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你聽我說!”鄭毓然眼疾手快,一下攔在了秀秀麵前,趁機將人摟進懷裏。


    秀秀發瘋般踢打著,卻怎麽都掙不開。鄭毓秋的胳膊像一道枷鎖,不僅鎖住了她的人,還鎖住了她的心。


    鄭毓然木頭人般任她出氣,心痛得快要裂成兩半,他將人緊緊箍著,淚水順勢滑落下來。


    “你聽我說……”


    他聲音哽咽,似乎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也有流淚的一天。


    秀秀打得疲勞了,粗喘著氣道:“你說吧,希望是個像樣的理由。”


    她緊閉著眼睛,強迫自己不準哭泣,可偏偏事與願違,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劈裏啪啦往下掉著。她什麽時候這樣軟弱了?簡直就像個愛哭鬼,她討厭自己這樣。


    “我沒有半點捉弄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不會貪我的錢,我是真的愛你,想跟你結婚、生子、一輩子在一起。所以我瞞著父母下了定金,雖然這樣做很自私……”他深吸一口氣,將眼淚逼了迴去,“但我希望你能等我,等我辦完北平的事情,一定會迴來娶你的。”


    寒風唿嘯而來,將他的聲音帶出去好遠。


    他說:我一定會迴來娶你的……


    秀秀搖了搖頭,自嘲地笑道:“鄭毓然,你真的很自私,隻怕你自己都不知道還能不能迴來吧?娶我,你家人會同意?你連和我在一起的事情都半點不敢提,你敢違抗他們的意思迴來娶我?嗬嗬,所以你想讓我等你一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淚水混合著笑聲,顯得那樣嘲諷。鄭毓然啞口無言,沒有迴答。


    秀秀的話字字直戳心尖,他真的沒有那個自信,自己可以迴來娶她。可是,他願意付出所有努力去爭取,哪怕與家裏所有人為敵。


    然而,秀秀似乎連這點機會都不願意給他。是他太自私,還是她對他太沒信心?


    不,或許是他沒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在現實麵前,他們都顯得那樣渺小,為了給秀秀下定金,他放棄了自己的理想,伸手向家裏要錢。從那一刻起,他再無自由可言,未來的路,必須聽從家裏安排。


    他做錯了嗎?


    如果他沒錯,到底是誰的錯?


    也許他和秀秀相遇才是錯誤的根源,不相遇,就不會相識、不會相知、不會相愛。到如今,也就不會有煩惱了。


    可錯誤已經鑄下,他能怎麽辦?


    他不知道,也沒時間去追究,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所以,你要與我劃清界限是嗎?將我們之前的一切全部抹掉?你舍得?你願意?”


    秀秀忽然推開他,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早已滿臉淚水。


    “那你說怎麽辦?是你先放棄我!是你要離開!不是我!不是我!鄭毓然,你不能這麽自私,自己要離開,卻讓我一直等你,你良心何在?”


    她緩緩蹲下去,雙臂抱著膝蓋大哭起來。為什麽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中間到底哪裏出了錯?為什麽讓她成為最幸福的女人的同時,又給她致命打擊?


    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鄭毓然,是去賭一個飄渺的未來,還是修正生活軌跡,重新開始?


    可是,她真的能重新開始嗎?


    “對不起,秀秀,對不起……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不迴去,我,我……”他一咬牙,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麽可隱瞞的了。


    他蹲在秀秀身邊,歎息道:“我來這裏其實不是父母讓我來,而是我自願的。當初我與父母打了個賭,如果我在做知青的日子裏不問家裏要一分錢,他們就不能幹涉我的人生;反之,哪怕我拿了一分錢,以後就必須聽從家裏的安排,無論什麽。”


    “我的理想既不是從政,也不是從商,而是成為一個自由自在的普通人。娶個我愛、也愛我的妻子,生個可愛的孩子……”


    他仰著頭,將眼淚倒迴去,笑了笑:“可是現在一切都沒辦法了。”


    秀秀止住了哭聲,忽然抓住他的手,低聲問:“是因為我?”


    “是。”他沒辦法欺騙她,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她跑去他家哭泣,他可能會堅持下去,不拿家裏一分錢。


    “但是秀秀你不必自責,那是我心甘情願的,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


    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秀秀嫁給別人,或者是獨自逃走,保護她,天經地義。


    秀秀渾身凍得發抖,可更冷的是心髒,原來一切都因她而起,她剛才還不住埋怨他。其實這也解釋了為何鄭毓然先前那樣窮困,連他們家都不如。


    就是父母再想鍛煉兒子,也不會讓兒子吃這種苦,特別是從小就嬌生慣養,根本舍不得後代來這裏受罪。


    可笑的是,她先前還信了鄭毓然的說辭。


    “對不起,秀秀,我說這些不是為了給你增加壓力,隻是想讓你知道,我一直愛你,從未放棄。這次迴北平後,我會盡一切可能與你聯係,並說服父母,讓他們同意我們間的事。”


    他握緊秀秀的手,放在左胸處:“我不會放棄。”


    或許他的臉因寒風凍紅顯得不夠真摯,或許他的手因寒冷變得僵硬、不夠溫暖,但他的雙眼執著而堅毅,他的心跳堅定而有力。


    秀秀深深望著他的眼睛,內心深處某個地方忽然柔軟起來,這一刻,她願意相信他,去賭一個飄渺虛無的未來。


    鄭毓然走的那天是大年二十九,隻有秀秀去送了,張翠等人一概不知。


    兩人沿著羊腸小道一路往前,天空中忽然飄下潔白的雪花,靜謐而安詳。


    她織了條純白色的圍巾送給他,他一直圍在脖子上;他送了她頂毛茸茸的兔耳朵帽子,溫暖又柔和。


    從家裏一直走到縣城,又從縣城一直走到火車站。在站台上,他緊緊將她擁在懷裏,久久不願分開。


    “等我迴來。”


    千言萬語隻化為一句話,等我迴來。


    “我會的。”秀秀露出個笑容,她想讓他記住自己的笑臉,而不是憂傷。


    她會等他,不管是一年、五年還是十年。


    ……


    年三十晚上,張翠忽然興起,讓秀秀把鄭毓然叫過來一起吃晚飯。秀秀推口說他與別的知青一起吃,讓張翠不太滿意。


    初一,張翠又讓秀秀去叫鄭毓然,秀秀依舊撒謊推了。一直到初三,張翠總算發現了不對勁,從外麵迴來就破口大罵。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嗯!鄭毓然那小子幾天前就離開了,而且據說永遠不會迴來了!李秀秀,你知道我剛才被人怎麽嘲笑嗎?說鄭毓然把你玩夠了,所以一腳蹬開了!說你是被人嫌棄的破爛貨!你說,你到底是不是被鄭毓然搞過了?他為什麽忽然離開?”


    秀秀聽得一肚子火起,這是母親該對女兒說得話嗎?有母親這樣罵女兒的嗎?


    她不告訴張翠,就是怕這一遭,張翠一旦爆發起來,根本沒人擋得住。


    “沒錯!我是知道他迴城了,但他說一定會迴來娶我的!他定金都下了,難道會白白舍棄這些錢?你不要聽外麵人瞎說,他們都巴不得我們吵架,巴不得我們不和呢!”


    她知道張翠關心的隻有錢,害怕鄭毓然一去不迴,就拿不到聘禮錢了。所以她得提醒她,畢竟五百塊錢,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張翠果然冷靜下來,喘了幾口粗氣,忽然又柳眉倒豎,罵罵喋喋道:“你說得沒錯,那群女人就是想讓我們吵架,我們偏不吵!哼,她們就是羨慕我們有錢,羨慕攀上了鄭毓然,現在鄭毓然走了,她們自然高興。我呸,等鄭毓然迴來,看老娘怎麽罵迴去!”


    秀秀嘴上附和,心裏卻一點底都沒有,她撫摸著鄭毓然送她的玉墜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自己不能幹等著,或許,也該做點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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