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撿起那片泛黃的素紙,但見那上麵畫著一名巧笑嫣然的女子,赫然便是昨日她在教舍時與許嫣然爭辯時的模樣。


    隻是那畫麵中的景致卻換成了畫藝院前的那條甬道,陽光普照在那女子的麵頰上,她的眼睛少了一些疏離和崢铓,卻多了真切的開心和歡悅。


    慧安瞧著那畫麵上的女子,她那幹淨的笑容,發自內心的歡快和輕鬆,隻覺整個人一震,哪裏似被觸動了一下,便有些發起怔來。但隨即她又猛然著惱地變了麵色,捏著那一張素紙氣憤地跺了跺腳。


    文思存這到底是何意?!


    秋兒瞧清楚那紙張上所畫女子,不由張大了嘴,而冬兒已大步而出,目光飛快地在四下掃視了個遍,見遠芳閣四下都靜悄悄,隻有兩個小丫頭遠遠地在院外收拾盆景,這才鬆了一口氣,蹙著眉進了屋。


    慧安已在堂中坐下,秋兒頗為惱火地怒道:“文二公子這算什麽意思!平日裏見他是個好的,沒想到竟……竟也來欺負我們姑娘!真真是個混蛋!”


    冬兒迴來見秋兒破口大罵,而慧安亦麵色不好地坐著,不由拉了秋兒一下,又瞧了慧安一眼,對她使了個眼色,勸道。


    “你瞎嚷嚷什麽!姑娘,依奴婢看文二公子可能……可能是發乎真情,想著事先探探姑娘的意思,萬不會是有意輕視戲弄姑娘的。單單是顧著三小姐的麵兒,他也不會這麽做啊。”


    慧安聞言,覺著冬兒所言不錯,又想想文思存的為人,這才緩和了神情。秋兒卻還是一臉惱怒,嘀咕著道。


    “他若真是個好的,對咱們姑娘有意,就該敬重著點,便該央了鼎北王妃去請了好媒到我們府上來,哪有這麽……倘使我們夫人還在,哪個敢這般欺辱我們姑娘!”


    冬兒聞言瞪了秋兒一眼,又道:“你也說了,咱們府上沒有主母,老爺又不真心關愛姑娘。別個兒人家還有父母為家中女兒籌謀,媒人上門若是不願婉言推卻了便是。可咱們府這不是老爺不真心為姑娘著想嘛,鼎北王府那是個什麽門戶,若真上了門,隻怕老爺問都不問姑娘的意思,就會應下親來。倘使姑娘不願意,那豈不好事變壞事了!依奴婢看,文二公子這是先和姑娘通個氣,倒還是敬重著姑娘的。姑娘但且瞧瞧他的意思再說,且莫著惱了。”


    秋兒聞言覺著還真是這樣,這才平靜了怒容,轉而又去猜起來慧安的心思。


    慧安卻未曾理會二人,捏著那方素紙沉靜地坐了片刻,這才抬頭吩咐道。


    “去,端了炭盆來。”


    冬兒聞言利索地轉了身,將置在屋角的炭盆端來,瞧著慧安將那紙張丟在了火紅的炭上,片刻便消失地無蹤無跡。


    不管文二公子會不會央家人來提親,不管這親事能不能成,這畫兒卻都是不能留的。留下那就是私相授受的證據,若被人知曉是會毀了姑娘的閨譽的。


    姑娘能果斷地燒了這畫兒倒是還清醒著,隻是姑娘這般的毫不猶豫,幹脆利落,難道竟是對那文二公子一點心思都沒有?


    依著她看,文二公子倒不失是個良配,平日裏是個不喜美色的,又上進好學,待人溫和,最重要的是還對姑娘有意。若他真是替姑娘打算,這才先探探姑娘的口風,那倒真是個有心的。


    姑娘如今這般處境,若是能說上這麽門好親,那老爺隻怕也會有個顧及,對姑娘多幾分愛重,這事還是得聽聽方嬤嬤的意思。


    冬兒正想著要和方嬤嬤通個氣,誰知慧安卻似知曉她的心思般,正色吩咐道。


    “這事誰都不要再提起,也不用告訴方嬤嬤了。將那套馬具好好收著,早晚是要退還的,別出了岔子。”


    言罷,揉著額頭起了身,徑直出了屋。今日這一件件一樁樁,當真弄的她頭暈耳鳴,如今隻想著早早歇下,明日去了國子監,隻怕還沒得清靜。


    見慧安出去,秋兒不由結舌,道:“我怎麽眼瞅著姑娘竟對文二公子一點意思都沒啊。”


    冬兒卻白了秋兒一眼,連告訴都不讓告訴方嬤嬤,可不就是沒有一點意思嘛……真不知姑娘這是怎麽了,對這事的反應怎麽就一點不似個小姑娘。


    翌日慧安起的有點晚,到國子監時教舍中已經坐滿了人,但氣氛卻比之平常要靜謐地多,隱隱地透著一股子壓抑。


    慧安剛進教舍,大家的目光便唰唰唰地都盯了過來。慧安何嚐不知這是為何,心裏明白,麵上便也沉靜無波,緩步走到位置坐下。


    她剛落座,便有幾個女子躍躍欲試著想往這邊來,最後卻是坐在慧安前右方一個身著煙紫色繡著海棠花骨朵的長褙子的女子扭頭問道。


    “昨兒個西郊馬場,幾位王爺和明霞郡主等人一起打馬球,結果平王意外受了傷,聽說沈小姐昨日也在,卻不知平王殿下的傷勢如何啊?”


    說話的這女子乃是宗人府丞賈大人的二女賈豔,教舍中眾人聽聞她的話皆豎耳側目。


    昨日平王受傷,消息傳到宮中賢康帝派了全公公帶著一隊皇帝禦林軍和多名太醫前往西郊,將平王一路護送進宮,之後又在宮中大發脾氣,動靜鬧的那般大,大臣們不聞風而動才叫奇怪。


    宮中打探不到消息的,自然會想著從國子監這邊著手,故而慧安知曉今日不會安寧,便故意踩著辰時的點來的學堂,早已做好被詢問的準備。她聞言隻作一笑,道:“平王殿下乃富貴之人,又有聖上關愛庇佑,自是無礙的。”


    “聽聞幾位皇子的騎術乃是陛下親授,平王殿下的騎術在眾皇子中也是出色的,怎麽會不慎落馬呢?”


    這次開口的卻是徽州知府家的小姐蔡亦蝶,慧安見她問的急切,不由凝眸瞧了她一眼,奇怪道。


    “打馬球曆來是有危險的,常常會發生意外,平王殿下墜馬這有什麽奇怪的?怎麽蔡小姐好似話中有話一般?”


    本來賈豔開口,眾女便聞言紛紛圍了過來,都想著要試探一二,這下聽慧安這般說,倒是均不好開口了,蔡亦蝶更是麵色一變,訕訕的笑道。


    “我能有什麽言外之意,隻不過好奇罷了,沈小姐多想了。”


    恰在此時,文思存和文景心走了進來,慧安瞧去倒是一下子撞上文思存含笑的眼,她目光微閃,衝文思存和文景心笑了下扭開了頭。


    文思存見一眾人圍著慧安,麵上閃過了然,但見她對自己的目光非但不避,還落落大方地笑了下,不由蹙了眉,心中打起鼓來。


    兩人剛落座,辰時的鍾聲便敲響了,眾女紛紛歸座接著棋博士便進了教舍。


    國子監上課,一般都是全天的,早上學子們辰時到教舍開始上課,中午則是由各府奴才們帶著各府為公子小姐們準備的食籃到膳堂食譽齋用膳,下課則繼續上課。


    午膳慧安是和文景心一起用的,她本心中惴惴著,生怕遇著文思存,沒承想文思存一進食譽齋便被幾家公子拉了過去,想來也是因昨日馬場的事,倒是令慧安略略鬆了一口氣。


    誰知飯吃到一半,太仆寺卿家的公子便和幾名慣好熱鬧的公子風風火火進了食譽齋,一臉神秘地大聲道。


    “你們可知明日太學那邊都有哪五人參加兩學比試?”


    他一嗓子下去,堂中立馬一靜,眾人紛紛放下了箸,接著便有幾名好事的公子哥兒紛紛問起。那程公子見自己瞬間成了焦點,自是得意,眉飛色舞的道。


    “要說這迴咱們柳院士的手氣可真是不佳,太學六藝院二百兩名學子,竟抽了五個鼎鼎有名的。嘿嘿,依我看,這迴咱們國子監想要贏明日的比試,還真有些難度。你們猜猜太學那邊都有誰參比?”


    見他賣關子,眾人自是紛紛起哄,要他快講。他見將大家的胃口掉的高高了,這才道。


    “這頭一個便是禦史蘇大人家的獨子蘇行文,蘇公子的才學那在京城是數得上號的,棋藝和畫藝皆是了得。再來就是襄陽顧氏的女兒顧妤馨,顧家女曆來多才多藝,這位顧小姐那可是正正經經的襄陽本支嫡女,前年的百花宴上以一曲《江心》技壓群芳,聽說這位顧小姐師承宮廷琴師朱紀文老先生,那朱先生可是琴藝大師,連聖上都禦筆親賜”鼓琴天下第一“,還有明霞郡主,她是上個月才進的京,騎術非常了得,自入了太學連番挑了太學的騎術高手,連鑾儀衛侍衛大臣孫大人家的孫大公子都被她比了下去,那剩下兩位是河道總督花大人家的二小姐和光祿寺署正家的公子,這兩位雖說沒什麽特別突出的才能,但也不是那不學無術的。嘿嘿,依我看明兒還真是一場硬仗。”


    他的話說完,眾人便炸了鍋一般紛紛議論了起來,倒是將一日來國子監的壓抑氣氛給打破了。


    這種情況發展到旁晚放學時,已經有幾個慣好熱鬧的公子在私下裏開設了賭局,眾人一致覺著明兒的比試慧安會逢遇薑紅玉,因那薑紅玉乃是內定平王妃,關注的人自是不少。


    故而托了薑紅玉的福,下注賭慧安和薑紅玉一局的在五局中高居第二,


    不知是誰又打探到,明日兩學請來的評判有淳王、秦王、關元鶴、翰林院掌院學士白大人,宮廷琴師朱紀文老先生。


    這其中淳王和秦王就算是看平王殿下的麵子,也會偏著薑紅玉,而白大人更是祖籍南疆,聽說他早年家中貧寒,多蒙威欽侯推薦扶持,才有幸到京城參加了春闈,後入了翰林院,又因一手丹青被皇上賞識,多有聖寵,這才做到掌院學士一職。


    這麽一瞧,竟有三個評判都會傾向明霞郡主,而人家薑紅玉自己也是個騎術了得的。眾人便覺慧安明日是輸定了的,不由押注時便多壓薑紅玉會勝出,沒到下響放學,文景心打聽得清楚,莊家已經開出了一賠四,竟都賭慧安輸。


    大家瞧慧安那眼神,也是多了些悲憫,與慧安不對盤的那些個世家子女則很是幸災樂禍,直氣的文景心一下午都沉著臉,慌忙著叫了丫頭曼兒迴去取她的私房銀子,非要予慧安撐場麵不可。


    慧安勸了她半天,見她不應,也就罷了,隻想著明日說什麽都得贏了比試才好,不然文景心那些白花花的銀子豈不都要打了水漂?


    可臨到放學,不知誰一口氣下了八千八百一十六兩銀子的豪注,一兩銀子不多一兩銀子不少,竟生生將一賠四一邊倒的賭局給拉成了平局,倒是令慧安詫異不已。


    慧安這日為了兩學比試的事睡的極早,一夜好眠,翌日早早就被方嬤嬤挖了出來,拿了早已準備妥當的新衣和搭配好的頭飾給她細細地收拾妥當,又對四個丫頭叮囑再三,這才將人放出了府。


    慧安在府門處,卻正巧遇到孫心慈和喜梅主仆,孫心慈見慧安著裝精致,不由譏笑一聲,道。


    “聽說昨兒個國子監有人下了豪注賭大姐姐今兒的騎射比試會贏呢,嘖嘖,大姐姐今兒可一定要拚力贏了才是啊,要不豈不是讓人家血本無歸。不過呢,我表姐的騎術那可是姨夫手把手教出來的,嗬嗬,依妹妹看大姐姐還是早些看清自己的那點能耐,一早放棄了的好,若不然拚力命還是輸的極慘,豈不是更沒臉見人?”


    慧安見她言語刻薄,不由一笑:“本來我還覺著讓許多人一賠四不忍心,是不是該犧牲下自己成全了大家,聽妹妹這麽一說,我還真得贏了這場比試,人總得對得起信她的朋友不是?嗬嗬,瞧妹妹這樣想來昨日也是下了注的吧,興許還下的不少?現下還未開比,應是還能換注的,姐姐勸妹妹還是早些改了主意才好,可別連脂粉錢都賠進去再來怪我沒早些提醒你。”


    慧安說罷,也不再與她爭這口舌,大步越過她便出了府。


    孫心慈卻被氣地冷哼數聲,咬牙道:“哼,卻不知是誰行事不檢點,勾搭了那家公子哥,若不然豈會有人做那傻子才做的事,幫你下那等豪注。”


    慧安聞言大怒,迴頭想也不想,甩手對著孫心慈那張粉臉便是一巴掌,直打的她在原地轉了個圈,這才一手扶著喜梅勉強站定,麵上立馬就紅腫起來。


    她又驚又怒,一雙眼睛登時蓄滿了眼淚,瞪地大大惡毒地盯著慧安,還沒張口,卻被慧安逼近冷聲道。


    “二妹妹,沒想到經過這麽多次你還沒有學乖覺,這嘴巴竟還是如此沒個把門。你這樣沒腦子,怎麽和我鬥?我會很失望的呢。”


    言罷,望著她輕蔑一笑,道:“今日二妹妹著了風寒,不能到國子監去了。冬兒扶二小姐迴秋蘭院,去將此事稟了老爺,若老爺問起因由,便將方才二小姐那話一五一十說予老爺聽。”


    言罷她扭身便走,待上了馬車才聽到外麵孫心慈的尖叫聲。慧安抿了抿唇,實不知這樣的孫心慈在前世是怎樣令李雲昶動心的,還是她現在年紀太小,才會如此稚嫩?


    今日因是兩學五藝較量,太學子將都到國子監來觀比,故而國子監門口早已是車水馬龍,被堵得寸步難行。


    慧安遠遠的就下了馬車,步行著進了國子監,一路向比試場地雍律廣場走。一路上,不論是國子生,還是太學生見著她都多有指點著瞧過來的。


    慧安想著隻怕太學那邊也會有私下賭局,也不太在意眾人的指點議論,隻目光平視前方,麵帶微笑地往前走,遇到那聲音大說話刻薄的,慧安更是落落大方地瞧過去投以一笑,倒是弄的幾個蓄意挑事的麵色訕訕無處著力。


    雍律廣場坐落在國子監西院的東南角,其實原是個極大的馬場,隻是後來在四圍建起了供人休息坐落的觀台,這才另取了名雍律廣場,平日裏國子監的騎射課,還有每年年終各藝的考評便都是在這廣場上進行的。


    慧安到時廣場的青磚觀台上已經坐滿了人,正東麵建的觀騎閣,本就是年終學子考評時專門為祭酒,博士們觀考而專門建造的,如今更是被精心裝點過,二樓的觀台上擺了十幾張紅木太師椅,上鋪猩紅大毛毯,瞧著倒是分外醒目。


    因時辰還沒到,故而廣場上異常熱鬧,眾學子不甚拘束地散亂坐著,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說著話,笑鬧議論,氣氛熱鬧。


    慧安正四下張望,文景心的丫頭曼兒便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笑著道。


    “沈姑娘可算來了,我們姑娘早叫奴婢等在此處,就怕瞧不見您。我們姑娘在那邊觀台上占好了位置正等著沈姑娘呢。”


    慧安聞言隨著她的手看去,正見西麵的觀台上文景心一麵和幾位小姐坐著閑話,一麵衝自己揮了揮手。


    慧安忙是一笑,跟著曼兒便走了過去,和幾位同座的小姐打了招唿,還沒坐下便見坐在文景心另一邊的聶霜霜投來溫和一笑。


    “昨兒我可拿了百兩銀子的脂粉錢,下注堵沈姑娘贏的,今兒若是沈姑娘叫我輸了銀子,改日我少了描畫的脂粉可是要到鳳陽侯府衝入沈姑娘那閨房打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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