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腦中電光一閃,想到的乃是一件印象中已相當模糊的事。


    她猶記得六歲那年的冬天,她因著了風寒,就非要賴在母親的屋中過夜,將近天亮時她半睡半醒著曾聽到母親和陳嬤嬤說什麽“兄長”、“恩斷義絕”,之類的話。


    她想聽清楚些,但是怎麽就清醒不過來,天亮後她想起這事好奇心下曾問過陳嬤嬤,陳嬤嬤隻說和母親談的乃是祖父沈強曾從軍中過繼來的一個兒子。


    她便納悶地問陳嬤嬤,為何她從未見過這個舅舅,猶記得當時陳嬤嬤的麵色就變了,隻喝令她千萬別再和別人提起這個舅舅,更不準去問母親。


    當時她見陳嬤嬤神情很是嚴肅,便懵懵懂懂答應了,小孩子都是很容易忘記一件事的,雖則當時她奇怪了幾日,但沒過一段時間便也就將此事丟在了腦後。


    那陳嬤嬤乃是母親的乳娘,早在母親之前已經過世,如今慧安將方嬤嬤叫來,卻有些拿不定她是否知曉此事,躊躇了半響才道。


    “乳娘,你是我生出那年才入的侯府嗎?”


    方嬤嬤聽了慧安要參加太學和國子監的比試,便在為她準備來日要穿的衣飾,特意請京城有名的香衣閣老板娘帶著時興的衣裳式樣來侯府專門給慧安量了身,又選了花樣子,吩咐香衣閣務必要在明日將衣服縫製好送過來。


    但她對馬靴的式樣覺總不滿意,便尋思著依自己的想法在侯府自己給慧安緊趕製一雙馬靴來,她繪了花樣,不讓心交給針線房的人,便吩咐慧安屋裏的兩個擅長女紅的三等丫頭冰月和寒月來辦這差事,方才慧安屏退眾人和孫熙祥說話,方嬤嬤便去了廂房瞧那兩丫頭做活。


    聽到慧安大喊時她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慧安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問,進了屋見慧安先是一臉急切,後又猶豫不定,最後竟問了這麽一句,不由就有些納悶,迴道。


    “姑娘到底想問什麽?可是出了什麽事?”


    慧安方才是想到當時陳嬤嬤的態度,覺著這事極為隱秘,不知會牽扯到什麽,這才猶豫了下。如今見方嬤嬤急了,便覺自己實在是不該,難道在方嬤嬤麵前她也要顧前顧後的嘛。如此想著,便就單刀直入,問道。


    “乳娘進府後,有沒有聽到過祖父曾過繼過一個兒子的事?”


    方嬤嬤聞言,原本平靜的麵容登時變得嚴肅起來,皺眉問道:“姑娘,你問這個做什麽?”


    慧安見她如此,眼眸一亮,但心裏卻也咯噔一下,隻覺這事隻怕真不簡單。便示意方嬤嬤進了內室,又吩咐秋兒守住房門,這才道。


    “看來乳娘是知道這事了,隻是我為何從未見過這位舅舅,也從未聽府中下人們提起過他?乳娘先別問我何以問及此事,但將你知道的事告訴我便好。”慧安搬了個錦杌子將方嬤嬤按著坐下,自己也在軟榻坐下,拿引枕墊著後腰,一臉認真地瞧向方嬤嬤。


    方嬤嬤見她一副要聽故事的模樣,知她是堅持要知道這事的,便蹙了蹙眉,道:“嬤嬤是姑娘出生那年才進的府,那時候老侯爺已經過世,也不見夫人有什麽兄弟。但是後來嬤嬤從府中老人那裏聽聞過,老侯爺早也確實過繼過一個兒子,老侯爺對那人頗為信任,隻想著將來自己作古以後,他能成為夫人的助力,而那人也甚為敬重老侯爺,當時就住在侯府之中,便猶如侯爺親子一般。隻是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一夜間夫人院子裏的丫頭幾乎發賣打殺了個遍,之後老侯爺更是將那人趕出了侯府,本親入父子,卻突然反目成仇。當時侯府中便有些不好聽的閑言碎語,老侯爺又發作了一迴,嚴禁府中下人再提及此人,漸漸的這事便成了府中禁忌。之後時間一長,事情也就淡了,連禁忌也算不上了。隻如今已過了十多年,府中下人們也換了幾換,知道夫人曾有個兄長的怕是早沒幾人了。姑娘怎會問起此事?”


    慧安聞言倒是明白方嬤嬤將才為何猶豫著不願告訴自己了,她是怕這事會有礙自己心中母親的形象。慧安沉吟片刻,卻還是不甘心,目光一沉盯向方嬤嬤,吩咐道。


    “我記得母親還在閣中時的大丫頭有個叫竹名的,頗得母親信任,在我三歲時才被放了出去,嫁了當時的外院總管馬總管的兒子。如今那竹名姑姑可是住在後巷?”


    方嬤嬤聞言,心知慧安是定要將這事弄個清楚的,便點頭道:“那馬總管過世後,他那兒子也因采辦上謀私被革了職,打了五十板子拖迴家,老爺發令那一家子再不複用。如今竹名和她那男人一起在通正街的夜攤上靠買餛飩過日,確實是還住在後巷的。”


    慧安聞言心下一鬆,吩咐道:“乳娘去安排一下,後日晚上我想悄悄出府,去一趟後巷。”


    和京城一般人家的府邸相同,鳳陽侯府的後街便是府中家生子的住所,方嬤嬤聽了點頭便向外去,可她還未出內室,便又被慧安叫住。


    但見慧安起身,行至方嬤嬤身邊,湊近她耳邊這才輕聲交代了一件事,方嬤嬤聞言一詫,半響才狐疑地瞧了慧安一眼,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而慧安見她出去,便又躺迴軟榻,凝眸思索了起來。


    旁晚時分,冰月和寒月已將慧安的新馬靴趕製了出來,方嬤嬤滿麵喜色地將鞋子拿給慧安試穿。


    但見那一雙緊口翹尖的馬靴,黑底做麵,上繡芙蓉花紋,用金絲勾邊,紅色的芙蓉圖案,花樣雖不新奇,但難能可貴的是用不同深度的紅線繡出了層層複複的遠近觀感,從鞋幫子一直延展到鞋麵,靴子穿上直到近膝處,緊口處夾著一層火紅的狐毛,慧安穿上這雙馬靴,唯一的感覺是——紮眼。


    見方嬤嬤瞧著她穿上那鞋子,一臉的滿意,慧安不由有些無奈。又覺怕是自己在國子監不學無術的壞名聲早就叫方嬤嬤擔足了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她沈慧安表現的機會,方嬤嬤真是恨不能將啥好東西都往她身上穿戴,好讓她成為全場的焦點,最好能一戰洗脫了無才的壞名。


    方嬤嬤的好意慧安心領,正一臉開心地誇讚著冰月二人,便見夏兒進來稟道。


    “姑娘,鼎北王府的紫晴姑娘來了,說是來還那日文二公子借去的《世載堂詩稿》。”


    慧安聞言,忙笑著換下馬靴,出了內室,到遠芳閣時但見廳中立著一個穿著青緞交領褥衫月華裙,腰間係綠絛帶,丫頭打扮的姑娘,想來便是紫晴了。


    慧安尚未走進,那紫晴已聞聲上前,笑著給慧安行了禮,道。


    “紫晴打攪姑娘了。”


    慧安因常聽文景心說鼎北王府的事,故而知道紫晴是文思存的貼身大丫頭,掌管著文思存院中的銀錢和人事管理,頗受文思存信任,但是慧安卻從未見過她。


    而今日見了人,倒是讓慧安大吃一驚,雖則這紫晴舉至有度,一看便是個極沉穩的,但那樣貌卻是太過普通,普通到讓人不得不心生詫異。


    隻見她長的矮矮胖胖,腰身極粗,一張圓臉,五官未曾有一樣是出彩的,額頭過大,鼻子過塌,嘴唇很厚,若非要找到一項出彩的便是皮膚,她的皮膚很白皙,但是也因為如此倒將鼻梁附近的雀斑顯得分外明顯。


    這京城中哪家公子身邊的丫頭不是挑那模樣伶俐,樣貌姣好的,一來瞧著賞心悅目,再來這貼身的丫頭那是要給主子們撐臉麵的,有個漂亮的丫鬟那也是炫耀的資本。


    慧安還真沒見過哪家的公子選用樣貌如此普通的大丫鬟,不由想起那日在鼎北王府文景心說的話,隻覺文思存還真是一個在女色上麵不上心的,也難怪文景心會因他收用了一個通房,而心生頹然,對天下男子都失了期待之心。


    慧安令夏兒給紫晴搬了小杌子,一番寒暄,她才笑著將那本《世載堂詩稿》呈給慧安。


    慧安將書放在桌上,笑著道。


    “明日到國子監還了也是一樣的,倒勞煩姑娘親自跑一趟。”


    紫晴聞言答道:“這《世載堂詩稿》我們爺尋了許久,自打冬兒姑娘將這書送到府中,爺連日都呆在書房還不叫人進去打攪。爺怕下人們弄壞了這書,臨抄都沒讓人經手。昨兒臨完,本想著今日帶到西郊馬上還給姑娘的,但又怕損壞書頁,這才叫奴婢這會子送了過來。”


    慧安聞言,想到方才她隨手將書放在桌上的動作,不由麵露赧然,隻道這書在人家文府那樣的書香世家才顯穩妥,在鳳陽侯府可真是暴殄了天物。


    卻聞紫晴笑著道:“我們爺吩咐奴婢一定要好好謝過姑娘,奴婢臨出門時爺還特意給姑娘挑選了謝禮。”


    紫晴說起便站起身來,行至廳堂中放置的大紅木箱前,將箱子打了開來。


    慧安方才見屋中擺著個大箱子便覺奇怪,如今瞧去眼前一亮。但見那紅木箱中用月白色素錦鑲著箱壁,裏麵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套極為精致的馬具。


    鎏金鏤空雕祥雲紋的馬鞍,同樣花樣的馬轡,碧玉馬首柄的馬鞭,翠玉扳指,另還有一套金銀珠蓮花紋盔甲,那盔甲一看便是特為女子打造,模樣極為精致美觀,小巧輕便。


    慧安望之不由歡喜地跳了起來,走過去細細地瞧,卻見那盔甲包括上衣,下裳,袖,護肩、護腋,由赤金扣鉡連綴成一體。甲由鋼片連接而成,鋼片外以金銀小珠組成蓮花圖案掩蓋。


    盔乃是皮胎,四周飾有雲紋,銀紅纓絡,盔頂還以雞血石為座,嵌了珍珠,紅寶石,而纓管四周則垂著黑貂皮,頂飾大顆東珠,慧安一眼瞧著就再移不開眼。


    “奴婢瞧著姑娘這是極喜歡的,想來迴去說與我們爺聽,爺定也會高興。”


    耳邊傳來紫晴的笑語,慧安才迴過神,登時便想起方才在馬場上時文思存的種種表現,心裏微跳,收了笑容。


    她也是聽文景心說過,文思存收藏了一套極為精美的女子馬具,很是寶貝。慧安原是當時心情愉悅便那麽一提,也是想著贏不了文思存,可沒想著輸了比試,他竟還是將這套馬具給送了過來,而且這一套馬具,價值也太……高昂了,隻怕是有市無價。


    隻那拉弓射箭時套在拇指上起保護用具的翠玉扳指,質地就是上上之乘,更別提那一套精美絕倫的盔甲了。這樣的謝禮,慧安卻是說什麽也收不得的,隻她還未開口,便聽紫晴道。


    “姑娘且莫推辭,我們爺說了,不過是一件玩意,也就喜愛之人才會如獲至寶,需要之人才會好好使用,不埋沒了好東西。放在他一大男人手中不過是美玉蒙塵,望姑娘瞧著這套馬具還算上乘的份上,莫要讓它們被擱置角落失了光彩。”


    慧安聽紫晴這般說,心中更覺忐忑,誰知嘴巴剛張開,那紫晴卻又搶在前頭開了口。


    “姑娘且莫難為紫晴,若姑娘實在過意不去,明兒不妨將那本《世載堂詩稿》送予我們爺,也算是讓寶物都有個各自的去處,豈不兩全?姑娘今日也受了驚,紫晴便不多打攪了,這就向姑娘請辭了。”說罷,竟不待慧安再言,轉身便出了門。


    慧安瞧著她那形色匆匆的模樣,不由望著那套紮眼的馬具發起怔來。


    “奴婢瞧著這紫晴姑娘倒是個妙人,說話行事端的是伶俐知趣,姑娘既然喜歡,收下便是。奴婢覺著紫晴姑娘說的很有道理啊,那《世載堂詩稿》對文二公子也是寶物,姑娘若真過意不去,拿這書換了這馬具也使得啊。咦?這是什麽?”


    秋兒瞧慧安一直對著那馬具出神,以為她還在糾結收於不收的問題,便自取了那本《世載堂詩稿》說道,誰知剛一翻動那書,便有一張泛黃的榮寶齋貢紙從書中飛了出來,正落在慧安腳下。


    慧安低頭去瞧,卻見那綿韌細密的紙麵上畫著一個女子的小樣,著墨濃淡潤濕,畫的極為生動用心,赫然便是自己,慧安登時愣住。


    文思存……他這到底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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