鎮,離多令多有數百公裏遠。


    “你遇到想和她結婚的女人嗎?”他問道。


    “曾有一個,不過她已經去世了。”


    “那很遺憾。”他繼續道,“我想你也許並不是真的想娶她。”


    “為什麽這麽說。”


    “你再愛一個女人,也不過三五年時間,待你和她相處一定的時間後,或者婚後,才會發現,原來自己是多麽想逃離這一切,多麽盼著不羈去探索這世界所有的神秘與未知。但是,目前還有不少人因襲古老習俗,犯老一輩所犯過的錯誤,迷信極少數人設計且流傳下來的生活模式。”


    他繼續說道,“生活本來很簡單,一個人可以沒有錢,可以不結婚。人想要快樂,但金錢和女人卻帶不來人們所期待的終極幸福。快樂也許隻是默默幫助一位處於水深火熱的人,或者是人與人之間純潔的絲絲關愛,快樂就在平淡無味中散發出香味,隻有幸運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雖不能完全聽懂他所說的話,但卻開始明白多令多因何比比皆是的單身老男女。就我們家族而言,我們是因襲舊思想的家族,每一代成年人幾乎都有自己的家庭,連叔叔都與一個神誌異常的女人成親。


    此刻,我產生一種聯想,假如父親當年沒有結婚,沒有生下我,那麽我就不會進這種鬼地方。也許,他期待的是一個有出息兒子,但我終究成為不了他的期盼。


    瘦源講述一些關於波斯望河小鎮的特色風俗,雖然其小鎮名帶有波斯的字眼,但他們與波斯二字並沒有直接的關係,而是他們鎮東麵有一條河,對岸是古老波斯後裔的聚居點,即伊卜鎮。


    兩鎮雖相隔一條小河,但兩地兩個民族卻有霄壤之別。古波斯後裔的男人戴帽子,女人戴頭巾。而波斯望河小鎮不管男女,富人留長發,窮人則留短發。


    波斯望河小鎮有自己一套衡量富人的標準,即要求有房產四處以上,或者是有一棟五十層以上房產。衡量標準與留發標準並不屬於社會的硬性規定,而是一種已傳承三百多年所約定俗成的風俗。


    波斯望河小鎮的建築越建越高,有的家族建出一百餘層的大樓,裏麵通常是一個家族上百人居住。實在住不完的情況,他們也不會租賃出去,因為小鎮幾乎沒有商機,沒有投資者,也沒有租客。


    每年的地震一來,也總會震倒不少的高層建築,死的幾乎是富人,根本原因在於建築成本極低,且質量粗劣,盲目攀比高層也是其中的原因。


    相比對岸,伊卜鎮卻是極具民族特色的一二層式小建築。早晨的祈禱聲清脆悅耳,迴想波斯望河小鎮,建築工地裏的3d打印設備正在搭建高樓,抑或是高樓正在被爆破,發出劈劈拍拍、嘣嘣的噪音。


    我問他:“富人不是應該更快樂嗎?”


    “這個也不是絕對的,你看在地震中喪失親人的人快樂嗎?那麽我問你,人一生下來的目的是為了成為富人嗎?”


    “我也不清楚我生下來的目的是什麽。”


    “對於我這種凡夫俗子,覺得生命中重要的是快樂,是求知,是健康。”他繼續說道,“但是,我家鄉對岸的波斯人認為通過今世的修行,後世將有機會進入‘天園’,享受無盡的歡樂,而今世卻隻是一道橋梁。”


    “你相信所謂的‘天園’嗎?”我問道。


    “這個我給不了你答案,但我尊重每一個人的合理信仰。”


    7


    邇來,占卜佬的行為有些稀奇古怪,每當我用餐迴來經過他的塑料桶時,總能瞧見他躺在裏麵,一動不動。今天,我停下來觀察許久,所幸他還會翻身,不然還得懷疑他是否已去世。幾天之前,有一位豐韻的婦女找他占卜,他不再感興趣,直接打發她走。見過一次他到後門喝水,但沒有見他進過食堂。


    馬伯與占卜佬有些交情,於是我把占卜佬的古怪行為告訴馬伯。我好奇他為何禁食,也有些擔心他是否臥病在床。


    我尾隨馬伯來到占卜佬的塑料桶前,馬伯叫醒他,並且詢問情況,占卜佬表示沒有生病,並且拿出一本古老的《六曜曆法》,是古日本國用假名撰寫成的圖書,他解釋道:“老馬,我沒事!《六曜》裏麵說了,這幾天忌吃飯……要過三天後才能吃,不用擔心我,沒啥事。”


    他說話的聲音如人奄奄一息,沒有往日占卜時的那種“把活人說成死人”的油滑腔調。


    五天之後,有人發現占卜佬死在自己的塑料桶內,死因是“自願餓死”。在醫院管理層未處理之前,我如其他人一般圍過去觀察去世的占卜佬,他“死不瞑目”,兩隻眼珠已經被蛆蟲鑽出數個小黑孔,其嘴巴微張,偶爾從嘴巴內飛出幾隻蒼蠅,周旋幾圈繼而飛迴去。稍微靠近觀察時,隱約能聞到一股腐臭味,但是,對於我們早已習慣醫院的惡臭味而言,屍體腐爛在這兒確實很難被嗅出。


    8


    卡特教授近期在召集女病人組成演唱團。教授計劃教她們進行合唱,學會後她們將到治療室為教授進行獨家演唱,女病人們得到的獎勵是每餐可以享受與醫院管理層一樣的待遇,她們僅需學會一首古基督教的聖歌《


    amazinggrace》,並且每星期演唱三至五輪即完成任務。


    召集活動開始之後,有二十餘名女性踴躍報名,卡特教授選出六名思想比較開放的婦女為最終人選。六名選手每天吃完管理層級別的早餐後,就到後院的樹蔭下學習演唱《amazinggrace》,最先卡特教授用播放器給她們做示範,她們坐在草地上每人手持一本歌詞圍著洗耳恭聽,聆聽完數十輪之後,卡特教授開始帶著她們跟唱。


    大樓後側所有的窗口都能見到人臉,因為院裏的人已太久沒有聆聽過音樂,這是他們進來以後聽到的最優美的聲音。她們練習四天之後,已經唱得和播放器裏的不相上下,大樓後側窗口依舊擠滿人在聆聽,神聖的旋律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飄蕩於醫院的每一個角落,可這聖潔的聲音與醫院的風格可真是格格不入,我認為這樣的旋律應該飄蕩於優雅或神聖的地方,例如多令多的荔湖。


    婦女們終止練習之後,開始每天吃完早餐後上到治療室,為卡特教授進行獨家合唱。六人排成一字,站在教授辦公桌的前方,教授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女人們開始演唱,他則開始擺弄褲頭,她們一開始並不曉得他這是何種舉動。


    女人們在合唱,他則緊閉眼睛在意淫,不到30秒鍾他則流露出令人作嘔的淫笑,開朗的婦女們見狀後都露出微笑。其後,他開始睡覺,女人們則堅持唱完這首聖歌,因為這是教授事先約定的內容。合唱完畢後,她們相繼離開,最後一位離開時則會輕輕拉上門把手。


    醫院裏流傳一種說法,聲稱卡特教授14歲那一年創下人生首次意淫記錄,地點是在一個小教堂,信眾在教堂聆聽唱詩班的演唱,當時演唱的聖歌即為《amazinggrace》。


    卡特教授當時瞧見一名盛年豐韻的婦女,忍不住在最後一排完成年少氣盛的衝動,並且當場聆聽著聖歌入眠。從此,他無論是與女人性交抑或是自己動手時都需要播放《amazinggrace》才會達到高潮,之後這種奇特需求就變得愈加強烈,造就著醫院成立淫穢合唱團這種荒誕事情。


    演唱團成立一段時間後,有一天的獨家合唱卡麗沒有到場,卡特教授咬牙切齒直接奔到一樓找卡麗,她住在上鋪,其丈夫住在下鋪。一來到桶前,教授叫嚷道:“你呀你!你怎麽不過來!不過來也不提前說聲!”


    “不好意思,教授,我先生不讓我去演唱了。”


    “您好,教授。”卡麗的丈夫爬出來解釋道,“我不希望夫人這麽辛苦,所以就不讓她去了,實在對不住。”


    “少廢話,我辛苦訓練她這麽久,不是說不來就不來的。”轉而對著卡麗說道,“你明天一定得過來,就這樣!”


    他說完便迴到五樓去。


    卡麗的丈夫過後開始大罵教授:“我操他媽的!虧他媽能生出這種怪胎。”


    “老公,看到了吧,之前並不是我想去演唱,是實在沒辦法的事。”卡麗說道。


    “明天你也不要去。”


    “不行,我得去。”


    “你去試試!我讓你好看。”


    “我就去。”


    他不讓卡麗去演唱的原因是有人揭露出真實的情況,他肯定不願意自己的女人為了享受管理層飲食,而觀賞另一個男人意淫。


    翌日,卡麗依舊上樓去演唱。迴來之後,她和丈夫大吵一架,隨後還大打出手,就在推搡的過程,有人意外身亡。


    她推倒自己的丈夫,腦袋摔在地上一個尖尖的岩石上,其丈夫當場身亡。


    事後,院長過來簡短處置此事,借此機會我第一次見到院長的廬山真麵目。院長是一個畸形人,身材瘦小,兩隻手臂長得與青蛙的前腿如出一轍,連手掌也如青蛙般的自然張開,其麵目也與青蛙的神似。


    據說,院長的母親在五十年前是科研人員,她搞科研的地方正是這座精神病院,主要的研究方向為基因編輯工程,她利用院內的真人進行基因編輯試驗,以研究人類的抗高溫能耐。被研究的另一種對象為撒哈拉銀蟻,它有耐高溫的特殊能力,將其特殊的基因融入人類胚胎中結合便能孕育出耐高溫的人類。


    但是,其技術並不成熟,要麽是轉基因人胎死腹中,要麽是轉基因人長出與銀蟻一模一樣的四肢,且在短短幾周到幾個月的時間便夭折,期間四十餘名轉基因人出生後不久身亡。


    科研項目停止後,他母親隨之懷上前院長的孩子,現在的院長一生下來就長一副青蛙的模樣,沒有人知道其內因,但可以肯定他母親並沒有在自己身上進行過類似基因編輯的行為。小男孩跟隨父親在醫院內成長,母親早已迴到自己的國度,且杳無音信。


    卡特教授在現場向院長解釋卡麗丈夫被殺的原因,他舉證的內容與事實相悖,但沒有人敢站出來提出異議,他聲稱卡麗丈夫企圖謀殺卡麗,所以才推倒其丈夫致死。院長了解情況之後,吩咐院內的工作人員搬移屍體到醫院大樓前遠處的荒地上。現場的屍體被移走之後,那塊尖尖的小岩石染上暗紅的血跡,並且沾上一小片腦漿。


    院內數以百計的人目睹著屍體放在荒地上,但是傍晚之後卻不見其蹤影,可以肯定並不是醫院內的人把它搬走,有人聲稱望見過如同古代小轎車一般大的蜻蜓在荒地上飛行,有人推斷屍體可能與大蜻蜓有關。


    9


    醫院出現一個秘密組織,自稱為“神殿之舟”。該組織目前有十幾名成員,頭目自稱為“舟長”。組織成員不斷拉攏其他病人加入,他們秘密宣稱加入神殿之舟即能上天堂。這個世紀人人都想上天堂,何況是困在院裏的人,因此,發展兩周即拉攏近六十名成員。


    加入他們的組織需要經過千錘百煉,這些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比如,每名成員加入前需要利用匕首自劃身體十刀,可以選在身體的任何部位,劃入的深度要足以留下重疤。他們堅稱此舉為進入天堂的第一節課,通過考驗即代表成員有脫離肉體的信心。


    但是,有幾個成員由於劃得太深,導致傷口重度感染而去世,醫院一如既往地草率處理掉屍體,扔到醫院大樓前的荒地。


    二樓的大坉已經加入神殿之舟,有一天他在午餐後來找我,鬼鬼祟祟走到我桶前。他的體格粗壯,嗓音粗獷,因而得名大坉。但是,加入組織幾天,即見人變化一番。今天,他的聲音卻顯得低沉,並不是單純因為他所說的事不宜大聲,而是身體機能的自然表現。同時,他臉色慘白,一副“死相”。我問他來此何事,他問我是否想進天堂的聖殿。


    “進天堂有什麽好?”我問道。


    “小朋友,你覺得在這裏痛苦嗎?”


    “痛苦。”


    “那你覺得痛苦會中止嗎?”


    “現在看來是不會。”


    “那就對了,加入我們吧,咱們到時一起上天堂,脫離人世之苦!”


    “對了,你的聲音怎麽變得這麽低沉了?”我不相信他們那玩意,所以轉移話題。


    “因為我最近開始蹲著尿尿了,人也沒欲望了,說話自然優雅了。”他繼續說道,“廢話少扯,要加入嗎?”


    其後,我正言拒絕,並且勸阻他退出組織,他不聽勸阻且黑喪著臉離去。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他所說的這幾天開始蹲著尿尿何意,直至有一天我和瘦源去聽完他們的免費講座後,才知曉其中的內幕,大坉所說的含義即是自願閹割,已成“太監”。


    講座在食堂內舉辦,食堂門口以及主樓的各樓層都有組織的人員在監視,發現醫院工作人員有風吹草動立即通風報信,因此,他們一直在此開會都沒有被發現與打擊。參加講座共有一百餘人,當然有一部分是未加入組織的成員。舟長在講台上講話,當他講到閹割話題時最引人入勝,他其中說道:“人,是因為有欲望才會痛苦,所以你們才會在精神病院受苦,也因為你們有欲望才上不了天堂,我們的神‘迪克撒’才不會接引你們進入天堂。”他接著道,“人想祛除欲望,就必須要閹割,欲望的根就是你們的小鳥。有人會問,女人能不能上天堂,不好意思,不能!”


    其後,他表示要當場閹割一名新成員給我們看。


    兩名老成員在講台上鋪一塊白布,一名中年病人心潮澎湃地走上台,脫掉透明連體服躺在鋪開的白布上,老成員往他的陰部注射麻醉劑。


    此時,輪到舟長上場,其用自己赤裸的左手抓起中年病人的“命根子”,右手抓起未經過消毒的刀子,直接一刀割下去,命根子被舟長扔到人群之下,意外砸中一位老奶奶的臉部,鮮血染紅老奶奶的左眼及周邊皮膚。


    “欲望沒了!這位新兄弟!九天後將登陸我們的船!一起飛往天堂!”舟長叫嚷道。


    老奶奶不知是出於尊重還是其他緣故,她撿起那個新成員曾經的“寶物”送迴到他身旁,此時,老成員們正手忙腳亂幫新成員包紮傷口。


    聽講座期間,坐我身旁的瘦源不斷擺弄他手腕戴的智能手表,由於過程動魄驚心,當場也來不及問他關於這個怪異的舉動。傍晚迴到塑料桶,天已昏暗,平時瘦源在這個時候總會有許多話要說,現在他卻變得沉默寡言。


    尋思他在桶內幹些什麽,我悄悄將頭部垂到他的桶口,他背對著桶口正忙著些什麽。過了一會兒,瞧見他脫下手表,並且從手表內取出一塊很小的物體,轉而拿出如同紙一樣薄的屏幕設備,將那塊物體貼到屏幕設備的正上方。其後,他戴上一隻透明的球體無線耳機,屏幕裏很快就顯示出今天我們聽講座的內容,錄下來的全是今天在食堂發生的一切。


    我退迴自己的桶內,此時,開始對瘦源的身份感到迷惑不解。如果說瘦源因精神病而被送進來,按道理是不可能,因為他的神智一切正常。這裏不讓持有這種拍攝和屏幕這類的電子設備,被查到會被院長判間諜罪而直接處死。關於這種高端的設備,三角國已經限量生產,它們一般掌控在統治階級手上。


    瘦源有這樣的設備,難道他也是官僚?絞盡腦汁,想盡半夜始終想不出答案。對於他,我開始有戒心,他到底拍這些視頻有何用,我始終不敢問。


    在不久之後,他拍攝涉及到醫院管理層的視頻。


    10


    老奶奶於兩天後正式加入神殿之舟,她從今天開始忙著拉攏病人們加入組織。我百思不解,舟長聲稱女性不能上天堂,那麽為什麽老奶奶加入組織呢?帶著疑問,待她“布道”經過我桶前時,我叫住她:“老奶奶!”


    “嘿,幹嘛呢?”她湊過來問道。


    “老奶奶,女人上不了天堂的呀,你幹嘛加入組織?”


    “不就為了做善事幫組織宣傳嘛,對了,你加入了沒?”


    “沒。”


    “那你趕緊加入吧!”


    我沒有表達出要不要加入,其後我跳下桶,坐在地上和她攀談。原來,老奶奶也是多令多人,她進入醫院已經有11年,今年79歲。整整11年的時間,醫院不讓其親屬過來探望,她一直沒有機會與親人見上一麵,與自己唯一的妹妹天各一方。


    老奶奶於11年前硬挺著衰老的身軀,在多令多雅派服飾工廠擔任生產線的管理人員,由於其表現一直良好,上層瞧見她68歲“還會動”,還有壓榨勞動力的價值,所以不讓她下崗。直到有一天,她犯下一個錯誤,沒有把一個客戶的訂單如期趕出,延期兩天時間,因此,高層一氣之下讓她下了崗。


    但是,她並不願意下崗,賴在工廠繼續工作,最終卻被保安攆出工廠。其後,她每天高舉牌子在工廠門口抗議,牌子用鮮血寫著“血汗工廠,資本家的走狗”,工廠高層二話不說,並且買通關係讓官府命令精神病院將她帶走,並且欺騙她唯一的親妹妹,謊稱她姐姐因得癲狂病被強製送進精神病院。


    “小夥子,你有去過荔湖嗎?”老奶奶問道。


    “有呢!”


    “那可是我長大的地方,小時候人們那兒單純地泡澡,沒有人去那兒洗衣服,也沒有人幹汙染荔湖水源的事兒。待成年後世界就變了,人們開始破壞它的神聖,開始在那洗衣服……”她繼續說道,“我覺得那兒是神聖的地方,有神明,我見過呢!身披白衣在清澈湖水中遊蕩,如果可以,我寧願死在荔湖!而不是這裏。”


    “那可不是嘛。”此時,我想起鈺爽就死在那兒。


    “老奶奶,你還是退出神殿之舟吧,跟著他們沒啥好事!”


    “不用擔心我啦,我這把年紀了,啥都不怕啦!謝謝你!”她說完便步履蹣跚地離去,駝背的身影與我逐漸拉遠。


    假如,我沒有到達老奶奶的年紀就如同她一般不畏懼生死,又能幹出多少勇敢的事情呢?也許,父親去世後我會勇敢站起來,也不會因此染上汽油且吸食成癮。也許,我會在大獻祭中勇敢救下那三位被活活燒死的同胞。


    抑或是金飛厄受到不公時,他被剪掉舌頭與下體之前,我也許會勇敢提出抗議,也許就不是這樣的結局。現實是“假如”和“也許”往往是泛濫成災,終究無法改變自己懦弱的一麵,現實中和我一樣可鄙的懦夫俯拾皆是,我們自愧不如一位79歲的老奶奶。


    但是,有些人為了掩飾自己的懦弱無能,所以故作堅強,去直接或間接傷害他人而粉飾自己的成績,從而蒙蔽大眾。人們認為他們是有能耐,是社會的棟梁,其實他們和我一樣,不過是人類文明的渣滓。


    11


    日月不停更替,轉眼已到他們上“天堂”的這一天,同樣也是一百餘人聚集在食堂內。神殿之舟成員在台下排好隊,舟長在台上手持一把鋒利的尖刀,我沒看到他們所稱的船,對他們如何上天堂也是越想越覺得詭異。台下排著隊準備上“天堂”的人群熙熙攘攘,老奶奶也排在其中。舟長不是聲稱女人不能上天堂嗎?為何她還排隊?此時,舟長宣布:“今天開始登陸神舟,你們的血將染紅我腳下這艘船(指講台),你們流幹血液的軀殼將留下,迪克撒將在西邊迎接你們!”


    宣布完畢,台下一片人聲鼎沸,信眾們熱情高漲,臉上掛著希望的光輝,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這般的喜笑顏開。除去今天之外,我再也遇不見有人露出這種心花怒放的神態,但是,這種喜悅處於這樣的氛圍,顯得恢詭譎怪。


    舟長安排四個人先上講台,四人排成一行,舟長利用手中的尖刀一個接一個把他們的脖子劃開一道口兒,鮮血遍遍噴灑,台下的信眾是掌聲雷動。四個人接連倒下之後,由舟長帶頭喊:“真神迪克撒!”


    台下跟著一遍遍的叫喊,聲音此起彼伏。


    此時,意識到老奶奶也將離我遠去,我下決心走到老奶奶身後,拉著她勸道:“你和我離開吧!要死人的!”


    “沒事,別拉我!”


    “不是說女人上不了天堂嗎?”


    “我不上天堂,下地獄也不差嘛,何況地獄可能比這兒還要好,我住在這裏,也住得快失去耐心了。”


    她說完這番話,我表現出從來沒有過的啞口無言。真希望自己一直不太好的口才,在此刻能挖出幾個好詞兒來勸勸她,但是,很遺憾。老奶奶依然是眉歡眼笑地盯著台上的一切,我隻好灰心喪氣地退後。


    半小時過後,兩條隊伍,幾十個病人,全部倒下在講台,老奶奶也跟著倒下,舟長隨後選擇自刎,台上的濃血如同食堂的屋頂漏水一般,滲出一地的紅雨水,濃腥味兒是我這一輩子未曾聞過的剛烈。


    人一輩子都在拚命保護自己的身體,平時身體哪怕有一點兒的擦傷都得哀泣半天。而狠下心來傷害自己的人,割下自己身體肉塊兒的人,站著乖乖讓人劃開脖子的人,又是何種人?


    連牲畜都有本能反抗潛在的傷害,而這些人的本能去哪了?曾有人說過,人絕望到一種程度就會做出一些反常的事兒,即包括傷害自己。我能想到今天死去的這些同胞曾有過多大的絕望,他們對現實生活已失去憧憬,有人認為自己永遠會關在這兒。有人認為總有一天會出去,但出去後這個世界的包容程度又如何?人們眼中的精神病院比監獄還要肮髒百倍,他們會正眼看待一個進過精神病院的人嗎?明顯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並不會抱這種奢望。


    他們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出路”,我認為是因為他們在絕望中看到另一種希望,但是,這種希望並不能帶他們迴到正軌,永遠不能。親眼目睹這麽多同胞站著讓人劃開一道口兒,“震驚”一詞已經不能完美詮釋我的感受。


    我所關心的老奶奶,居然也在我眼前倒下,生命這般脆弱,而我再一次無法解救任何生命。但是,這一次我比以往進步,至少我有所行動,勸說過老奶奶。或許應該強拉她一把?如果強拉她迴來,她在這兒繼續生活會開心嗎?肯定也是持續的痛苦、孤獨與絕望。


    此時,台上堆滿屍體,血流成河,我們這些觀眾紛紛離場,迴到屬於自己的樓層。直至中午,醫院工作人員發現後才將情況稟告管理層,院長及其助理從容自若地踏入食堂,院長安排工作人員將屍體一具一具抬上手推車,將其扔到醫院大樓外的荒地,沒有焚燒,也沒有埋葬,屍體被堆成一座小山。在窗外望見此景,我問馬伯:“他們怎麽堆在那兒就不再處理了?”


    “他們不用處理,今天晚飯之後,你盯著窗外看就知道怎麽迴事了。”


    “怎麽迴事?”


    “自己看吧。”他在故弄玄虛。


    中午,全體不僅沒有午餐吃,屬於一樓的十幾個倒黴鬼(包括我在內)還需要清理食堂的血跡。我們有的拿鏟子,有的拿掃帚,有的則打水挑到食堂。此處如同遭受過血雨腥風,腥味實在太剛烈,因此我們用棉花堵住鼻子,換成口唿吸。對於未粘稠的血跡,我們用掃帚引導它們流至下水道,而已經幹硬成“血膏”的則需要用鏟子,鏟上垃圾桶,最後再用水衝洗場地。


    晚餐時分,全體照常在此排隊領餐與就餐。好象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也沒有人公開談論此事,原因是院長在中午時放過話:誰要是公開談論此事,被管理人員發現或是被舉報,將得吃惡果子。


    食堂的血跡雖已被清洗幹淨,但是,血腥味兒還是能被嗅到,能有多少人“有幸”在同類的屠宰場用過餐?這裏絕大部分人若無其事地就餐,我和瘦源對他們的漫不經心而感到沮喪。此外,這兒的味道讓人作嘔,於是,我們在往後的幾天時間,都帶著飯盤迴到自己的塑料桶就餐。


    晚飯過後,天色已漆黑一片,星星徐徐閃爍於夜空,從零星到滿天星,足以把大地照得明亮,大樓遠處的屍體也已被照亮。盯著窗外許久,打了一個盹,後被人吵醒,其他桶的友人叫嚷著往外看,我抬起頭繼續盯著窗外。


    此時,荒野遠處有好幾個超大型的飛行物,病友們叫嚷著說是大蜻蜓,足有古代的小轎車一般大。它們一個撲下去擒起一具屍體便飛離,星光照亮它們透明的翅膀發出淡紅色的光澤。我望見此景之時,屍體將近被快擒光,片刻之後,大樓外即恢複平日的幽靜。


    其後,我們好幾個病友圍在一起,聽其中一個入院三十年的老病友講述大蜻蜓的故事。他跟我們解釋,這種大蜻蜓早已存活於這片荒野,它們依靠食用人類屍體來維持生命,而醫院每月死掉的人足以維持這一小物種的生存。


    老病友還說,大蜻蜓以前並沒有這麽大,當初僅有一輛單車大小的體形,那時它們並不嗜食人類的屍體,它們吃其他昆蟲,由於精神病院時常搬出屍體,且昆蟲數量嚴重不足,它們便逐漸把人類屍體作為主要的食物來源,可以說是精神病院培養出蜻蜓的血性。


    從翌日開始,每晚睡到昏昏沉沉的時候,總會被大樓外鬼魂的慘叫聲驚醒。不僅是我一個人望見這一幕,半透明裸著身體的鬼魂散布於荒野,它們聚集在曾放置神殿之舟成員屍體的地方。


    翌日下過一場雨,烏黑的泥土上留下一個個小水窪,它們口舌生煙,間續在喝雨水,但是,每一輪喝雨水時,它們的喉嚨都會被灼傷,並且其嘴巴會噴出火焰,因此它們持續不斷地神嚎鬼哭。


    聽老人家說,鬼魂喝到雨水後喉嚨便會產生火焰,這是它們的業。大樓外鬼魂的模樣似曾相識,基本上可以推斷他們生前是何人。我意外望見老奶奶的鬼魂,以及舟長的鬼魂,雖然與之距離頗遠,但這兩個模樣化成灰我都認得,老奶奶的魂在喝雨水,被灼傷後在地上翻滾,噴出火焰,並且發出慘叫。


    他們並沒有上天堂,而是在人間地獄受盡痛苦,連口渴都不能喝上一口水,喝進去的水卻成火焰,燒爛整個喉嚨。轉瞬之間,它們的喉嚨即複原,它們再次口渴喝水,喉嚨再次被燒爛掉,周而複始。這種悲苦,所有已故的大文豪都無法用生動的文字描繪出。


    如果神殿之舟是一場騙局,那麽舟長連自己也被騙了。確切地說,這應該是屬於人的魔性,被魔吸引,誤入歧途。


    不久之後,夜間這種景象已成為常態,幾乎沒有人會再去關注,它們在大樓外的活動不會再次擾醒樓內癡人們的噩夢。


    12


    轉眼又過兩個季度,雖說正值冬季,但是,氣溫一直居高不下,絲毫沒有轉涼的勢頭。


    中午在食堂就餐時,一對住四樓的夫婦坐在我對麵,女的叫麥卡絲,身穿透明連體服,豐腴身材一覽無餘,全院的男人都目睹過她的身體。每當我目睹她身體時,總會惦起女保姆曾經風姿綽約的身體,讓人感歎既讓人向往。


    晚餐時分,她和我一樣打飯打得早,且坐在同一張桌用餐,一張桌就我們倆人。麥卡絲對我說:“最近院內的跳蚤可真多呀,你有感覺到嗎?”


    “還好吧,沒有特別的感覺。”


    “今晚你來幫我抓跳蚤好不好?”


    “好啊。”我的心髒開始如小鹿般亂撞。


    黃昏過後,她站在後門許久,由於我的塑料桶正好對著後門,瞧見她後我便悄悄地走過去找她。她帶我上二樓,由於先前醫院發生集體中毒事件,二樓的病人死亡慘重,因此這一層有大量塑料桶無居住,她挑一個在角落邊的塑料桶。我們雙雙爬入桶內,我問她:“哪裏有跳騷?我來抓。”


    “全身都有!”


    於是,我開始幫她抓跳蚤,她美麗的圓臉蛋開始變得紅潤。


    當抓到草叢深處,星夜的雨露滋潤我細長的手指,欲望的撞擊,擊出星光,點亮夜空最閃耀的天狼星……翌日吃早餐時,再見不到那一對夫婦。中午,二樓圍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千辛萬苦才鑽進圍觀人群裏,眼前是麥卡絲的屍體,躺在昨晚幽會的塑料桶內。細看其陰道口不斷爬出一條條的蜈蚣,不僅是我一個人看不懂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蜈蚣爬出來,看到這裏讓我深感作嘔。昨夜事後她安然無恙,現在就暴斃了,想來這次又犯事情了。


    兩天後的下午,我如往常在塑料桶進行午休,就在深度睡眠的這會兒,突然像作夢一樣被人拖曳著小腿下到地麵,小腰差點被扭斷。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在作夢,拖曳我的人是傑丁明,麥卡絲的丈夫。


    “就你這玩意還睡我老婆。”他邊說,邊揪起我的衣領,並且掌摑我一記耳光。


    越來越多人圍了過來。此時,瘦源和傑丁明爭執起來,而我因腰疼還躺在地上。他們似乎還準備大打出手,瘦源對傑丁明說:“我不允許你對一個小夥做出這種事情!”


    “他睡死我老婆怎麽算?!”


    “你有證據他睡你老婆了?就算是睡了!也是你老婆自願的!”


    他剛一說完,臉部即遭到傑丁明的一拳擊打,兩人開始互毆起來,從形勢上看,兩人都沒有明顯占上風。待到二人都被打得鼻青臉腫之後,管理人員才過來把他們叫停,最終,二人被帶到院長室。


    “你這倆龜孫子在我地盤因什麽事打架?”院長問道。


    “靈六睡死了我老婆。”


    “就是你睡死他老婆?”


    “沒有,我不是靈六。”瘦源答道。


    待傑丁明解釋一番後,院長命令助理用棍子暴打二人一頓。他們挨完打後,院長說道:“就這麽點逼事就打架了?你們給我滾迴去,叫靈六給我過來。”


    我一來到院長室門口,助理指示我脫下鞋子,我脫下後,一隻腳剛踏下地板就一陣粘糊糊的感覺,便問道:“助理先生,地板比我的鞋底還髒,也要脫鞋嗎?”


    “少他媽廢話!不脫也得脫!要不是看你就這麽丁點人兒早把你給揍了。”


    我每走一步,腳底就如同踩在厚厚的泥巴上,而院長已等候多時,且早已一直瞪著我,他對我剛才的言行似乎不太滿意。


    “我不希望你再在這裏睡死任何人的女人。”院長出聲了。


    “我……”


    “你不用我,也不用解釋,證人什麽的都有,你狡辯不了!”他接著道,“老子沒有時間和你們這種雜種多浪費一分鍾的時間,再有出現一次你就完了,就這樣吧。”


    院長說完後,助理便從後方揪住我的衣領半拖著我離開。


    慶幸沒事兒,先前還擔心他們會如同對待其他人一般暴打我,想來院長也有一些人道主義,體恤我這等年少懦弱之輩。下樓的時候,拖鞋的內裏緊粘著腳底,行走實在是難受,於是下樓後馬上奔向後門打開水龍頭,借助沙子和水的衝擊力,才把那粘著腳底的汙垢清洗幹淨。


    13


    邇來,有兩名奇怪的陌生人成為院長的常客。其中一名是長著象臉的女人,如果要說她的臉與象臉的不同之處,那麽是她的鼻子,她的並沒有大象的那麽長。另一名女人則沒有鼻子,原本該有鼻子的地方,隻有兩個孔。我在多令多並沒有機會見過這樣的人,第一次見到她們時難免有些驚悚,她們每隔兩三天會過來一次,通常是上午出沒。


    自這兩名常客開始來訪之後,瘦源的舉動又開始變得奇怪起來,有好幾個上午發現他不知所蹤,其後才發現他是一直往樓上跑,但是不清楚他所去的具體地方與做過何事。每次那兩名常客一過來他便跑上樓,有一次我的好奇心膨脹,便跟著他上去。


    他偷偷走上五樓,躡手躡腳步行至院長室的東則,東側有一扇窗戶,東則處於平時活動的盲區,在五樓走動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別的目的通常不會跑到那兒去。我也躡手躡腳跟在他身後的不遠處,他在窗口邊取下平時戴在手腕的手表,似是拿著它在拍攝院長室內的環境,我想他所拿的是帶有攝像功能的手表。


    裏麵傳出類似女人的呻吟聲……


    於是我走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差點嚇倒在地上。


    幾秒過後,我準備開口說話,他的食指迅速放在嘴唇處示意不要作聲。他繼續開始拍攝,我在其身旁偷偷觀察裏麵的一切。


    兩名畸形常客在院長室內,院長赤裸坐在真皮沙發上,象臉女人則赤裸坐在院長的大腿上,她的動作如同公交車開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顛顛簸簸。沒有鼻子的女人則與院長在接吻,仨人相當投入,完全沒有意識到被我們偷窺。


    我們下樓之後,瘦源拉我到後門的樹叢,這裏人煙稀少方便說話。我開始質問瘦源:“你到底是什麽人?上次拍了神殿之舟的講座,這次你又拍院長。”


    “噓!小聲點。你答應我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別人可以嗎?以我們的友誼做擔保。”


    “行,你告訴我你是誰吧。”


    “我是《罪惡先驅報》的記者,我一直潛入一些機關調查事情的真相。”


    “怪不得你最近行為古古怪怪的,行,我保證替你保密,對誰也不會說。”


    “謝謝你,一言為定!”


    其後,瘦源告訴我他所掌握的信息,這兩名畸形常客一直為院長提供性服務,二人都是基因編輯研究所中,成千上萬失敗的實驗產物之一。由於她們的相貌不被社會所接受,她們連社會最底層的體力崗位都找不到,沒有公司或個人願意雇傭這類群體,所以她們僅能為畸形人提供性服務。


    但是,她們沒有相貌又怎會受到院長的青睞呢?瘦源告訴我,院長和她們性交主要是由於自身與她們有相同的特征,即都是畸形人,因為畸形人不可能找得到正常人為其提供性服務。同時,院長從心底內迷戀這種“失敗的產物”,他深深敬仰其母親過去的“偉大”事業,視這種群體為“醫學藝術的傑作”。


    14


    “觀念教育”是仁心精神病院定期舉行的活動之一,其主要的教育手段即是給全院的病人派發傳單。我和幾名相似年齡的病友負責這一輪的宣傳單派發,院長助理之所以選擇我們派發,主要的原因是由於我的年齡小,所以派發傳單時會比較到位,不會像曾經派發過的大人們一樣敷衍了事,他們僅派發少部分,其他的則拿來擦屁股用。這次的觀念教育內容為下文:尊敬的患者:


    你們好!由於仁心精神病院最近幾個月來事務繁雜,因此將本次的觀念教育推遲到現在,現將重要的觀念內容傳答於你們,望認真執行。


    一、根據三角國政治部的《提升三角國民綜合素質的偉大意見》文件要求,本院規定從今天起,開始落實每一名病人的整體素質情況,院內要求不能說任何髒話,特別是針對醫院管理層與國內權貴人物的不潔言論。出現上述情況者一律處掃把扇嘴十下,屢次不悔改者,將送入國家聯邦監獄。


    二、通過本院的調查,上個月在食堂出現的大規模自殺事件為恐怖組織行徑,本院表示指責。希望全體患者保持克製,拒絕加入任何不法組織。除了本院之外,他處別無天堂。全體患者幾十年來,得益於三角國的政策才得以入住本院,本院完全免費,包吃包住,如此優厚的待遇,望你們利用有益於三角國與仁心精神病院的行為來迴報偉大的三角國與醫院。


    仁心精神病院觀念教育處


    星期一


    派發到三樓時,其中有一個接過我手中宣傳單的女人,長得極像多令多曾經的女議員金麗。我盯她許久,想來應該是她沒錯,僅僅過一年多的時間,人卻衰老不少。我死盯著她,她卻避開和我對視,低下頭來看宣傳單,似是故意在迴避我,怕我識別出她的真實身份。不難憶起她是犯了事才逃離多令多,如今卻淪落到此地,我開口對她說:“金麗議員,是你嗎?”


    “認錯人了。”她的神情變得頗為慌張。


    “我沒有惡意,我是你老鄉,我也是多令多的!”


    “我不是多令多的,不好意思。”


    這是金麗沒錯,連聲音都一模一樣,即使她現在麵色枯黃,但憑那別有一番風味的磁性嗓音就能認出是她。想來,她不想被人認出,試圖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犯事後淪落到此地,固然也有足夠的理由拒絕與一個自稱是多令多同胞的人透露身份。至於她進到這兒的原因,我尤為好奇,她應該不是被多令多的權貴送進來,因為幾乎全鎮人都認為她罪該萬死。


    15


    三周之後,醫院曾經的兩名常客現在每天跑到大樓門口,她們拉著橫幅意在討債,白色橫幅上以紅色字寫著“狗院長!還我賣身錢!”


    其中,象臉女孩用擴音器不停重複播放錄下的語音內容:“無恥院長,有臉找小姐,沒臉給錢!還我賣身錢!”


    對於此景,我們每天可以望見一兩個小時,全院人員均往窗外看,男男女女望得眉花眼笑,像是遇上什麽喜事,似乎該院也從來沒有喜事出現。她們的抗議行為即帶給全院上下無盡的賞心樂事,連一貫不苟言笑的工作人員也禁不住被逗樂,而對著我們露出笑臉。


    惟有院長黑喪著臉,他在公開場合告誡助理和工作人員說:“讓她們在門口撒野,不用管她們,鬧不了多久的。”


    由於院長厚顏無恥,不怕院內的人望見這一幕,而院外的人也幾乎不會見到此景,所以他沒有過多擔憂。幾天之後,如他所料,她們不再出現,想來是她們不能再繼續耽誤過多的時間在拿不到錢的人身上。


    16


    醫院有人在傳太陽的外形變得越來越大,氣候也愈發炎熱,一般人對於太陽的變化並不過於擔心,因為大多人都曉得太陽隨著時間的流逝就會變大。


    炎熱午後,我在後院草叢處躺著觀賞正在西邊落幕的大太陽,許久沒留意過它,今日望見,居然變得比過去要大三倍,橙紅的光,橙紅的雲朵,渲染我眼前整個世界,或許它……就在我遐想中途,被人打斷,有人叫道:“多令多小同胞。”


    掉過頭一瞧,是金麗。


    “嘿!”


    “你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你肯定知道我的事情吧?”


    “知道,我同情你們的經曆。”


    我起身和她一起坐在草叢上,我們交談許久。從其優雅的談吐中,我了解到她離開多令多後的悲慘經曆。女議員當初帶著獨眼的女兒離開家鄉,出逃幾百公裏的途中,入住過雅黑省的水地難民營,裏麵部分為三角國難民,而其他的則來自不同的國度。


    期間,她女兒感染上鼠疫,難民營由於條件有限,沒有足夠的藥物,去醫院則會暴露身份,因為母女倆已成為三角國的通緝犯,在難民營不會被查到的原因是由於這裏的登記製度鬆散,難民們可以隨意出入。但是,那裏的環境肮肮髒髒,人們吃喝拉撒都在自己的那一兩平方米的專屬空間,與其說是難民營,卻更像是流浪漢的大本營。


    就在其女兒奄奄一息時,連喝一口水都咳出血的時候,她強行帶著女兒去醫院。醫院離難民營有近兩百公裏,她們經過兩天的顛沛流離,終究未能到達目的地,她們在路途生吃昆蟲與枯草,夜晚即在枯草叢上過宿。


    第三天,是她們相處的最後一日。女兒在行走的路途上,由於發熱需要喝水,金麗叮囑女兒呆在原地不動。取水迴來之後,女兒卻已不在原地,她走到懸崖邊,懨懨的冷臉蛋,在此刻對著其母親流下最後的熱淚,也留下最後一句對母親的遺言:“媽,自己保重!”


    說完便跳下懸崖,金麗眼睜睜望著自己的女兒,如同一塊岩石被扔下懸崖一般翻滾著下墜,岩石能承受這樣的硬著陸,但是肉體如何承受得了呢?


    金麗用石塊堆疊在其女兒的遺體上,算是將其埋葬,她沒有任何信仰,所以沒有為女兒立墓誌銘,也沒有留下任何隨葬品,但其女兒的年輕美貌,將永遠留存於母親的記憶。


    “那你是怎麽進到仁心的?”我問女議員。


    “這個嘛,動動腦就行了。”她繼續說道,“我失去了女兒,就成了一無所有的人了,這個世界到底哪個地方還能容得下我呢?”


    她無依無靠獨身一人,想到能逃避世俗一切的地方即是這裏。她當議員的時候,已經了解過這座精神病院亂作一團的情況,所以她認為這裏是她逃避通緝與虛度餘生的理想地方。


    於是,她流浪到仁心精神病院附近的度心鎮,當時她在那兒等待著一個機會,鎮上偶爾會有本院的工作人員過來接“病人”去醫院,當她盯上機會的時候,便賄賂工作人員,如她所願就這麽進來仁心精神病院。


    “女議員,你怎麽看上去好象很平靜?”我問道。


    “可能是我經曆過太多的東西了。開心是一種生活,愁著臉也是一種生活,平靜也是一種生活。”她接著道,“我當初選上議員的時候,懷著偉大的理想,希望通過自己的微薄之力改變多令多的一些詬病,事實證明多令多和這個國家一樣,都已經無可救藥了。”


    17


    我沒有將遇見金麗的事告訴瘦源,因為他一直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直至被揭穿後才肯坦白,因而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小秘密隨意告訴他。


    過去,在多令多的時候,我自己的小秘密總會告訴一些比較親近的人,比如,曾經愛過的鈺爽即是其中的人選,過去總會向她傾訴自己青春期的小秘密。但是,經過瘦源對我有所隱瞞的教訓後,我懂得自己過去是易於輕信他人,也許人需要有時緘口如瓶。我們可以不欺騙他人,但擁有自己的秘密並沒有犯什麽過錯。


    然而,瘦源近來卻主動告訴我關於他調查的一些情況。從他命懸一線的潛伏調查中得知,卡特教授有著自己的病態癖好,四十餘歲的他堅信吃上一療程的靈丹妙藥就可以返老還童,還他曾經細滑的嫩膚,一療程的靈丹妙藥需要十個嬰兒來炮製。


    近幾年來,他一直在尋找各種方法希望能鶴發童顏,但卻屢試屢敗,這一次的“神藥”讓他抱有理想的預期,以他自己所修的醫學博士學位來判斷,他認為嬰兒的皮膚光滑白嫩,吃了它們後有很大的可能性會恢複年輕的肌膚。


    他實施這一計劃已經有兩年時間,目前已經吃掉四名嬰兒,嬰兒來源於醫院,他以誘人的條件說服女患者為其生育,嬰兒一出生即成為他的專屬“神藥”,當然他不會告訴女患者是用來當美容藥一般煮熟吃掉。


    瘦源還告訴我,教授食用嬰兒肉時,連調味品未添加都能吃出“珍饈美饌”的感覺,他如同風卷殘雲般把一大盤的肉瞬間給吞掉。瘦源還給我看過錄下的視頻,從教授的吃相可以看出確實如瘦源所述。


    誠如教授所稱的一致,他放行所有為他生育嬰兒的婦女,還免費提供一輛單車供她們騎行迴鄉,至於婦女們踏出院門外的情況後就無人知曉。然而,不久之後,有一名婦女因付出多次懷孕的代價,卻始終踏不出院門,同時也是因為她撼動醫院的高層,促使管理層與病人的矛盾持續惡化。


    記得剛入院的那一天,我站在一樓仔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感官僅能感受到眼前的畫麵,人群的喧嘩聲已被感官所忽略。眼前,年輕的小婦人站在眾人跟前挖鼻孔,麵黃肌瘦的男青年站在大樓中央處撒尿,另外有兩隊人在踢著一個頭顱,以前在老家的冥山經常能瞧見人類的頭顱,所以我一眼即認出他們踢的是一個嬰兒的頭顱。


    當時,不知忙著踢“足球”的諸位,如何看待踢自己同類的頭顱,抑或是他們實在無法知曉這個被踢著的“球體”為頭顱。


    當時我沉浸於洞察著眼前一切,一個僅剩一副骨架且露出一口黑牙的中年病友,從後麵過來拍了我的肩膀,我被嚇得魂飛魄散,他一開口即對我說道:“那是教授派發給他們踢的‘足球’。”


    那一次之後,我再沒見過他的出現,如同消逝一般。現在迴想起當時教授派發的“足球”,其實就是他自己親身骨肉的頭顱。


    18


    醫院開始印製出一批新的傳單,傳單的內容為鼓勵病人向基因工程公司捐贈生殖細胞,捐贈者將獲得一周的豐富晚餐作為迴報,並且將獲得基因工程公司頒發的書麵表彰一份。


    醫院大部分的病人包括我在內都踴躍報名,當然這裏指的是40歲以下的捐贈者,以上年齡的不具有報名的資格,所以沒有報名的幾乎都是40歲以上的病人。宣傳單上注明:捐贈的生殖細胞將用於基因工程公司生產基因工程人,並稱仁心精神病院的“居民”具有純正基因的優越性,非常適合用於生產基因工程人。


    事實上,後來我得知的答案恰恰相反,本質上,精神病院的基因對於基因工程公司而言,之所以屬於“優秀基因”,那是他們不喜歡精英階層的基因,甚至是普通人的基因他們都不願意選擇。他們喜歡精神病院患者的基因,是因為他們認為我們這類人愚不可及,易於被統治集團束縛。


    人們排著長長的隊伍領認捐表。我填寫完表格之後,醫院的工作人員給我派發一個小瓶子,瓶子貼上一個標簽,寫著我的名字、年齡和民族,他們安排我到五樓排隊捐基因。


    五樓新建一排設施,有近十個小隔間,隔間沒有門,僅有一道大紅門簾作為阻隔,一進入到小隔間就能看到麵前掛有一個屏幕,屏幕播放著古非洲人的性愛影片,工作人員先前已教會我如何取“基因”,以及完事後如何封存。


    我在這裏體驗一番古非洲風情的性愛頭腦風暴之後,將瓶子交給工作人員,便迴去休息了。而女人捐基因則比較複雜,得通過打針後再進行手術取卵,但女人捐後的待遇要比男人的好,她們可享受兩個月的豐盛夥食作為迴報,並且同樣可獲得書麵的表彰。


    19


    三周之後,我和金麗重現於後院交談的畫麵,依舊是紅日映照滿院的詭異。她是院內僅有的幾名未捐過卵子的女性之一,她跟我解釋,捐卵子的代價太大,迴報明顯不公平。她問道:“你怎麽進來這裏的?”


    “吸完汽油迴家的清晨,我吃了一隻長著四條腿的大火龍果,他們說我吃了一頭豬。”我接著道,“我和我家保姆為自由戀愛,他們也要譴責。我就因這兩件事被送進來這兒了。”


    “你是被上幾代人毒害的孩子,我覺得你本質上可能不壞。”


    被上幾代人毒害的孩子,我似乎理解其中的含義,如同有一位作家說過:每一代人何曾不會被自己的上一代人所毒害。


    “你期待出去嗎?”我問金麗。


    “據我以前了解到的情況,他們不可能無條件放行病人,一般都是以不道德和不公平東西作為交換條件,他們生來就是為了踐踏生靈!”


    “我還想著有一天能出去呢,看來是比較困難了。”我感到萬念俱灰。


    “想離開也不是沒辦法,穿越大樓後的樹林,就可以逃出去了。”


    “不是有大蜥蜴嗎?我怕被它們吃掉。”


    “我覺得它們吃人的說法隻是一個傳聞,可能是醫院高層以此來嚇唬我們,不試過又怎能驗證出是不是真的呢?是不是?”她接著說:“再說,長期下來極少有人逃跑,又何來人肉給它們吃呢?我倒覺得它們是草食動物。”


    “嗯,你說的倒真有道理。”


    我在不刻意迴過頭看身後的時候,發現助理在一樓的窗口窺視我們的交談,金麗覺得繼續談下去會不安全,畢竟我們是在談危險話題,所以我們不約而同迴到各自的空間。


    二樓有一個叫凱莉的女人,四十餘歲,她當初一個人被強送進本院,近兩年來一直想著為教授貢獻一個嬰兒,以換取離開醫院的“通行證”。


    一年以前,她懷上教授的孩子,懷孕九個月便出現流產的悲劇。雖然嬰兒已經成形,但是對於教授而言,未出生的嬰兒不能當作合格的“藥材”使用,他斷然拒絕接受一個死嬰。


    今年,她又為教授懷上一個孩子,這次在三個月後再次出現流產的悲劇,之後他與教授發生過幾次性關係,均出現流產的悲劇。其後,教授開始拒絕與她繼續發生性關係,凱莉雙膝跪地且拉扯著他的褲腿懇求,他無情踢開,且踢傷她的下體。自那次之後,她的下體經常性出血。醫院一直都沒有派發衛生棉的慣例,每名女性患者來例假時,血都是直接流到大腿。


    教授不給凱莉治療,血液固然是沒有例外的隨意流泄。這給她的身心帶來強烈的衝擊,並且夜不成眠,歸鄉的心固然已死。對於她而言,失去生育的能力,也就代表著她要呆在這個鬼地方直至生命的終止。


    一夜,天似崩塌一般下著大暴雨,電閃雷鳴,漆黑的大樓內不時被閃電劈亮。我們斷續聽見高樓層傳來女人歇斯底裏的叫喊聲,那個人是凱莉。


    其後,傳來一陣玻璃打碎的聲音,再過半小時就是一個女人被人拽著小腿從五樓拖下一樓的慘叫聲,徹夜沒有人確切知道發生何事,許多人也如同我一樣,被半夜恐怖的動靜嚇得不敢入眠。


    直到翌日上午,大太陽從東邊升起,照亮整個大地之後,我們才知道昨晚發生的一切。卡特教授昨晚被人殺死了,兇手是凱莉,她被控製在五樓,雙手被捆綁,雙腳被扣上大腳鐐。其後,連續幾夜都能聽到她歇斯底裏的叫喊聲,白天的情況還好,因為白天院內的喧鬧聲總能蓋過她的叫喊聲。


    助理實施的幾十輪嚴刑拷打(包括水刑、火刑以及刀刑),均不能撬開她的口以透露殺害教授的原因。幾天後,凱莉因受到嚴刑的戕害,造成左邊的眼球嚴重破損,右手少了三根手指。


    即使他們用盡一切的邪惡辦法,但是對於她殺人的原因,管理層終究是無從所知。管理層追究其原因是想弄清楚教授被殺的動機,以做好防備,預防管理層出現下一輪被殺害的可能。


    20


    卡特教授被殺害一周後,醫院總部即調來安教授作為全院病人的主治醫師。安教授是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性,當然,他除去給人診斷治病之外,還擁有卡特教授過去同樣的權力,對醫院具有極高的管治權。


    安教授一來到醫院當天,便親自割掉凱莉的兩隻耳朵,但沒有得到他預期的成效,凱莉還是歇斯底裏地反抗。


    他沒有把過多的時間,用在一個他認為不正常的女人身上,於是便建議院長交給他自己處理掉凱莉,以達到殺雞警猴的效果,建議遞交後當場得到院長的同意。


    翌日,凱莉被工作人員押下一樓。在下樓梯期間,她撲過去咬掉一個工作人員的耳朵,還一腳把那個工作人員踹得滾下樓梯的平台。此時,另一個工作人員舉起棍子擊中她的後腦勺,其不省人事後被拖著下到一樓中央。


    全院人員圍在一樓觀望,惟有院長缺席,他認為這種場合過於無聊,因而拒絕出場。安教授手持擴音器對著圍觀人群發言道:“相信你們中大部分人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我就是新來的安教授,全程負責你們的精神疾病治療。”他接著道,“這名叫凱莉的病人,犯下不可原諒的罪行,她以仇恨殺害我們敬愛的卡特教授,行為極其惡劣,本院絕對不可容忍侵害管理層的行為。因此,通過本院相關人員的投票,決定將她處死。”


    凱莉躺在地麵,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助理手持一把鐵鎬,其後舉起鐵鎬對準凱莉的後腦勺,一次用力便準確擊中她的後腦勺,鐵鎬一頭緊緊插入其腦部,助理隨之使用左腳踩在她的臉部,並且利用兩隻手把鐵鎬拔了出來,鮮血如小噴泉般噴灑,灑到助理的臉部,這似乎是全院曆史上處死病人最溫柔的方式了。


    許多人並不覺得場麵過於恐怖,其後人群迅速散去。屍體如往常一樣被工作人員抬出到大樓外的遠處,也如同以往一樣,最終被大蜻蜓給擒走。事件也隨著半天時間的流逝,而被人們所淡忘。


    禿頂的安教授上台不久,即開始實施醫院製度的改革,要求全院病人剃光頭,不分男女。剃發活動當日,醫院搬進一台老舊的剃光頭機器,據說是從一座麵臨關閉的監獄中購得,我們在一樓排上長長的隊伍,機器在大樓中央,一個工作人員在操作機器,另一個工作人員在維持秩序。


    剃發排隊時間比我想象的要快。輪到我的時候,坐上凳子,工作人員用設備的末端罩著我的頭發,三秒鍾的時間,我即成為一個大光頭。剃完發,我跑出後院,站在一個小水窪的跟前,頭部垂到水窪之上,凝視著自己的滑稽模樣。


    安教授稱剃光頭是為了使病人的生活衛生。但是,事實卻是相反,今天入夜之後,瘦源悄悄對我說:“拉倒吧,他才不是為了衛生。他是看到我們頭發長得比他的多,所以心理不平衡。這樣一來,他還可以節省醫院的水資源消耗,咱們平時洗頭要花掉不少的水呢。”


    “想不到這禿頭教授也這麽壞,殺掉了凱莉後現在又對我們搞心機,壓迫我們這些好人。”我坦言。


    21


    幾個月後,院長又開始印製宣傳單。如往常一樣,我負責其中的派發任務。傳單中的內容如下文患者朋友們:


    你們好!本院上月與基因工程又簽下一個成功的合同,合同簽訂的目的是為了促進三角國基因研究工作的進步,為人類提供更快捷、智能的生活體驗。


    合同的內容包含醫院為基因工程公司長期提供純人種的肉塊,以供其研究新的基因項目。因此,我院做出如下決定:1、凡是本院的患者捐200克以上的肉塊就可以馬上離開本院,由工作人員負責送迴故鄉。


    2、捐贈的肉塊建議為臀部的,其便於動手術以及不影響人體美觀,當然,可以按捐贈者的意願捐贈身體其他部位的肉塊。


    3、需要捐贈的患者朋友們,請直接到五樓的治療室報名。


    仁心精神病院


    星期六


    宣傳單一派出,還真有幾個人去報名,而其他少部分人則抱著先觀望的心理,看承諾是否能兌現再另作決定。莉莉五十一歲,她到治療室報了名,連表格都沒填就馬上動手術取肉塊了。


    從馬伯告訴我的消息得知,莉莉經年累月被困在醫院,她開始感覺到自己有一身的疾病,想來是時日不長,想以所剩的生命找機會出去,見一見不願意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


    她站在治療室內,拉上連體裙,撅起屁股背對著安教授,安教授往她的屁股上擦麻醉藥,幾分鍾後,便開始像割一塊豬肉一般割她的肉塊,兩秒鍾不到一塊肉就被割下來,且被放進一個封口袋內儲存,之後幫她止了血,給了些止痛藥便打發她迴塑料桶。


    十天之後,莉莉的傷口已經愈合,隻是她的屁股一邊不對稱,對於美觀肯定有影響,不過出院之後,她穿上布料衣服就不會有這樣的顧慮。


    如院長所承諾的一樣,她被工作人員用單車送她迴到故鄉。整整四層樓的病人,在清晨都往窗外看,望著她離去的身影,我們沒有不舍,隻有期盼,期盼自己能有這麽一天。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願意用一塊生肉換取自由,僅有少部分人逼於無奈才以這種割舍的方式來作交換。


    莉莉動手術的一幕,是從瘦源拍攝的影片中所看到的真實情況。他幾天後又去拍攝一個老年病友動手術取肉的過程,但是這一次並沒有像以往那樣的幸運,這一次的拍攝也為他潛伏在醫院畫上一個句號。


    這一次,瘦源依舊在治療室的窗口外,用手表在拍攝取肉的過程,助理意外發現他在窗口偷拍。於是,助理悄悄從他背後舉起板磚,當即擊中其頭部,瘦源當場不省人事,連人帶證據被抓。


    22


    被擊打之後,瘦源出現休克的症狀,院長要求安教授把他救過來,目的是為了查清楚他拍攝的原因。他被救過來之後,身體稍微恢複,但這卻是他噩夢的開端。


    五樓臨時搭建出一間拷問室,主意來自於安教授,得到院長的同意後當天即建成。拷問室建立的原因不僅是為了對付瘦源,計劃包括對付目前醫院惡化的形勢,他認為需要用特殊的方法來“撬開”病人的口。


    瘦源雙手被扣在拷問室的鐵桌上,腳部也被扣上鐵鐐。坐在他對麵的是助理,他負責對所有病人的審訊工作,一天時間下來,各種哄騙手段全部用上,但瘦源卻沒有告訴他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翌日,助理開始使用酷刑。他一早過來,點燃鞭炮拋到瘦源的桌麵,他在打盹,鞭炮當即炸開,他被嚇得魂飛魄散。其後,助理示意工作人員將瘦源的嘴巴固定且朝天,助理拿出一瓶自己撒的尿液,強行灌進他的胃。助理一邊灌一邊罵道:“王八孫子!食物你不用吃了!我一天就喂你三餐尿!”


    也正如他所說的一樣,當天瘦源一共被灌三次,晚上助理問他:“可以開口了嗎?”


    瘦源“醞釀”出一口帶有尿的唾液吐到助理的臉上,助理當場“炸了毛”。他抓起刀子往瘦源的手臂上割,當即割出一塊生肉,瘦源利用虛弱的身體拚命掙紮且發出慘叫聲,全院上下均能聽見。


    “叫你他媽撒野!”


    助理說完後繼續往瘦源的大腿割下一塊。


    這輪的慘叫聲持續沒多久瘦源便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安教授過來為他止血,且進行輸血,以維持他的性命。


    幾天之後,通過積極治療,暫時挽迴他的性命。


    瘦源醒來之後,助理繼續逼問:


    “你說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拍攝醫院的情況?坦白我們就放過你。”


    瘦源聽完後便開始傻笑,助理拿他沒有辦法。


    阮長光是瘦源的好友,瘦源過去一直對他是噓寒問暖。兩天之後,阮長光將背叛瘦源。他背叛瘦源之後,他和其他人說道:“瘦源落入到助理們手中是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的,所以我爆不爆料,瘦源都一樣會死掉,如果瘦源在拷問室時還能和我說話,他一定也會建議我這麽做,至少我還有活著出去的機會。”


    瘦源命終當日,阮長光光明正大地跑上五樓去找院長,他問院長:“如果一個病人說出瘦源的真實身份,會得到什麽獎勵?”


    院長告訴他能獲取自由。他欣喜若狂,於是便把瘦源為《罪惡先驅報》記者的身份告訴院長,院長得知消息後氣湧如山,下令要處死瘦源。


    他命令助理等人羈押瘦源到後院,工作人員花費一些時間架起一大堆柴火,瘦源被綁在柴木的十字架上。後門人山人海,抬頭看上二樓至四樓,所有窗口是人頭,他們對死刑饒有興趣。


    瘦源將要被活活燒死,以我的微薄之力固然是救不了他,但內心充滿無比的憤怒與焦慮。他被扣留至今,我一直坐立不安,想著他落到管理層一夥人的手中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兒,所以這幾夜我是輾轉反側。


    院長下令點燃柴火,瘦源被徐徐燃起的大火包圍,燒得發出鬼哭狼嚎的慘叫。觀看的病友們人心惶惶,有的看一會兒即迴到塑料桶不敢再觀看。我堅持留下來,由於在多令多見過這種場麵,因此在視覺上不會有忌諱,隻不過好朋友在自己麵前被活活燒死,讓我感到忐忑不安。


    活燒五分鍾之後,他已經失去知覺,院長下令把瘦源的屍體翻轉過來燒,將它燒熟為止,從這一刻起,我對醫院管理層感到忿忿不平,恨不得將他們全殺光,可自己的微薄之力不足以鏟除他們。


    燒“熟”之後,院長拿出一把大刀,走到“熟肉”跟前,一刀下去,一條腿被割下來,然後對著我們說:“你們不是想吃肉嗎?不是沒有人吃過動物的肉嗎?不是說人是高級動物嗎?最具有野性、獸性的動物,有沒有人想吃?”說完便把腿扔到人群跟前。


    剛開始許多人僅是看看和聞聞,並且左顧右盼。其後,一個中年婦女撿起來咬了一口,然後狼吞虎咽地撕咬,緊接著兩個男人靠過去搶吃,院長看到這一幕後心潮澎湃,他站著叫道:“好家夥!使勁吃吧!”


    他繼續將另一條腿、兩條手臂、頭顱、身體軀幹的肉塊、腸子以及內髒,一塊一塊切割下來,人群爭先恐後跑過來搶著吃肉。二樓以上的病人也健步如飛地跑下來,加入搶肉的隊伍,人們打得不可開交,我和馬伯憤慨地離開後院,金麗也消失於三樓的窗口。


    迴到塑料桶後不久,一個六歲的小弟弟拿著一條腸子,一邊吃一邊走過我的塑料桶前,他和其他人說腸子質嫩爽口,可惜有些臭味,但卻影響不了食肉的雅興。


    一個長著兩顆長長獠牙的中年男人,吃完肉後迴到一樓的塑料桶。他表示熟肉也是質嫩爽口,邊說著邊舔著嘴唇的肉汁,他的一個老鄉知道其吃人肉之後,便當麵諷刺他道:“哎喲,自己同類也敢吃的人,他們到底會做出怎樣的事呢?”


    中年男人聽到此話後心懷不滿,便說道:“搞欺詐的也有良心說出這種話,真讓人感動哪,我的老鄉,你沒有直接吃人,其實間接吃過人了。”他繼續道,“你當初欺詐這麽多人的錢,用它們來蓋你家的豪宅,你應該沒有想過有多少人被你欺詐後自殺吧?你這不是吃人是吃什麽?”


    “你說什麽狗屁!誰死了?掙得到錢是我的本事,你少他媽的胡扯。”


    “你因掙錢而吃人就叫有本事嗎?”


    “你是野人!”說完他便縮迴自己的桶不再發言。


    “我就野人怎麽了!你搞欺詐!你吃人就高尚了?”


    事後,阮長光出院的事指日可待,他看到任何人都露出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樣。一些知道他出賣自己朋友的人並沒有鄙視或遠離他,反而是祝福他成功獲取“離場券”,為其感到驕傲。在他離開當日,他們還特別為阮長光送行,給予他告別的親切擁抱。管理層先前在院長室討論過該不該對他放行,助理對院長說道:“那畜生該不該放他走呢?醫院的人數越來越少了。”


    “當然放!咋能不放!不放他就不會有同類出賣同類了,馬上放!”


    “是,老板。”


    23


    瘦源去世之前,其拍攝設備和幾張內存卡被繳獲,並且被銷毀掉。可以說,他過去幾年潛伏在醫院所做的一切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並且徒然犧牲。他曾和我提過,進來之前已經意識到將可能麵臨生命危險,但他沒有聽友人的勸阻,並且對勸阻的人說道:“我媽有其他姐妹照顧,有她們的照顧我很放心。也許哪天我會發生什麽不幸,但我媽也會因我把性命貢獻給正義與真相而感到驕傲的,畢竟她從小是這樣教導我的。”


    但是,瘦源的死訊無法傳到其親朋好友的耳邊。據我所知,他在這裏沒有任何老鄉,此外,包括我在內的幾名好友目前還在院內,能不能出去還真是一個鬧心的問題,我不知道他的勇敢是否能如他所願的流芳百世。


    瘦源死後第三夜,我夢到瘦源被火包圍的冤魂。夢境裏,我站在多令多鎮清晨的冷泉路上,他忽然出現在我眼前,完全瞧不清其麵目,頭頂持續冒著黑煙,他開口對我說道:“找證據!”


    “什麽證據?哪裏找?”


    “找證據!”不管我怎麽問他,他都隻迴複我這一句。


    不久我便醒來,腦子裏的那一句“找證據”一直在迴蕩。想來他所說的證據應該是內存卡,但是所有的內存卡已經全被銷毀,我親自檢查過他的塑料桶也沒有其他任何物品,他也沒有對我提過或暗示過有什麽暗藏物品的地方。


    翌日清晨,我在用餐時陷入沉思,卻一直無法解開疑問。瘦源那一天被我揭露時,當天播放視頻的設備去哪了呢?他平日又把它放在什麽地方呢?當然不是放在塑料桶內,不然早就管理層搜出。


    一到四樓全是塑料桶,他也不可能放在其他人的地方。五樓為管理層比較活躍的區域,他更不可能放在那兒。那會放在後院或食堂等地方嗎?我今天找過一遍,並沒有發現它的蹤跡。


    直至過了幾周,我幾乎將此事給遺忘。傍晚時分,我在塑料桶內躺著,有一隻蟑螂爬進桶內,我一巴掌扇過去,它逃走了,飛到塑料桶外的窗戶邊。計劃再拍打它時,它卻不見蹤影了。


    在這一瞬間,我發現瘦源的播放設備就在窗戶邊沿,不探頭出去完全無法瞥見,上麵還貼著內存卡,我拿起它,手在瑟瑟發抖,開始坐立不安。檢查桶口外沒有什麽人後才悄悄開機,播放其中的內容,裏麵有幾段視頻,包括院長嫖娼、神殿之舟係列以及助理暴打病人等內容,我膽戰心驚地觀看完,最終放迴原處。


    我躺在桶內忖量,原來這就是瘦源托夢讓我找的證據。他生前的願望是通過拍攝犯罪視頻以揭露這裏的黑暗與罪惡,這些視頻是扳倒醫院管理層一夥的絕好證據,瘦源肯定是希望我能帶這張內存卡出去,交給《罪惡先驅報》。可是,從這出去的代價太大了,我又怎有勇氣像其他人一般割掉自己的屁股肉呢?


    24


    一周之後,我找金麗談及逃離的事兒,由於三樓上午人煙稀少,於是我們站在窗口邊交談。我問她是否有意圖離開這兒,原本是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旨在想請她順便帶證據出來,因為金麗是我比較信任的人,同時也是比較有能力的人。但我得到的答案卻是:“我不考慮離開這裏了,離開這兒的話我想不到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容得下我。”


    此時,我無言以對。


    “在這兒雖然條件很差,有管理層的壓迫,沒有人性的統治,把醫院當作他們發財的地方,並且有病不給治!”她繼續說道,“但是,在這兒低調行事還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的。”


    “我想不到你會這麽想。”


    “出去後又怎樣?還不是一樣有人壓迫你,控製你,打倒你!”她繼續說道,“人類主宰著整個地球,征服了其他所有的物種。幾千年來,物種的紛爭早已轉向人與人之間的紛爭,小部分人總是想控製大部分人,衝突和戰爭就這樣充斥在每一代人的生活環境。我厭倦了外麵的文明世界了!”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情,如果我想出去,你能幫我想想辦法嗎?”


    “後院可以逃出去的,你可以從那兒逃出去。”


    “可出去後找不到迴家的路線咋辦?”


    最終,她告訴我一個似是比較可靠的辦法。但是,我未來在實施的過程卻出現一些狀況。


    迴到一樓,瞧見馬伯在一樓中央盤著腿靜思默想,今天一樓相比以往安靜許多。因此,在一樓中央說悄悄話不至於被人聽見,也不會被以往的那種吵鬧聲打攪,我湊過去問他道:“馬伯,你現在想逃出去嗎?”


    “不想了,我在這兒挺好的呀,之前和你說過了,我家人太煩人了,我不願意見到他們。”


    “可是這麽多年了,你真的不能放下這些怨恨嗎?”


    “我有想過要迴去見見家人的,但是你不懂那種無奈啦。”說到這兒,他衰老發黃的眼球兒被淚水濕潤,不能自已。


    “我準備出逃了,從後院直接逃出去。”


    “那可有大蜥蜴會吃掉你的!”


    “那應該是故意嚇唬人的,書上說蜥蜴是不吃人的!”我說道。


    “那可不一定,就像書上說蜻蜓不吃人肉一樣,我們不也是親眼看到它們叼走醫院前的屍體去吃掉了嗎?”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想拚一拚,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去啦。”


    “不管怎樣,我祝福你,你要好好計劃一下,需要幫助的地方隨時找我。”


    “馬伯,謝謝你!”


    院內有一個叫莫立斯的男青年,他已經捐完肉,並且獲得一張“出場券”,幾天後即將出發迴鄉。據我了解,他愛財如命,對於有利益可圖的事情,他都會給辦好,並且他的家鄉與多令多鎮近在咫尺。


    於是,我找他談合作,讓他幫我繪製出逃的線路圖。他住在四樓,我於上午找到他的塑料桶,並且確認其周圍無人的情況再走到他跟前,他在享受著從助理那裏換取來的強力膠,他瞧見我後,主動和我說話:“小鬼,你想幹嘛?”


    “你家鄉離多令多很近對吧?”我問他。


    “這沒錯,有啥事?”


    “你想不想賺50萬三角幣?”


    “說說看!”他對此話題興致盎然,眼珠子都睜大起來。


    “你出去的時候幫我繪製一張從仁心迴多令多的路線圖,然後你拿一封信給我家人,他們就會給你錢,你再把圖通過某種方式送進來。”


    “那簡單,行!行!你進桶內再說!”招手示意我進去。


    由於桶容不下二人,我搖頭拒絕進去。就這樣在他桶前和他談妥一切,並且在翌日把信件交給他,幾天後他換上進來時的布料衣服,載歌載舞地踏出大門,我在窗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他似是如承諾的一樣,東看看西看看,手裏拿著筆和紙在畫著線路圖。


    25


    一個月後,如計劃般成功拿到莫立斯繪製的地圖。


    負責接病人進來的兩名工作人員,他們每天夜晚會出去一輪,通常翌日清晨會接幾個病人進來,每一輪他們迴院的時候,我都會檢查他們單車的座包底下。


    因為我和莫立斯約定,當他繪製好地圖之後,就找機會塞在工作人員的單車座包底下。估計他等工作人員出現在溫沙鎮,已等候多時。我終於等到塵埃落定之時,喜出望外地從單車座包底下取出地圖,雖然繪製得比較簡約,但能清晰看懂其中的路線內容。


    一拿到該圖,我便跑去和金麗告別,並且再次詢問她是否要一起走,她也再次拒絕我的邀請,同時對我是千叮萬囑。此外,我還和馬伯作了道別,他說沒有送別的禮物,於是送我一個擁抱,這個擁抱有一種男士威嚴的氣息,像父親的擁抱。


    翌日清晨,除去內存卡之外,其他東西我一件沒帶,因為也沒有任何東西可帶,每一個病人的塑料桶內幾乎是空空如也。我趁著所有人還沒有醒來,便心驚肉跳地遛到後門,檢查大樓所有的窗口都沒有目光的情況之下,開始踏上逃亡之路。


    走出十幾步後,小心髒如小鹿亂跳,我咬緊牙關繼續前行,步行時生怕大蜥蜴出來把我吃掉。內心遊移不定,一半相信蜥蜴不會吃人,別一半又擔心萬一它們吃人怎麽辦?越走出去,矮樹就越多,前方的樹叢發出物體在爬行的聲音,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此時,我撿起兩塊石頭,兩隻手各持一塊,以便在蜥蜴出現時可以攻擊它們。預想比以往變得更容易實現,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一隻巨大的蜥蜴逐漸出現在我眼前,它露出的頭部有好幾個塑料桶大,吐出長長的綠舌頭。此時我停下步伐,心想:完了,它肯定是要吃掉我了。


    我被嚇得魂不附體,就差沒有尿失禁。在慌亂的這一刻,我打算跟它拚命,於是便扔出兩塊石頭砸過去,它居然跑掉了!我走到前方去,卻不見其蹤影,此時我才鬆下一口氣。


    樹林長滿姹紫嫣紅的花草樹木,有三米多高的泰坦魔芋花,地上鋪滿張開口等待獵物的捕蠅草,布滿五色的毒蘑菇,一顆巨大的猴麵包樹佇立在視野遠處,我朝著猴麵包樹的方向前進。


    這片樹林沒有人留下過足跡,因而一點兒也不好走。不知曉已行走多遠,反正小腿走得有些發麻。再過半小時之後,我終於走出這個望上去似是無邊際的樹林,踏出樹木之後,前方一望無際是荒野。


    整個行程已近半天,血紅的太陽照在頭頂,整個人像被烘烤,感覺距離烤熟還有一點兒小距離。我脫下透明的連體服,赤裸著身體,此時我焦渴難忍。行走許久,幾乎沒有出現地圖上標記的小河、大岩石以及一幢建築,按相應太陽的方向,我一直在往南走,可這張地圖根本沒有標注東南西北,真是被自己的智商給蠢哭。


    最終,實在耐不住高溫的炙烤,於是決定踏上返迴醫院之路,一路上昏昏沉沉,將近中署之態。在地表上,發現一個類似塑料瓶口的物體半埋在地下,我把它取出來,發現裏麵裝有差不多一瓶子的水,瓶內還沉澱少半瓶的泥土,我狼吞虎咽地把它給喝下,終於解了渴。


    走了一會兒,又撿到一塊從古代被遺留至今的白色塑料板殘塊,上方標有“madeinu*a2300”字樣,u和a字母中間的字母已經看不清,不知這標的是哪個國家或地區,反正世界地圖找不到相似的簡稱。


    我依靠這塊塑料板遮陽,終於踏迴到樹林。走呀走,一路沿著走過的路步行,瞧見太陽已經差不到下山,於是便加緊迴院的步伐,所幸這一次迴程並沒有發現有大蜥蜴的蹤影。


    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迴到後院,但是沒有直接進入大樓,而是在後院打開水龍頭肆無忌憚地喝水。此外,還進到食堂偷拿一些野菜來吃,並且找到一件連體服給穿上。


    迴到一樓,馬伯瞧見我後目瞪口呆,我靠過去拉著他到無人的角落,開始向他逐一講述今日的經曆。


    其後,上到三樓找金麗,她見到我後也是大吃一驚。我對她說:“媽喲!那王八蛋畫的地圖都沒有標東南西北的,差點害死我了。”


    “有見到大蜥蜴沒?”她問道。


    “見到了!但我還活得好好的!”


    “不吃你?”


    “那倒沒有,我覺得它們應該挺怕人的,我拋一塊石頭過去,它就被嚇跑了。”我繼續道,“出到樹林之後,太陽很大,比以前來醫院時還要熱多了,世界在瘋狂變化呀,女議員。”


    “這不是嘛,我也察覺到了。”她繼續說道,“大家都在說世界末日快來了,來了也好!”


    她露出一種絕望的微笑。


    我瞥她一眼,沒有說話。迴到塑料桶之後,天色已黑,想起原本可以逃過的劫難,卻中途掉鏈子,如針紮胸口般難受。


    26


    如今想起大蜥蜴,它們應該是目前地球稀有的動物。幾百年前,人類出現一次大災難,文明一度被毀滅,地球的幾大板塊出現分裂。


    人類失去互聯網,沒有高速公路,沒有任何就業的機會,沒有代表民眾的官府。一百多億人口除去互相掠奪殘殺,就是以獵殺動物來維持生活。


    那時的槍支彈藥布天蓋地,並且極其廉價,人們利用它們來殺人,殺動物。有一丁點兒價值的動物,人們都有方法使它們的肉變得鮮美。對於帶有毒液的動物,通過偉大的科學發明,也使得它們變成美味佳肴,人類不僅征服動物,還消滅動物。


    直至幾百年後的今天,我們這一代人,極少有機會能見到動物的蹤跡,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任何動物,其父輩也從來沒有見過。


    古人時常擔憂被野獸襲擊,被蛇蠍咬噬。直到我們這一代人,還保留著最原始的驚懼心理(懼怕鬼怪)。幾乎很少人察覺到,從世界之始到現今,最應該讓人驚懼的即是人類,以及目前惡化的生存環境。


    從古到今,人類被人類統治,絕少數人統治著絕大部分人。從原始奴隸社會到最後的烏托邦世界,終究是離不開人控製人的體係,人的本性就是強者控製弱者,權欲滲透於某些悅耳的口號與理論之中,難以被人察覺。


    27


    近兩年,媒體報道過上百起隕石墜落在地球的消息。這一輪,三角國同樣未能幸免被墜落擊中,但所幸“大火球”並不沒有擊中人們居住的區域,擊中醫院正對麵幾公裏外的大山。


    傍晚時分,一名病友叫嚷著稱天空遠處有一個大火球正在飄落。


    在塑料桶內無所事事的人們立即將目光轉向窗外,我一轉過頭望去,大火球於零點幾秒後即墜落於大山,燃起熊熊大火,幾小時後大火蔓延至整座大山。


    翌日清晨,起床後望見大火還在那兒燃燒,沒有看見有任何機構救火的跡象。大火燒至第三天,原本灰黃帶有些翠色的大山,已被燒成黑色的光禿山嶺。


    在第三天的下午,醫院大樓襲來觸目皆是的蟑螂,體積比家鄉的蟑螂要大好幾倍,它們從大門爬進來,從窗口爬進來。有人推測那是隕石擊中大山後的生態反應,蟑螂逃到醫院來“落戶”。


    全院病人,抓起各自的拖鞋狂打蟑螂,一鞋子拍過去往往不能輕易“中靶”。它們都很活躍,看到有物體襲來即飛走,但我們也不笨,全體病人花費一下午的時間,打死滿地與滿塑料桶的蟑螂,全院都蔓出一股蟑螂的惡臭,我因此嘔吐好幾輪。


    直至夜晚,蟑螂仍然陸續襲來,我們暫時放棄撲殺,因為殺再多也無濟於事,管理層則早已關閉他們房間的大門與窗戶,他們暫且逃過一次“劫難”。我們睡在桶內,蟑螂也睡在桶內,往我們的臉上爬,往我們的身上鑽,有些病友察覺有蟑螂爬上自己的身體時,即使勁拍打,拍出滿身的蟑螂內髒。


    而我呢?我是盡量趕走它們,且一晚上都在趕蟑螂,直至昏昏欲睡時便決定與蟑螂們共眠一夜。翌日清晨,蟑螂的數量逐漸變少,人們發現它們往後院的森林爬去,直至下午,已經看不到蟑螂滿院爬的情形。


    此時,管理層走出來,院長帶頭一路踏著死蟑滿地的樓梯下來,走到一樓,對我們說道:“你們每一層的人員,負責撿這些美味的蟑螂起來,它們就是你們這幾天的主食了。”他繼續說道,“希望你們認真落實,集中起來交給廚房,不吃它們就白打了!”


    人們聽後,知悉不能違抗他的命令,於是開始從自己塑料桶內的撿起,其次撿到地麵,每一層樓都撿出近十餘大袋的蟑螂屍體。近幾天,我們都是吃油炸蟑螂,許多人吃後都表示沒有白撿,入口香脆讓人唇齒留香。


    看到這兒的讀者,可能認為我們這一代人專吃汙穢的食物,但是,我們這個年代也就僅有這種食物吃,單吃蔬菜的話我們無法補充蛋白質。兩百年前,三角國有工廠生產雞蛋時,雞蛋暫且可以作為蛋白質的來源,但我們這一代人連認識雞蛋的模樣,都需要依靠破舊圖書館裏的書籍。


    這段時間開始,人們都在盼盼議論隕石墜落的話題。有不少人認為,醫院很可能在未來被隕石擊中,在考慮捐肉出院迴鄉的人數逐漸增多。但是,大部分人還是無動於衷,自認為他們命中注定壽終正寢,根本的原因是他們都相信命運,並且人人都有過請人卜卦的經曆,卜卦也一度成為三角國最熱門的職業。


    此外,還有一部分人察覺到太陽體形愈來俞大,且驕陽似火,隕石墜落的次數增加,結合起來之後,他們認為這是世界末日的前兆,我也認同這一觀點。


    但是,在多令多的時候,所有的媒體都是在美化地球,他們聲稱地球的生態一片大好,是全宇宙最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稍有些意識的人都知曉,這是一群老驢主導的胡謅八扯。


    捐肉的隊伍已變長,而進院的病人也越來越多,假如是隻出不進,那麽醫院的經營將無持續性可言。他們引入病人的渠道,主要是通過與各級官府合作,或是與具有地區控製權的自創宗教頭目合作,而當時強迫我進院的多令多神廟司長就屬後者。


    28


    三個月過後,願意捐肉的人已然出院,而不願意捐的人還有大多數。氣溫一天比一天炎熱,太陽體形也愈演愈大,人們在醫院如身處沙漠一般煎熬,在這種背景下形成一個抵抗組織,發起人為關杜,我也加入其中。


    組織成立的目的就是為了形成集體抵抗,要求醫院放我們迴鄉。組織的理念是強調我們並沒有精神病,反對醫院並沒有為我們治療所謂的精神病,反對把我們當動物一般囚禁於汙穢之地。


    我們一共有近三百人,全體湧上五樓,在院長辦公室門口前集合喊口號:“我們沒精神病!我們沒精神病!有病的是你們!放我們出去!我們不想死!”


    院長及其黨羽先是閉門不出,我們集合喊口號持續整整一個上午。此時,院長終於走出來,助理站在其身旁手持激光步槍,院長開口說道:“根本沒有什麽狗屁世界末日!冬天一到保證你們想熱都熱不了!如果你們會死,那我也逃不掉!我是博士,不會騙你們!”他繼續說道,“有哪個精神病會說自己有精神病的?等你們治好我包送你們出去,關於患者對醫療手段不滿意的情況,醫院以後會改善,你們迴去吧!”


    “迴你媽!迴你媽!……”


    “放我們出去!我們不想死!……”


    “你們迴去好嗎?醫院高層討論一下,明天上午給你們答案。”院長說道。


    我們期盼好消息,因此就暫且接受他所提出的條件,全體分散後迴到自己的塑料桶。就在我迴到一樓的時候,醫院的工作人員碰巧帶著兩名新病人進醫院,其中一名男性工作人員拉著我到後院,我覺得稀奇古怪,並不擔心他會傷害我,況且工作人員暫時沒有如管理層那樣的荒唐,也許有一天會,但不是今天。


    他遞給我一張紙,是一張逃生的地圖。他告訴我,叔叔知道我長時間沒有出去,並且調查後知曉我還在院內,推測我是由於地圖的原因出不來,因此找到莫立斯重新繪製出一張,並且收買這名工作人員送進來。我對他說:“真是謝謝你!你不怕院長知道?”


    “有錢我什麽都幹!和錢比起來,院長算坨屎!”他繼續說道,“小子,你自己收拾好你自己了,出事了可別供我出來!知道嗎?”


    “請放心!”


    傍晚,助理來到我的塑料桶口,表明院長想見我,於是我跟著助理嫵媚多姿的偽娘步伐上到院長室。依舊是要脫鞋子踩上那粘乎乎的地麵,院長見到我後,即命令我坐到他辦公桌的正對麵,坐下來之後,他繼續發號施令:“這杯水打賞你的,一口喝了吧!”


    我抓起玻璃杯,一口喝下半杯,感覺到味道不對勁,此時才看清是淡黃色的水,現在是想吐也吐不出來,胃感惡心難受,院長道:“好喝就對了,今天那幾個站在最前的都喝過尿水了,你們不要再搞什麽人糞組織和抗議了,不然下次就得喂你吃糞了。”他繼續道,“聽清楚沒有?!”


    “聽,聽清楚了。”


    我為了避免他們繼續施暴,才說出這句話,底下是滿腔怒火!


    當天晚上,有好幾個組織成員被他以這種方式誘喝尿水,關杜也逃不過這一劫,所幸院長未知曉關杜是頭號人物,要不然他早就被碎屍萬段。但是,院長意想不到,一場他所認為的鬧劇,最終卻成為他的劫難。


    我們被院長施暴後怒不可遏,組織成員並沒有如院長預想的會畏葸退縮,抵抗的聲音反而越發強烈。關杜風馳電掣般重新組織起成員,等不及明天,就在今晚,我們重新聚集於院長室門口。這一次,助理一打開門即拿著激光步槍猖獗地掃射,二三十人迅速倒地,關杜也被擊中頭部當場身亡。我悍然不顧地抽出匕首,從側麵走過去刺中助理的頸部,拔出匕首後其頸部的鮮血大肆噴濺,人當場跪地倒下。


    院長正準備抓起助理手中的激光槍,我即在一瞬間撲過去將其按倒在地,舉起匕首刺中他的頸部動脈。其後,我放開手,他自己拔出匕首,噴濺出廉價與惡心的血液,我靠下去往他的臉龐上吐痰,其血液濺到我臉部。眾人齊歡唿,並且抬我起來,拋向上空,接到我後持續拋向上空。人們心花怒放,歡唿聲響徹整幢大樓,恰似剛打勝一場浩大的戰爭。


    人們從院長身上搜出大門與倉庫的鑰匙,大夥打開倉庫的門,取出我們進來時保管在這兒的布料衣服,穿上後行色匆匆逃出醫院大樓,我是最後一批離開的其中一個。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已然逃出絕大部分人,沒有逃離的人要麽是不想走,要麽是走不動。安教授緊閉治療室的房門,先前有幾個人試圖衝擊治療室,打算報複安教授,他們持續砸門幾分鍾,猛砸不開便半途而返。


    安教授拿起衛星電話打給醫院董事會求救,所幸救兵並沒有如他所願的那麽早趕來。自我離開醫院後,不再知曉安教授最終落到什麽下場,也許他還是坐在同樣的位置,或者是當登上院長的位置,這取決於醫院董事會的決定。


    我帶上錄有醫院黑幕的內存卡準備離開,出院之前發現馬伯與金麗還在塑料桶內安然入睡,知曉他們不想離開的意願之後,便與他們作道別。仁心精神病院簡直就是人間地獄,但是對於願意想呆在這兒的人而言,外麵的文明社會即是地獄,當你無法理解一個人願意呆在一個封閉的世界,也代表著這個世界還有許多你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看待一件事物時,處於不同的角度會引出不同的“合理性”意見,如果現實世界有絕對的錯與對,那麽所謂的現實世界根本不是物質世界,有可能是“人類”共同幻想出來的“超寫實”夢境。


    29


    出到大門後,我按照地圖的指示步行,星夜明亮,照亮枯萎的野草,也照亮迴家的荒路。一路上,望見有病友往不同的方向離去。我在途中分別遇上好幾個同方向的病友,便開始與他們同行,他們中有一名老大爺,兩名少婦,還有兩名與我年齡相仿的男孩。我們一路上談天說地,從中了解到他們是多令多周邊地區的人。


    我們有幾個小時的路程要走,我不時會迴想起殺掉院長的情景。連我自己也難以置信會幹出這種令人刮目相看的事兒,為此感到光榮的同時內心又自相矛盾。另一半思緒在作鬥爭:自己到底應不應該殺死院長?


    過去,許多人都說壞人都應該由法律來製裁,但是對於我所了解到的三角國而言,有法律但卻沒有人願意去踐行,再說法典根本顧不及一半以上人的權利。繁文縟節的法典表麵上看似是維護穩定的工具,但是,它卻僅維護少數受害者的權益與絕大部分權貴集團的利益,放縱絕大部分犯罪的人(包括權貴集團),有人這樣解釋:畢竟監獄不希望人滿為患。


    有一件事讓我百思不解,剛才用匕首穿刺院長動脈的景象,和我剛入院時夢到的景象一模一樣,神似的現實與夢境,是否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院長會被我殺死呢?假如生命重要的線索在出生前就成為劇本,那麽人之一生的定數應該如何打破呢?想來如此深奧的哲學問題我是無法破解,請允許我將此問題推諉給研究哲學的朋友。


    途中,雖正值午夜,但氣候仍是炎熱之態,我們饑渴交攻,揮汗如雨。此時,途經一幢類似修道院的房子,原本白色的牆體已印上青黑色的歲月痕跡,上方寫著“修行”兩個藍色大字,我們不知曉是何種宗教的場所。看在口幹舌燥的份上,我們還是決定敲開門,一位麵容安詳的六旬老人出來開門,我對他說:“老人家,您好,這麽晚敲開您的門實在太抱歉!我們隻想喝口水,可以嗎?”


    “來!來!請進。”


    我們各自把一大碗清涼的井水一飲而盡,老人家對我們說:“我們這口井呀,越挖越深了。”他繼續說道,“前段時間請人用機械挖了一千多米才有水。”


    “世界越來越難挨了呀。”同行老大爺道。


    “您這有其他修行人嗎?”同行少婦其一問道。


    “我在這幹了幾十年的管理工作了,我不算是正式的修行人,幾十年來,十幾名修行者都相續去世了,有的病死,有的熱死。”


    “老人家,請問你怎麽做到如此安詳?看您神情是不悲不喜,像什麽事都不能幹擾到您。”我說道。


    “我想是自己已經戒掉了快樂,快樂是一種令人上癮的毒藥,戒掉後就不會再有所謂的煩惱可言,畢竟煩惱是相對的,我覺得人之一生可貴的是,沒有讓外界的因素影響到自己的情緒。”


    雖聽不懂他所說的哲學道理,但似是挺有道理。我們休息近一個小時,再次道謝老人家後開啟繼續迴鄉的行程。老人家在門口與我們揮手告別,他這麽一揮手似是今生最後一輪的告別,我希望他餘生仍是安然若素。


    再繼續行走近一小時,我們與兩名少婦道別,其次是與老人家道別。再走一段長路,我望見多令多的炊煙,此時正值清晨,與最後兩名小夥伴道別後便踏入通往多令多的大道。


    一年半時間,多令多幾乎是一成不變,我昂頭闊步地趕著迴去見家人。進到家後見到叔叔和爺爺,經過一番噓寒問暖之後,叔叔安排新保姆為我打掃房間。其後,我們全家人同一桌,開始吃著已等待一年半的早餐。新保姆是一位姐姐,也是轉基因人。


    兩天之後,我將內存卡和一封信寄到《罪惡先驅報》編輯部,信件按匿名的方式寄出去,信件說明內存卡的來源以及羅列出醫院的一切的黑幕,並且告知瘦源去世的消息。


    一周後,我在新一期的《罪惡先驅報》中看到瘦源所期待的內容,頭版文章揭露仁心精神病院為了達到謀利,與地方官府或地方宗教頭目進行慘無人道的交易,報紙一度引發全國轟動,人們從此也知曉自己的家人進到該院的原因與遭遇。


    當天,百德市有一千多名民眾發起反抗運動,為其家人聲討公道。運動期間,民眾砸爛一間警局和四間官府機構的門窗。一百餘個“三角警”先是在大街上肆無忌憚地使用催淚瓦斯驅散人群,二十餘人因吸入過量的催淚瓦斯致重度昏迷,他們昏迷倒地後,其身體被三角警當“人肉墊子”踩踏經過。


    經過幾輪鬥爭,三角警達不到驅散的目的,則開始使用警棍襲擊反抗民眾,將數以百計的民眾毆打致重傷。此時,人們義憤填膺,於是將五個三角警打倒在地,有人用大石頭砸開他們的頭顱,致使當場身亡。其後,增援的三角警荷槍實彈衝向反抗人群,並且開始掃射,死傷三百人以上,反抗運動也就此被平息了。


    反對派媒體相繼報道此事,一度引發民眾的恐慌。三角國公關部則出來澄清此事,他們稱:這些假新聞是反抗組織有意的抹黑,根本沒有人死,根本沒有三角警襲擊反抗民眾,他們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吃瓜”民眾當然是被媒體弄得一頭霧水,但是絕大部分人寧願相信公關部的權威說法,也絕對不敢想象反對派媒體報道是真事。死人之後再也沒有反抗運動,這件事在人們的記憶中迅速淡化。


    三個月之後,我從小道消息知曉,醫院經營也沒有因新聞報道與反抗運動而關閉,他們僅是把“精神病人”集中的“醫院”轉移到其他地區,且重新命名醫院的名稱。此外,醫院管理層已加強戒嚴,招募數名雇傭兵二十四小時上崗,以保證管理層不受到任何形式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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