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一聽關元鶴去了那名士宴,又被方嬤嬤幾人的驚惶情緒感染,第一反應自和她們幾人一般,隻以為關元鶴是和自己吵了架便出府尋樂子了。這個想法叫她腦子有瞬間的空白,接著便激狂了起來,隻想尋到關元鶴瞧個清楚,問個明白。


    故而她怒氣衝衝地直奔馬廄,拽了馬便打馬跟著衝出了府,可她奔出一條街,被冷風一吹,頭腦便漸漸地清醒了下來。且不說方才她和關元鶴雖是言語間有些不愉快,但卻並未鬧地紅眼,不至於他便如此氣恨地要這般殘忍地待她。再來,便是真吵紅了臉,便出府尋樂子這樣的事,也萬不是關元鶴能做出來的。


    雖是因顧馨妤的話,慧安生恐關元鶴心中還裝著那顧家大小姐,但她卻從不曾質疑關元鶴對她的感情。他待她那般的情真意切,又怎會因一點小事便如此殘忍地對她?


    若說引他生氣,便也隻有李雲昶的那件事了,可他若因腕上的印痕懷疑她,便萬不會隻甩手而去,卻不質問她,故而方才躺在床上靜下心來,她便想著關元鶴出府隻怕多半是去了秦王府。隻是後來乍然聽聞那名士宴,又見冬兒幾個慌亂的模樣,這才失了心智。


    如今頭腦清醒過來,慧安便緩緩放慢了馬速,一直暴躁激狂的心也漸漸沉定了下來。關元鶴他去寧王府參加名士宴萬不可能是去尋歡作樂的,那他會離府直奔名士宴便隻有一種可能,那便是李雲昶在那裏。


    寧王乃是賢康帝為數不多的兄弟之一,雖說如今隻是個閑散王爺,每日隻知尋花問柳,鬥雞走狗,但到底寧王的身份在那裏擱著,他的壽辰宴李雲昶是極有可能會去的,關元鶴此番應是為李雲昶而去的……


    慧安思量著已勒馬街頭,後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慧安扭頭望去,卻見冬兒,秋兒和春兒三個已是追了上來。


    “姑娘……”三人見慧安停在街頭,不覺有些擔憂和不解地瞧著慧安。


    慧安見她們麵色擔憂,額頭已是急出了汗來,又聽她們連稱唿都給改了,不覺微微一笑,道:“瞧把你們急的,我沒事。”


    冬兒三個聞言一怔,又瞧慧安神情並無不妥,便麵麵相覷了起來,秋兒便率先道:“爺他去了寧王的名士宴,姑娘不生氣了?”


    慧安便挑眉道:“氣?你們爺去給寧王賀壽我氣什麽?”


    春兒三人聞言又是一愣,接著便知慧安是相信關元鶴,或是事出有因,這才會說出這話來。她們方才隻因不知關元鶴和慧安為何大鬧,這才格外緊張,一見關元鶴出府便直覺他是因生了慧安的氣才離府的,又聞他去了名士宴,怎會不胡思亂想。如今見慧安此狀,便也大鬆一口氣,冬兒已是笑著道。


    “奴婢就說嘛,姑爺對少奶奶好的緊,怎會那般……”


    “都是奴婢們瞎猜,少奶奶和爺沒事便好。”春兒也道。


    秋兒見此,便笑著道:“少奶奶,那我們還去寧王府嗎?天寒,少奶奶快些迴去吧,若是著了涼可就不好了。”


    慧安聞言斂眸沉思,目光掠過清冷的長街。


    一來關元鶴此番定然是找李雲昶麻煩去的,那李雲昶到底是皇嗣,慧安想著方才關元鶴冰冷幽深的目光便心中發寒,總也放心不下關元鶴,生恐他激憤之下會惹出什麽事來,不去瞧瞧實在難安。再來,那名士宴服用五石散,五石散是燥熱之物,服食之後極易動性,慧安雖信關元鶴此去不是為尋歡作樂,但也有些害怕他會犯下無心之過。


    畢竟這個世道,男人在外頭和花樓姑娘風花雪月一場,實和逗弄了一隻鳥兒無甚區別,也沒有哪個內宅婦人會吃一個妓女的醋。如舅母那般,舅舅留戀花街柳巷,舅母卻也從不以為忤,隻要不是在家中收通房,抬小妾,誰又會去和一個低賤的妓女爭風吃醋。


    可這樣的事情,慧安卻是也容不下的,前世她尚且能容忍李雲昶有小妾,可現下隻要想著關元鶴摟著別的女人,她便難過的幾欲瘋掉,便是一個妓女也不成。


    若關元鶴也覺和妓女逢場作戲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犯下那等無心之過,慧安卻不知自己該如何做了,故而最好的法子便是趕過去,她的男人她要牢牢看住!也叫他知道她不光容不下他心中眼中裝著別的女人,便是他逢場作戲地多瞧她人一眼,即便那人是卑賤的妓女她也一樣會難過,會容不下。


    慧安想著便又駕馬往寧王府奔去,冬兒幾人見狀倒是一愣,隻她們見慧安已然奔遠,便也不再耽擱,也緊跟了上去。


    慧安到寧王府時,那幾個小廝早已靠著門框打起了盹兒,冬兒上前踢了踢那小廝,小廝才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快進去通報一聲,東亭侯夫人前來拜見王妃。”


    那小廝聞言一愣,定睛瞧去正迎上慧安清冷的目光,他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忙奔進了府。另有小廝將慧安迎進了府,往二門而去。


    今日寧王生辰,寧王妃卻也休息的晚,聽聞東亭侯夫人前來拜會她倒是一詫,接著便笑著衝一旁的嬤嬤道:“早聽聞這位東亭侯夫人受寵,依我瞧也不過如是,才剛剛嫁過去幾日,男人已出來花天酒地了,這再有姿色的女人又如何?也就稀罕兩三天罷了,不過這位東亭侯夫人倒也本事,竟就尋上了門,要抓男人迴去,這是不是真的受寵不知,擅嫉倒是滿京城的頭一份。”


    那秦小雙是寧王的外室,還幫寧王打理著雲裳樓的生意,她和沈慧安交好旁人許是不知,可寧王妃豈會不知曉,這通報的楊嬤嬤對此自也有耳聞,聽寧王妃如此說,便忙笑著附和道:“王妃說的是,那鳳陽女侯便是個不知女德是何物的,這位東亭侯夫人又豈會知道何謂賢良淑德?到底是粗門小戶出身,及不上百年望族出身的小姐。王妃若是不想見她,奴婢便去迴她,便說您歇了。”


    寧王妃便出自望族,聽聞楊嬤嬤的話自覺舒心,便呷了一口茶,道:“今兒我也累了,便不見她了,你去叫大少奶奶招唿著吧。她既來抓人,便叫她自到前麵尋去,我若攔著還平白得罪了人。這男人哪個不好麵子,東亭侯夫人尋到這裏來,哪裏會有好結果,左不過是自尋其辱罷了。”


    楊嬤嬤聞言自是會意,忙應了一聲,快步退出,自去稟了寧王府的大少奶奶丁氏。


    這丁氏慧安前幾日倒是在東宮已認識了,被她迎進花廳,她和丁氏寒暄了兩句,便道:“家中有急事尋他迴去,我這才匆匆而來,這麽晚了倒是叨擾了少奶奶清淨,實在是過意不去。”


    方才楊嬤嬤已透露了寧王妃的意思,丁氏自知母妃這是恨沈慧安和那秦小雙走的近,欲給沈慧安下絆子。沈慧安這會子前往前頭尋人,哪裏會有好果子吃?東亭侯便是再寵妻,也沒這個寵法,不發作沈慧安隻怕會遭人恥笑,而且這男人出來尋樂子,女人後腳便跟了來,是個男人也容不得啊。


    就算東亭侯跟著沈慧安迴了府,來日沈慧安的嫉名也是擔定了,母妃叫自己放沈慧安到前院去尋人,一來是成全了她,再來也是瞧著她去出醜呢。


    丁氏雖無意插足寧王妃和秦小雙的爭鬥,但是此事既寧王妃已表露出要她送沈慧安去前頭的意思來,丁氏也犯不著為了一個沒交情的沈慧安而忤逆婆母,故而她聞言就笑著道:“關夫人客氣了,既如此,我便叫婢女帶少奶奶去前頭尋尋關將軍吧。青花,你帶夫人過去。”


    慧安本以為丁氏會遣丫鬟去前頭尋人,倒不想她竟叫丫鬟帶著自己到前麵去,那名士宴豈是她適合去的?慧安稍稍一思,已是知道了丁氏如此做的緣由了,她不覺笑著道:“少奶奶派這青花去一趟便是,隻告訴我們爺家中有事便可。”


    丁氏聞言一愣,慧安這麽急切地深夜趕來,在她想著定是失了理智了,她叫丫鬟帶慧安去前頭是正中下懷,急切之下哪有遲疑的道理,沒承想慧安竟是推了,丁氏便目光一閃,笑著道:“還是夫人親自去一趟吧,不怕夫人笑話,我這府上的奴婢們粗笨,實不若夫人身邊的幾位姑娘靈泛,既是急事我也恐她們辦不好差事,反倒耽擱了夫人的事。”


    慧安聞言仔細瞧了眼丁氏,心知丁氏今日是勢要為難自己,隻她既然來了,就沒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也不怕擔什麽擅嫉的名頭,故而便笑著道:“難為少奶奶為我考慮的周到,少奶奶真是個熱心腸,既如此我便自往前頭一趟吧。隻是我膽子曆來小的緊,這名士宴也是從沒見過的,若是貿然過去再失了禮,鬧壞了王爺的夜宴豈不是罪過大了,故而還得請少奶奶陪著我才好。”


    慧安言罷便也不待丁氏推辭,站起身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走,丁氏被慧安拽了起來,一驚之下腳步踉蹌著已是出了屋。那前頭名士宴誰知道這會子是個什麽情景,若是男人們已形態放縱,她一個內宅婦人闖過去,撞上什麽不堪的場景,還要不要名聲了?


    可方才她不顧這個隻叫丫鬟帶著慧安前去尋人,如今若再說那是去不得的地方,豈非自打耳光?丁氏一急之下竟是找不到推辭的由頭來,甩了甩手,奈何慧安拽地極緊,竟是甩脫不開,隻得被慧安拉著快步往前院而去了。


    慧安卻也知道丁氏的心思,她既要自己到前麵去,那她便拉上丁氏一起,丁氏是寧王的兒媳,有她一起自己還怕什麽。隻她沈慧安自己,那些男客們許不會收斂,但若聽聞丁氏來了,衝著寧王的麵子,便是再放縱也得趕緊的收拾儀容,若是一不小心壞了寧王兒媳的名聲,那卻是不妥的。


    而此刻前院的大殿之中,李雲昶已被寧王府的婢女扶至側殿上藥,關元鶴自是跟隨著一並進了側殿。兩人方才經過一場爭鬥,李雲昶當著眾人的麵雖不曾發作關元鶴,但到底心意難平,此刻隻兩人在這側殿之中,他的麵色便沉了下來。


    關元鶴卻不搭理他,自在一旁坐了,吃著冰鎮的涼糕一言不發,大輝貴族雖也推崇五石散,但因已有太醫質疑五石散的毒性,故而服食五石散的劑量早已減量,名士宴上的五石散藥性不過一般,他服用了一疊涼糕便覺藥效散去不少,這才迎上李雲昶的目光分毫不讓地挑了挑眉。


    那婢女察覺到氣氛不對,匆匆為李雲昶上完藥便退了下去,登時側殿之中便一點聲息都沒了,靜寂地似是連空氣都凝滯了起來。


    李雲昶對女人從不多花心思猜度了解,偶爾放縱也不過是將女人當做放鬆情緒的玩物而已。可對慧安卻不同,因她一開始便震撼了他的心,使得他對她上了心,隻越關注便越發現她的不同來,後來她又屢屢相幫,這使得在不知不覺中慧安已入了他的心,那日一時失控,做出了失禮之事來,一是心中不曾忘情,再來也是不甘心,他將慧安堵在那假山中實也並未想要將她怎樣。


    事後他自以為慧安萬不會將那日之事告之關元鶴,如今關元鶴尋上頭來,李雲昶作為皇子,雖從未如此失過顏麵,也從未吃過這等啞巴虧,可他到底也有幾分傲氣和胸襟。


    如今慧安之於他早已如同雞肋,自心頭連根拔除尚有不舍,然徒留於心卻又覺如鯁在喉。李雲昶並非無恥之徒,他素來自律、知禮,在女色之上也素無貪戀,他並不願糾纏他人之妻,也不屑強迫她人,那日慧安的態度已叫他覺得極沒意思,如今又被關元鶴如此警告,李雲昶激惱過後倒是心中一輕,他握拳半響,目光漸漸收斂了凜冽之色,道:“還記得我們第一迴相見是在西山上,為了爭獵一隻山雞還大打了一架,當時我掙不過便企圖用皇子身份壓你,你卻譏我沒出息,竟是分毫不讓,最後倒是惹得此後每每涉獵,賽馬,比箭我都愛與你一較。可也因年幼於你,每每落敗,倒不曾想連這情愛之上竟也……”


    李雲昶說著不覺自嘲一笑,見關元鶴靜默不語,便也未再多言,半響他才起了身,隻道:“你既得了她的心,便好好待她吧。”


    他言罷卻是自往前殿而去了,關元鶴這才抿了抿唇又盯著他的背影瞧了兩眼,起身緊跟著也到了前殿。誰知兩人剛一前一後地到了前殿,便見一個小廝匆匆地奔進了大殿,衝寧王稟道:“王爺,東亭侯夫人說是有事要尋東亭侯,如今大少奶奶正領著她往這邊來呢。”


    寧王聞言一愣,殿中眾人卻是一驚。經這一會兒,大殿之上歌舞輪台,早已是酒酣耳熱,殿中彌漫著酒氣,眾人形態也越發放浪形骸,又有人服用了五石散,已有衣衫不整,袒胸露腹和侍女舞姬嬉鬧調笑之輩,聽聞此言一詫之下均麵色大變匆忙著收拾起衣衫來。


    關元鶴聞言自知慧安此來為何,卻是微微挑了下唇角,接著他忙大步上前衝寧王和殿中諸人躬了躬身,道:“怕是家中真出了什麽事,擾了諸位興致,來日關某在府中設宴再與各位賠罪,王爺,請恕在下先行告退了。”


    寧王見他請辭,又見殿中情景,隻怪那丁氏不會辦事,怎好端端的將人引到了這裏來,對慧安來尋人卻攪了他的夜宴之舉自也心生不悅。不管慧安是因嫉來尋人,還是關府真出了什麽麽事,寧王都無心探究,故而便蹙著眉擺手道:“去吧,去吧。”


    關元鶴便又施了一禮,轉身就向外走,可安濟伯聞言卻是起了身,兩步上前攔在了關元鶴身前,笑著道:“東亭侯切莫急著走啊,方才那凡柔姑娘可是嬌花一朵,東亭侯還因她和秦王大打出手,怎生如今這般涼薄,竟是說走便走。”


    安濟伯府和關元鶴的官司在座的哪個不知,見安濟伯攔人,眾人便皆是一笑,卻有那唯恐天下不亂的也跟著起哄起來。


    “安濟伯此言不錯,如此佳宴良宵,可不能做那薄情寡性,徒惹美人兒落淚之事,東亭侯當給凡柔姑娘一個交代才是。”


    “依我看,既是關夫人來了,不若請進來問問她的意思?”安濟伯見眾人跟著起哄,便眯著眼衝關元鶴笑著道。


    關元鶴目光一凜,尚未開口,倒是自殿外傳來一聲清揚悅耳的女聲。


    “哦?卻不知安濟伯是要問妾身何事呢?”


    隨著這聲音,眾人望去,但見兩名女子相攜著走來,正是慧安和丁氏。


    慧安早在遠處已瞧見關元鶴站在殿中,她心中已安,此刻拉著丁氏的手走來,卻是麵上含笑,舉止從容的,而丁氏被慧安一路拉著到了此處,卻心中忐忑的緊,低著頭畏首畏尾。加之慧安比丁氏高出兩頭來,又容貌明豔,未曾入殿已是先聲奪人,引得眾人紛紛望去,皆將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了她的身上。


    卻見慧安上身穿著一件簡單的紅色夏裳,襟口繡著銀色木槿花,寬袖束腰,下頭一襲銀紅燈籠裙,烏壓壓的發隻挽著一個簡單的髻,以一根翡翠製成的玉簪挽著,素麵含笑,自外頭走來。裙裾被夜風吹的微蕩,她步履輕盈,姿態嫻雅,仿似在閑庭漫步般,竟是全然不見一絲的害怕膽怯,眾人望之不覺皆愣。


    而慧安卻在眾目睽睽下跨步進了殿,殿內殿外的光影變幻間掃在她的眉目間,叫人隻覺似虹色靜染半江秋,那眉眼間仿有瞬間染上了雲一樣的悠遠迤邐,她微笑著瞧向安濟伯,姿容濯燦嫣然,竟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華彩炫目。


    今日這殿上多美人,可卻多是濃妝豔抹的,倒是慧安素著一張麵,通身上下毫無珠釵,叫人瞧著眼前一亮。而那安濟伯聞言,一愣之下,卻冷哼一聲,道:“關夫人倒還真是鳳陽女侯的獨女,這性情倒是極類其母,連出入這名士宴都從容不迫,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慧安剛毀了孟側妃的前程,和這安濟伯可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見他出言譏諷,也無甚意外,隻挑眉一笑,迴道:“母親是朝廷有功之臣,承蒙先帝厚愛特封為女侯,便是今上提起也少不得讚一聲巾幗忠義,母親領兵殺敵,殺伐決斷,令得多少男兒自愧不如,我自比不得。”


    安濟伯聽慧安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心中有氣,可對她的話卻也無從反駁,不覺冷哼了一聲,道:“關夫人不是說府中有事,這才特來請東亭侯迴去嘛,怎生我瞧著夫人的神情悠閑的很,卻不知府中出了何事,竟是勞夫人這大半夜的闖到此處來?”


    慧安見關元鶴蹙眉欲言,便瞧了他一眼,接著才又看向安濟伯,笑著道:“不想安濟伯竟如此關心我關府之事,我還以為隻有那三姑六婆,懶散婦人才會對別人之事刨根問底,搬弄是非呢,倒真是我短見了。”


    安濟伯聞言麵色漲紅,隻瞪著慧安再次譏道:“哼,夫人為何不說出所為何事來,依我看所謂的府中有事,不過是夫人尋東亭侯迴府的借口罷了,將夫君看的如此之緊,真真是半點賢淑大度的模樣都無,東亭侯如此寵妻,也難怪會被連番彈劾,隻不知將來在史書上會不會留上一筆懼內的名頭。”


    慧安聞言卻也不驚,隻詫異地瞧向關元鶴,道:“夫君,妾身聽聞古名士喜清談,常就有和無、動和靜、言和意等問題爭辯,探討,今日寧王辦的也是名士宴,妾身還以為能瞧見名士清談的風範,倒不知原來隻古名士才喜爭辯這些話題,今時的名士卻是更喜和我這婦人之輩爭口舌之利呢。”


    慧安說著還似有所指地望了眼那安濟伯,接著便掩嘴咯咯的笑了起來,她這一笑眾人見安濟伯被氣的老臉通紅,不覺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關元鶴見此這才瞪了慧安一眼,又衝安濟伯道:“夫人言語無狀,安濟伯莫怪才好。”


    經慧安那一言,安濟伯再爭辯,倒更顯和夫人爭口舌之利了,他見關元鶴如此便冷哼了一聲,一時閉了嘴,慧安這才上前衝寧王福了福身,道:“妾身攪擾了寧王殿下的夜宴,還望寧王恕罪,妾身恭祝殿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寧王見她盈盈拜下,又曾多次聽秦小雙提及過慧安,方才對她攪了夜宴心中不喜,此番見了人,到覺確為有幾分趣味和真性情的女子,他心中的不悅倒是消弭了,也不欲和慧安多做計較,便道:“既是關府有事,東亭侯便快隨著夫人迴去吧。”


    安濟伯聞言卻揚聲道:“且慢,凡柔姑娘的事可還沒有定論呢。既是東亭侯瞧上了這凡柔姑娘,還為了她和秦王殿下大打出手,卻也算是她的福分,王爺莫不如割愛讓凡柔姑娘跟著東亭侯和夫人迴府去吧,倒也算成就了一樁美事。”


    安濟伯言罷尚不待寧王迴話,便又瞧向那粉衣的凡柔,道:“凡柔姑娘還不快來拜見下未來的主母。”


    那凡柔本是寧王府的婢女,因姿色好,被選來名士宴伺候客人,如今竟得此機遇,哪裏有不喜的道理,忙上前嬌羞帶怯的盈盈一拜。慧安聞言眉宇一跳,這才瞧了眼大殿,見李雲昶坐在首座上,唇角還帶著青紫,不覺心一跳,接著才忙低了頭,掩去一縷笑意,舒了一口氣,這才上前扶起那凡柔來,笑著道:“果真是個美人兒呢,夫君好眼光。”


    關元鶴聞言卻沒答慧安的話,隻瞧向李雲昶,道:“方才我一時失態,這才衝撞了王爺,承蒙王爺不怪,我已感激不盡了,凡柔姑娘既是王爺所愛,君子不奪人所好,王爺體恤在下將其讓於我,我卻羞愧萬分,萬不敢受,還是請寧王成全秦王殿下和凡柔姑娘吧。”


    李雲昶聽關元鶴如此說,抬眸瞧了他一眼,接著卻是一笑,衝寧王拱了拱手,道:“既東亭侯成全本王,本王便卻之不恭了,卻不知皇叔舍不舍得啊。”


    寧王見此,不覺哈哈一笑,道:“甚好,凡柔一會便跟著秦王迴府去吧。”


    那關府再顯赫也不過是臣子,如寧王這樣的皇室血脈,卻也自命不凡,自覺高上一等,凡柔是王府的奴婢,自覺著秦王比東亭侯要金貴的多,聞言大喜,忙謝了恩,往李雲昶那邊去了。


    安濟伯麵色卻是一黑,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塞一個女人給關元鶴,好落慧安臉的,見此便道:“沒想到威風凜凜的關大將軍,皇上禦筆親封的東亭侯竟是如此懼內之人,東亭侯恐夫人生氣不敢帶了這凡柔迴府,我卻不能眼見著東亭侯如此被一婦人壓製,不若這樣,今日我便於東亭侯夫人射覆一局,若是我贏了,東亭侯夫人便掏私房銀子替這浮紅姑娘贖身,將她帶迴府去給關將軍抬做小妾,若是我輸了,任憑關夫人發落,如何?”


    因慧安進來,那些服食了五石散的人卻不得不大量吞事寒食來發散藥效,自是覺得不及方才袒胸赤懷和美人親近來的舒服,如今見安濟伯為難慧安,倒是都樂見其成,已有人附和起來。


    慧安見安濟伯抓著自己不放,不覺唇角抿起了一條冰冷的弧線,今日若她真將這浮紅姑娘帶迴去,隻怕明日便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她和關元鶴的婚期早定,然而安濟伯卻也將其世子的婚期定在了同一日,誰知這其中有沒有蹊蹺,那孟側妃在東宮欲毀她清白,反受其害,也是罪有應得,慧安是半點也不曾愧疚的,如今安濟伯又死咬著自己不放,慧安本對不喜的人就無甚慈悲心,此刻正欲拿這安濟伯作伐,她見關元鶴張口欲言,便拉了他一下,衝安濟伯道:“射覆豈不寡味,無甚新意,今兒既是安濟伯有此興致,倒是不如和我玩一局大的,隻是不知道安濟伯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安濟伯府本也是大輝勳貴,可如今早已不附當年風光,安濟伯如今已四十出頭,卻是個如寧王一般的老紈絝,別無本事,吃喝玩樂,卻是樣樣皆通,射覆更是自認一絕,從無猜不中的,故而他才會拿射覆來激慧安,他不想慧安竟想也不想就接招了,而且還要玩大的,他話已說到此處豈能怯場,而且他實也沒將慧安放在眼中,故而聽聞慧安的話,便哈哈一笑,道:“有什麽是爺不敢玩的,你且莫要後悔!”


    慧安聽罷,便笑著揚眉,瞧向殿中眾人,道:“諸位可都聽到安濟伯這話了,且給妾身做個見證才好。”


    眾人不知慧安要作什麽,可有熱鬧可看,自是紛紛響應,慧安便上前兩步衝寧王道:“聽聞寧王府上收藏了一隻轉輪手銃,可否借來一用?”


    寧王聞言一詫,接著才衝婢女揮手道:“去本王書房取了那手銃來。”


    那婢女應聲而去,寧王已是等不及地問道:“夫人這是欲要作何?”


    慧安見眾人皆詫,連那安濟伯也蹙眉望來,便笑著道:“待得手銃拿來,諸位自然知曉。”


    片刻那婢女便抱著一個長長的紅木盒子過來,寧王示意她奉給慧安,慧安接過那盒子,已有人開了口。


    “早便聞寧王收藏了一支極精致的轉輪手銃,今兒總算有幸一觀了!”


    “聽聞此手銃威力不低,卻不知是否猶如傳聞。”


    慧安將那紅木盒子接過,隻覺雙臂一沉,她挑了挑眉,將盒子打開,便見裏麵躺著一支長約一臂的轉輪火銃,銃管的筒部較細但口部卻略寬,呈碗口狀,銃身和轉輪皆是銅造,上頭還刻著精美的花紋。慧安瞧著不覺眉宇飛揚,笑著道:“果真名不虛傳,聽聞王爺這手銃射程可達六到十步,不知是否能允妾身一試?”


    大輝軍隊已有火器應用,如火球類火器,引火球、毒藥煙球,火箭等物已不算稀罕之物,可這手銃卻是少見的緊,大輝專門設有將作監,隻鑽研火器製造,大輝雖是有手銃,但威力卻不大,射程也不過五到十步不等,實則沒什麽使用價值,又是銅製,極為沉笨,故而這種手銃多是唬人用的,也多被人作為玩物把玩收藏,如寧王這隻轉輪手銃,掂著怕是有一歲孩童的重量,有那嬌弱的女子抱著已是吃力,故而眾人聽聞慧安竟要一試這手銃,登時殿中便是一靜。


    關元鶴聞言瞧向慧安,卻是挑著眉,眸中閃過幾分趣味,這手銃旁人不提,鳳陽侯府卻定不陌生,隻因大輝最出名的火銃隊便出自沈家軍。慧安是鳳陽侯府的獨女,又豈會對此物陌生?隻關元鶴卻也不知道慧安這般意欲如何。


    在座的不少人卻從未見過這手銃的,寧王尚未發話,已有人叫嚷了起來,寧王見此,便笑著道:“夫人請。”


    慧安見他允了,便將紅木盒子交給關元鶴道:“夫君且幫妾身拿上一拿。”


    待關元鶴接過,慧安便將裏頭的手銃取了出來,又自紅木盒中取了一顆鐵珠放進了轉輪的膛中,接著她目光流轉四顧殿中,卻在掃向安濟伯時頓住。她衝安濟伯走了兩步,竟是端起了手銃,安濟伯一驚警惕地盯著慧安,慧安卻是一笑,錯了錯身子,銃口對準了安濟伯身後兩步外席案上放著的一個銅碗。


    她瞧向婢女,那婢女忙將火石送上,慧安單臂撐著手銃,接過火石點燃了手銃上的火繩,那火繩引燃起來,眾人不覺目光又亮了幾分,眼見火繩引燃地差不多,慧安將夾著火繩的銅質彎鉤用手一撥,往火門裏推壓了下,那火繩便點燃了黑火藥,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方才裝在轉輪膛中的鐵彈丸已被推了出去,伴著咚的一聲響,那彈丸便直直射入了銅碗,震動那碗咣當一下翻倒,碗中冰鎮的紫葡萄滾了一桌,而那銅碗停下時,其上赫然便被穿了一個大洞。


    慧安不覺揚唇一笑,心道效果不錯呢,瞧見這一幕,殿中瞬時靜謐,接著才響起了驚歎聲。


    “好大的威力!”


    “難怪陛下這兩年越發器重將作監,年年都要親往將作監查看。”


    ……


    寧王見此卻是哈哈一笑,拍起手來,讚道:“旁人能端起這手銃來已是不易,關夫人好漂亮的手法!到底是將門之後,女侯血脈啊!”


    慧安聞言隻作一笑,自顧從關元鶴捧著的紅木盒子中又取出了一枚鐵彈丸放進了轉輪膛中,撥動了兩下轉輪,卻是猛然瞧向安濟伯,道:“這轉輪中能放五枚彈丸,如今裏頭卻唯有一顆,安濟伯和我各自轉動此轉輪,令對方引燃火繩瞄準自己擊射,此番三輪,若然皆是空膛我便依安濟伯方才所言帶那浮紅迴府,若然你我中有人不幸中彈,也無關恩怨,誰也莫要尋仇,自認命便是,卻不知這個局安濟伯敢不敢和妾身一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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