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抄手遊廊,便能瞧見秋蘭院的月洞門外圍了不少探頭探腦往裏瞧的仆婦,慧安揚了揚眉,倒是不再那麽心急。


    方才她聞方嬤嬤受了氣,被孫心慈打了一巴掌,就覺怒火攻心擔憂不已,如今一想,有春兒和夏兒在,方嬤嬤該是吃不了虧才對,再加上方嬤嬤也不是那會讓人拿捏的和軟人,隻怕這其中必有緣由。


    如今見竟然有這麽多的仆婦圍在秋蘭院瞧熱鬧,慧安便越發覺著事情有異,於是麵上雖急切,腳步卻慢了下來。


    慧安幾人還未進院子,便聽裏麵響起孫心慈頗為不服氣的聲音。


    “爹爹,你怎麽能聽信方嬤嬤的一麵之辭,真的是她對我不敬,可著勁的折騰我,我這才沒忍住框了她一巴掌。我是主子,她是奴仆,奴仆欺主,我教訓她一下又有何過?難道就因為她是大姐姐的乳娘,犯了錯我都不能代為教訓嗎?”


    “小慈,你住口!方嬤嬤是府裏的老人,又是你大姐姐專門請她來教導你禮儀規矩的,豈能做那等欺主,挾私之事?娘都說了,那日是娘和你大姐姐之間是有些個誤會,可那都是娘說錯了話,才讓你父親錯怪了你大姐姐。昨個兒也是娘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湯碗,這才濺了一身熱湯,你怎麽……哎,你這孩子,還不快給方嬤嬤道歉賠禮?!”


    杜美珂說著便暗自擰了孫心慈一把,衝她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給方嬤嬤賠罪。


    她說的這話看上去是譴責孫心慈,實際卻在暗指慧安因為前兩日孫熙祥為端門事件的事到榕梨院興師問罪,使得慧安和她產生了誤會,又暗示大家慧安因那日的事竟耿耿於懷昨日還潑了她一身湯水,今日又讓方嬤嬤來折磨孫心慈。而孫心慈根本是因為孝敬她這個母親,這才對方嬤嬤無禮的。


    自己的女兒,杜美珂哪裏有不了解的?她雖沒看到孫心慈框方嬤嬤,但孫心慈被她寵的有些驕縱,最受不了氣,方嬤嬤是個老油條,不可能借教養之名明目張膽地折磨孫心慈,這樣也太容易被抓住錯處,一世的老臉也就到頭了。那這事便定是自己這驕縱的女兒不占理,如今這麽多人瞧著,硬要說是方嬤嬤苛待孫心慈,哪是不行的。


    所以杜美珂不像孫心慈直接說是方嬤嬤犯了錯,她隻說自己和慧安之間有誤會,而孫心慈更是因為這個才對方嬤嬤下的手,還讓孫心慈趕緊道歉。


    這一方麵是給孫心慈找了個動手的理由,萬事孝為大,不管孫心慈占不占理,隻要她是出於孝道,那便是動手了也是對的。另一方麵,大家聽了這話,不免就會想是不是真因為誤會,方嬤嬤便心有不忿在教導時對二姑娘多加苛責了。


    就算那些看熱鬧的仆婦親眼見到事情經過,不會因她幾句話便覺著是方嬤嬤的錯,但孫熙祥沒看到啊,他卻會因她的話心裏產生懷疑,並懷疑方嬤嬤的意思定也是慧安的意思,那麽是不是說明慧安對他這個父親也是心有不忿呢?


    方嬤嬤聞言哪有不明白的,登時隻恨杜美珂毒舌,又見孫熙祥果然若有所思,方嬤嬤便噗通一聲跪下,哀聲道。


    “老爺明鑒,那日老爺吩咐讓老奴來教導二姑娘禮儀,老奴萬不敢綏委延誤。今兒一早便奉命來教導二姑娘禮儀,老奴本就戰戰兢兢,生怕有負主子信任。如今非但沒能教會二姑娘何謂嫻靜端莊,反倒令二姑娘誤解之下失手打了老奴,這都是老奴沒有本事。二姑娘不服老奴,更說明是老奴技藝淺薄,教不了二姑娘。老奴實擔不起二姑娘的歉,還請老爺容老奴請辭,老奴定求了我們姑娘為二姑娘從宮裏請個更好的教養嬤嬤。”


    方嬤嬤這話說的也很巧妙,她不提是誰的錯,隻說自己是奉了孫熙祥的命來的,隻怪自己技藝淺薄,本事不夠,這才使得孫心慈動了手。再來就是請辭,說教導不了孫心慈。


    古往今來,哪個朝代不是尊師重孝的,即便方嬤嬤技藝淺薄,但她既然做了孫心慈的教導嬤嬤那一日為師,就該受到應有的尊敬。可孫心慈作為學生,竟出手打了她,這可是不尊師的表現,而且她還是奉了慧安的命來的,又是慧安的乳娘,孫心慈對她動手,那就是對長姐不敬。


    不管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不管你是出於什麽原因,對老師不敬,不將長姐放在眼裏那總是錯的。


    方嬤嬤這話更強調了孫心慈的動手,大戶人家的姑娘是可以隨意處罰下人的,但是那也萬沒有自己動手的道理。姑娘那都是嬌客,便是教訓下人,那也應由丫頭仆婦們來代做才是,哪裏有自己動手的道理?


    這別說沒一點嫻靜端莊的樣子了,簡直就是有失身份,行至不雅!


    就算是慧安粗野之名在外,那也是因為在府外時和別家小姐發生過衝突,動上了手,故而一下子名聲便不好了。而孫心慈這在自己家中,對下人動手簡直就是和鄉野罵街打殺的村姑子一般無二了。


    故而孫熙祥聞言,再看孫心慈那一臉不服氣的模樣,頓時便蹙了眉,覺著這個女兒確實是被寵的驕縱太過,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方才他已經詢問了下人,都說方嬤嬤行事並無不妥,是二姑娘不服管教,動手在先,外麵這麽多雙眼睛看著,這個女兒竟然還想將過錯死賴到方嬤嬤頭上,事情已然對她不利,還在兀自逞強好鬥,這不是沒腦子嗎?!


    他寵愛這個女兒,也是覺著她長相嬌美,性情可愛,想著有一日說上好親對自己也會有所助益,而且她畢竟是自己和杜美珂唯一的孩子,沒有不疼的道理。可如今這二女兒性子驕縱不說,還不長腦子,這卻讓他心下惱怒了。


    他目光銳利地瞪了眼孫心慈,便道。


    “方嬤嬤既是奉了為父的命來教導你禮儀規矩,那便是正經的教養嬤嬤,沒有甩教養嬤嬤耳光的道理,還不快些賠禮。”


    孫心慈聽到父母竟一致讓自己道歉,登時便覺委屈萬分。她那日在端門吃了慧安的虧,鼻子下麵被掐的稀爛,好不容易結了痂又醜的不敢出門,誰知迴到杜尚書府都不得安寧,還被趕了出來,連日來日子過的很不順心,今日來學規矩本就窩著一肚子火,奈何方嬤嬤一介奴婢,還真當自己是教養嬤嬤了,竟還一板一眼地教導起她來。


    她豈能服氣,忍了一上午偏還找不到方嬤嬤的錯處,直弄的自己肝火上冒,最後在方嬤嬤第十次令她再學著她的模樣走圈時孫心慈總算是沒有忍住,出手打了方嬤嬤。


    可她覺著她是主子,方嬤嬤是奴婢,她就算打了也是小事一樁,為什麽父親母親偏要小題大做,竟還讓她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給個奴婢道歉!


    孫心慈麵色倔強著盯著孫熙祥,眼眶紅紅的,偏就不願意照做。


    孫熙祥見此是真的惱了,隻覺這個女兒可真是被慣的沒個樣子,竟連自己的話也忤逆不尊,登時便低沉喝道。


    “孽障,自己闖了禍,還不知悔改嗎!”


    此時剛巧慧安從院外走來,忙快步上前扶著孫熙祥,和聲道:“爹爹息熄火,多大的事,怎就氣成這般。若是爹爹氣壞了身體,這可叫女兒們如何自處!”


    她說著衝院子裏站著的看熱鬧的聘菊,雲巧等人怒喝道:“怎麽伺候的,還不快去給老爺搬個椅子過來,有讓老爺大冬天站在院子裏吹涼風,連口熱茶都喝不上的道理嗎?”


    在浮雲巷時獨門獨戶,又沒有尊長鎮宅,杜美珂一人做大,孫熙祥又偏寵與她,兩人在一起荒唐的很。如今在秋蘭院的都是原先在杜美珂身邊伺候的得力人,說起來她們哪個沒碰到過孫熙祥和杜美珂大白天的行那等荒淫事?


    故而孫熙祥在她們眼中那還真是沒多少威嚴可談,這心裏對他的敬意少,就會不知覺地生出怠慢之心,再加上方才院子裏亂將起來,聘菊等人忙著瞧熱鬧,根本就沒想到給孫熙祥搬凳子上熱茶。


    如今聞言更是齊齊一愣,倒是冬兒幾人趁她們還愣著,便訓練有素,整齊利落的行動起來,搬椅子、上熱茶、打爐籠。一時將秋蘭院的丫鬟仆婦們趁的更不知規矩,行至懶散。


    孫熙祥心裏便更覺著自己對杜美珂母女寵愛太過了,立時喝了口茶,麵色和緩著對慧安道。


    “還是安娘懂事知禮,丫頭們也調教的不錯,想來都是方嬤嬤的功勞。”


    說著又轉頭衝跪著的方嬤嬤道:“嬤嬤快請起吧,休要再說技藝淺薄教不了二姑娘這樣的話,以後二姑娘本老爺就交給你了,你隻管嚴格教導便是。”


    杜美珂聞言麵色就是一變,見孫心慈還要頂嘴,忙使勁拽了她一把,孫心慈這才咬著牙沒有吭聲。


    杜美珂見這會子孫熙祥已然站在慧安一邊,知道事情已經無法逆轉,隻恨孫心慈太刁蠻任性,方才若是按她說的趕緊給方嬤嬤道個歉,這事不也就翻過去了嘛,而且還能留個孝順的美名,不至於被下人們構陷,如今倒好,被方嬤嬤和沈慧安三言兩語攛掇的連孫熙祥都不再護著她了。


    但是杜美珂也知道此刻孫熙祥雖向著慧安,但心裏卻並非就是愛重慧安而疏遠了她們母女,隻是因為今日確實是小慈鬧的太過,這會子又當眾不聽父言,這才真惹惱了孫熙祥。


    再加上,自從進了鳳陽侯府,她就整日想著怎麽站穩腳跟,想著扳迴麵子,收拾沈慧安,故而對孫熙祥就有所疏忽,這幾日又讓攀枝那賤人尋了空擋,再加上如今她又和尚書府決裂了,昨日孫熙祥還因此事和她發了大火,她又因為連連受挫,見他怨怪自己非但沒有可小意兒地哄著,反倒出言譏諷,惹得孫熙祥摔門而去。也難怪孫熙祥會如此著惱,當眾不給小慈好臉。


    可她又想著她這十多年來不明不白地跟著孫熙祥,兩人在浮雲巷時的恩愛無比,又覺著僅僅是因為她這幾日怠慢了他,又失去了尚書府的支持,他便這樣不顧情麵,對她們母女如此無情,當真是讓人心生恨意。


    杜美珂到底不似孫心慈,她雖心中有恨,卻也清楚地瞧明白了形勢。


    她知今兒被方嬤嬤拿住了錯處,她就是舌吐蓮花,這會子也別再想占住理字,討不到什麽便宜,早早揭過此事才是正經。


    於是她麵上毫不顯露,即刻斥責孫心慈道:“還不快給方嬤嬤道個歉,嬤嬤也甭和小慈一般見識,以後小慈全賴嬤嬤教導了。”


    誰知早已窩火至極的孫心慈,見不僅向來偏愛自己的父親不向著自己,連母親都指責她,從未受過這等委屈的她,登時便如被點燃的炮筒爆發了。


    隻見她麵色突然漲紅,神情激憤地破聲大嚷,道:“我不!我為什麽要道歉,她隻是一個卑賤的奴才!明明是她欺主,卻要我認錯,就因為她是大姐姐的乳母嗎?大姐姐,你是不是讓方嬤嬤來找我麻煩,你自己心裏最清楚,你敢指天發誓說你問心無愧嗎?”


    她說著直邁步逼近慧安,怒視著她,滿臉都是不忿和怨毒。


    慧安被她這副模樣嚇的一愣,心道這孫心慈莫不是瘋了吧?前世的她竟輸給了這樣一個行至粗野,毫無耐性又驕縱無腦的人手中?望著這樣的孫心慈,慧安竟有些恍惚,悲哀,和好笑了起來。


    見慧安不說話,孫心慈卻以為她怕了,一臉得逞地看向孫熙祥,抬手指著慧安的鼻子,大聲控訴道:“爹爹,你都瞧見了吧?她根本就不敢發誓,她這是做賊心虛……”


    “夠了!”孫熙祥見她越來越不像話,簡直和鄉野潑婦一般無二,哪裏有半點大家閨秀該有的嫻雅端方,登時便怒火高漲,一聲大吼嚇得孫心慈驚異地瞪大了眼愣在當場。


    見秋蘭院外圍著的仆婦們竊竊私語,不少已公然對著孫心慈指指點點,杜美珂心裏一急,隻怪自己平日太過寵溺女兒,忙上前拉住孫心慈,急聲道。


    “小慈,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大姐姐,聽娘親的話,快給你大姐姐道個歉。”


    “我道二妹妹怎麽這麽不知規矩,張狂無禮,原來竟根源在此!珂姨娘!你一個姨娘不過是府中的半個主子,你有何資格斥責我二妹妹?!又有何資格口出狂言,自稱娘親?哼!二妹妹學的如此驕縱任性,目無尊長,我看怕都是被你教壞的?二妹妹對我誤解這麽深,這其中怕也少不了你的挑唆吧?”慧安見杜美珂竟到此時還認不清自己的處境,登時心裏冷笑,目光森寒地盯著她插口道。


    杜美珂聞言直氣的麵色慘白,一雙眉目瞪得大大地怨毒無比地盯著慧安,嘴巴開合了半響,竟是找不到一句能夠辯駁的話來。她心裏又怒又恨,奈何這些還不算什麽,一股因認清現狀的透骨寒意直透心扉,讓她覺著似是掉下了萬丈深淵,再也沒有出頭的機會,讓她感覺無望和恐懼,冷意徹骨竟幾欲暈厥。


    慧安見她模樣心裏爽快,麵上卻不露分毫,一臉誠懇地看向孫熙祥,肅聲道:“父親,安娘看這秋蘭院再不整頓怕是不行,如今已亂的不成樣子了。一個姨娘眾目睽睽地就敢對府中姑娘口出苛責,還妄自尊大,自稱娘親,這說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孫心慈聞言直氣的跳腳,甩手便要去打慧安,卻被她身後的乳娘杜嬤嬤死死拉住。杜美珂雖還顧著臉麵,沒失了體統,但那一張美人臉早扭曲的不成樣子,她心中悲涼竟找不到一句能夠反擊的話來。


    她才真正意識到在這鳳陽侯府中她的地位和慧安的地位竟是毫無比較可言的。她隻覺自己打從進了鳳陽侯府,便似掉入蜘蛛網的飛蟲,越是掙紮的厲害纏的便越是緊,陷的便越是深,距離死亡便越是近。


    而如今她唯一能依仗的便隻有孫熙祥了,杜美珂想著麵色已變。晶瑩的珠串便如墜雨滑出了眼眶,一雙妙目飽含了委屈和悲涼直直盯向孫熙祥,端的是楚楚可憐被人欺的模樣。


    她那樣子連慧安看了都覺著心裏一揪,直以為自己就是那惡鬼魅欺了人家慈善娘。


    孫熙祥和杜美珂到底是有真情在的,想著這十多年來的恩愛纏綿,心裏就是一軟,雖是這兩日惱恨杜美珂得罪了杜尚書,但一見她這樣便麵露不忍。


    慧安看了,心裏直冷笑,隻事情到了這一步杜美珂還想翻牌,那是萬沒可能的。她麵色一正,湊近孫熙祥,便道。


    “父親,現如今朝堂波譎雲詭,皇上天威震怒,王大人剛參了杜尚書一本,若是父親也因家中瑣事,寵妾過甚而被參奏,怕是有礙父親前程呢。再者說了,女兒聽說那王大人向來是個刨根問底的性子,抓住一件事不折騰個夠他就不放手。也不知王大人這會子會不會在納悶,想著珂姨娘一個外室婦怎麽就又入得尚書府,而且還敢囂張地大鬧杜府,也不知她的膽子是被誰縱出來的……”


    杜美珂一個被掃地出門的外室女能夠重新登堂入室,進了尚書府入了鳳陽侯府,那全賴孫熙祥的寵溺支持。那杜尚書若非看孫熙祥有意要抬杜美珂為正室,就憑杜夫人的哭求,怎麽可能讓杜美珂進門。


    慧安這話隻差沒說,父親你寵妾滅妻,就不怕也被王大人參上一本,前程完蛋嗎?!


    她這話可是有些指摘父親的意思呢,孫熙祥聞言目光銳利地瞪向慧安,心中雖氣女兒對自己不敬,但也知慧安說的沒錯,一時怒也不是,忍下又覺失了身為父親的顏麵,麵容便有些難看。


    慧安見此卻毫無預兆地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聲淚聚下道。


    “爹爹,妹妹她如此不知禮數,胡言亂語,都怨我這個做姐姐的沒有做好榜樣,以正範例。妹妹聽信讒言,對我有誤解,那也是女兒沒早些洞察規勸的錯。如今致使妹妹竟動手打了教養嬤嬤,又忤逆父親,目無尊長,安娘作為長姐,豈能自專,願自請家法陪妹妹一起受責。”


    慧安這話隻差沒指著孫心慈的鼻子罵她不孝不賢了,而且她這沒有錯的都自請家法了,那孫心慈和杜美珂這一對母女就更不用說了。這麽多人瞧著呢,料想孫熙祥就是心長的再偏,那也不得不懲戒杜美珂母女。


    果然慧安言罷,孫熙祥麵色變的極為難看,盯著慧安的眼睛顯些射出鋒芒來。他望著這個對自己步步緊逼的女兒,握緊了雙拳,心裏著實氣悶厭惡的緊。


    慧安見他如此,心裏連點波瀾都沒起,她還怕得罪他不成?她早就不將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人當父親看了,如今這才剛剛開始,總有一日她是要開祠堂,逐生父,要和孫熙祥徹底脫離父女關係的。


    所以慧安牙根就不怕得罪孫熙祥,麵對他憤怒的眼,慧安隻一徑地裝無辜。


    孫熙祥盯了慧安半響,這才鼻翼跳動著恨聲道:“來人,將珂姨娘拉下去,罰跪祠堂一日。請家法,領板子二十。”


    他話說完,孫心慈便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孫熙祥本就被慧安氣到卻發作不得,如今見孫心慈竟也敢不將他當迴事,登時便是一怒,一掌拍在扶椅上,怒喝道:“孽障,還不跪下!”


    孫心慈哪裏見過他這般模樣,便嚇的噗通一聲軟倒在地,那邊春韻苑的趙媽媽已取來了戒尺。


    孫心慈沒有見過動家法,不知者無畏,雖是跪著但麵上還帶著些不忿和委屈,倒是不見害怕。杜美珂就好不到哪裏了,她見此刻求情已是無用,何況她自己也要去跪祠堂,如今她一臉蒼白被兩個仆婦拉著,抖的如同風中柳絮,一雙眼睛飽含擔憂和心疼地盯著孫心慈。


    慧安將兩人神情收入眼中,勾了勾唇角,卻聽孫熙祥道。


    “安娘既已知錯,但知錯歸知錯,處罰歸處罰,你沒能做好榜樣,自領三板。趙媽媽行家法。”


    孫熙祥竟連慧安一起罰了!


    方嬤嬤聞言,登時便氣的要開口,慧安忙給了方嬤嬤一個製止的眼神,大聲道:“女兒謝父親教誨。”


    孫熙祥這是在警告她,她縱然再厲害,也越不過他這個生父,他一句話教導女兒便是無理亦能整治她,誰也說不出個不行來,誰也護不了她。


    若此刻方嬤嬤多言,隻怕今兒這場仗就白打了。方嬤嬤和冬兒幾人見慧安如此,隻能安奈住心裏的不滿和怒火,硬生生逼迴了嘴邊的話。


    眼見趙媽媽執著戒尺上前,方嬤嬤想著孫心慈受罰,隻怕慧安也得跟著跪,她怕慧安受涼,忙道:“老爺,天冷地寒,別把姑娘們的膝蓋凍著了。請允老奴拿兩個蒲團來,給姑娘們擋擋寒。”


    見孫熙祥點了頭,方嬤嬤忙喚丫鬟進屋拿了兩個厚絨蒲團給慧安和孫心慈墊上。趙媽媽這才走到慧安麵前,肅容道:“老奴得罪了。”


    慧安將右手伸出,趙媽媽輕喝一聲,戒尺便打在了慧安手心,啪啪啪三下,待板子打完慧安才覺出痛來,掌心已是紅了一片。


    趙媽媽打完便又行至孫心慈麵前,道:“請二姑娘伸手吧。”


    孫心慈從未受過戒尺,那裏知道其中利害,見慧安麵色不改,她嘴一哼抬起手來,臉上還滿是挑釁和倔強。


    趙媽媽微哼了一聲,眉眼譏諷地挑了挑,手中戒尺便上下飛舞了起來,劈裏啪啦地盡數打在了孫心慈的掌心。


    前兩下孫心慈還沒嚐出味兒來,到第三下時她已覺得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隻她不願當眾輸給慧安,於是便死咬著下唇,可那戒尺打在手心實在是疼啊,到第五下她已是忍的一頭是汗,尖聲哀叫起來,可趙媽媽那是沈清用過的老人,豈會對她手下留情。


    戒尺毫不客氣的落下,孫心慈隻覺那薄而有彈性的戒尺打在手心,十指連心,皮肉分離般撕心裂肺的痛,頓時哭天搶地的,哪裏還有半點方才的硬氣樣兒。


    慧安在一邊冷眼瞧著,隻見她哭得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淌,不覺厭惡地別開了頭,滿眼的輕蔑。


    那邊杜美珂看著心疼,撲倒在地,哭喊著哀求孫熙祥。可眾目睽睽,孫熙祥也得顧著臉麵,哪裏肯理她,隻別過頭去不看。


    杜美珂沒了法子,倒是不哭了,一雙眼睛蓄滿了惡毒,隻盯著慧安。慧安才不怕她,趁著眾人不注意,還衝她拋了個得意的笑臉,登時氣的杜美珂險些沒背過氣去。


    待板子打完了,杜美珂再也忍不住,一下撲到孫心慈身邊擁著她哭了起來,心肝肉的叫著。


    而孫心慈跌坐在蒲團上,疼的滿臉冷汗,小臉慘白,鼻涕淚水糊了一臉,好一個慘字了得。


    方嬤嬤見打完了,忙過來扶起慧安,孫熙祥瞥了慧安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他這一走,院子外圍著的仆婦們也紛紛離去,慧安衝方嬤嬤安慰一笑,看著擁在一起哭泣的孫心慈母女挑起了唇角。


    她緩緩在杜美珂身邊蹲下,笑著道:“珂姨娘,我今日也得勸你一句,要知道,人貴在自知。你今日偏有兩不知。第一,你到現在都不知自己是個什麽身份,你早已不是那個尚書府的嫡小姐了,你如今隻是一個賤妾!第二,你得弄清楚,這裏是鳳陽侯府,不是你那浮雲巷,你最好知情識趣點,老老實實做你的賤妾,若是以後再口出狂言,妄自尊稱,興風作浪……那今日之辱,便不會是最後一次。”


    她字字如刀,言罷,杜美珂已是氣的咬破了唇角,慧安笑了笑,又看向窩在她懷中的孫心慈,不屑道。


    “要我為你這種跳梁小醜發誓?你配嗎?我就是故意欺負你呢,你奈我何?”


    說罷,咯咯一笑,起身便帶著方嬤嬤一眾出了秋蘭院。


    迴到榕梨院,方嬤嬤給慧安紅腫的手心上了藥,頗有些氣惱地責道:“姑娘也真是不愛惜自己,便是逼著老爺動家法,也沒有賠上自己的道理。瞧這手腫的,若是再落了傷可如何是好?”


    慧安聞言一笑,安慰她道:“我若不這樣,隻怕你們那好老爺訓斥幾句也就揭過這事了。便是說幾句狠話那對珂姨娘母女也是不痛不癢的,豈不是白瞎了乳娘挨那孫心慈的一巴掌?乳娘挨了打,安娘可沒有不報仇的道理。”


    方才在秋蘭院,一見院外湧了那麽多瞧熱鬧的人,慧安便已經想清楚,隻怕方嬤嬤那一巴掌是故意激孫心慈打的。不然院外不會剛巧圍了那麽多人,再者有春丫頭、夏丫頭在若非方嬤嬤授意,這兩丫頭豈能擋不住一個孫心慈?


    方嬤嬤聞言目光一暖,麵上卻多了責惱,怒道:“嬤嬤是故意挨那一下打的,姑娘豈能看不出?就二姑娘那軟胳膊小手心的,就算是使上吃奶的勁兒,那能打的疼到哪裏去?嬤嬤這臉上連個印子都沒留下,哪裏就用得著姑娘舍了自己給我報仇?沒得讓嬤嬤心裏難受……”


    方嬤嬤說著說著仍是抵不住心裏感動,又心疼慧安,眼眶一潤。


    慧安忙笑著道:“乳娘休惱,安娘哪有那麽傻,做那毀人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我是估摸著老爺就算動家法也是讓趙媽媽代勞,這才敢如此做的。乳娘還不知這其中貓膩?趙媽媽豈會真的打我?也就是做個樣子罷了,那戒尺打在手心雖是聽著啪啪的嚇人,其實真不怎麽疼,這會子看著有些紅腫,卻是一點都不疼了的,保管不到晚上就能完好如初了。”


    趙媽媽是沈清身邊的老人,萬沒下狠手的道理,看著一樣的板子落下去或輕或重這中間的差別可大著呢,方嬤嬤隻看趙媽媽那動作便能瞧出慧安沒吃什麽苦頭,但這心裏還是覺著不好受。


    “我去瞧瞧飯擺好了沒。”見慧安討好的衝自己笑,她又瞪了她一眼,這才扭身出了屋。


    翌日又是一個豔陽天,太陽光灑在地上,為大地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顯得極為溫晴。慧安瞧著喜歡,就讓丫頭們將軟榻搬到了院子裏,墊上厚厚的毛絨皮褥,慵懶地躺在上麵,沐浴著冬日的暖陽,眯著眼瞧幾個小丫頭翻花繩。


    她這兩日心情好,隻覺陽光肆意流瀉在身上,似乎將那顆煩躁的心也撫摸地柔順了,整個人都覺著異常寧靜,輕盈。暖陽似灑在了心頭,讓慧安的內心深處再也不會感到孤獨一般。


    慧安由不得閉上眼睛,勾起了唇角。


    夏丫頭和秋丫頭自院外進來,正看到此景,秋兒衝夏兒丟了個眼色,便躡手躡腳地往軟榻前走。


    夏兒笑著搖了搖頭,幾個丫頭見此,也停止了嬉戲捂著嘴看秋兒貓一般彎著腰接近慧安。


    秋兒眼見已到了軟榻邊,正準備突然出聲嚇慧安一下,哪裏知道慧安突然睜開眼“呀”的一聲直嚇得秋兒一聲尖叫原地蹦了一蹦。


    登時院中丫頭們笑得東倒西歪,慧安亦歪在軟榻上笑得打轉兒,抹著眼淚兒打趣地瞧著秋兒。


    “姑娘淨會欺負人!”眼見眾人皆笑自己,秋兒拍著猶自亂跳的心窩,瞪著慧安跺著腳。


    慧安又笑了半響,這才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指著一臉委屈的秋兒笑罵道:“瞧瞧,你們都瞧瞧,這才真叫惡人先告狀,這都欺負到姑娘我的頭上了。行了,你也甭委屈了,說說遇著什麽高興事了,竟樂嗬的沒上沒下,連主子都敢戲弄了?”


    秋兒聞言,這才嘟了嘟嘴,道:“姑娘欺負人,奴婢偏不告訴姑娘。”


    慧安見她還使上小性了,不由失笑,道:“喲喲,這還衝姑娘我甩上臉了。得,姑娘不問你了,夏兒來說。”


    “珂姨娘昨夜跪了一夜祠堂,今兒一早暈了過去,方才我們從秋蘭院經過,恰見聘菊幾人將她抬迴去。”夏兒迴道。


    慧安就說這倆丫頭如此高興定是有因,聞言也笑了。想著昨夜趙媽媽專門叫春韻苑的紫草來看她,那紫草隻道趙媽媽因晚上還要督查珂姨娘受罰,便不能親來看望慧安,特派她前來問候。


    慧安聞言便知珂姨娘這一夜不會好過,如今看來趙媽媽昨夜隻怕真盯著杜美珂跪了一夜冰石板地。這天寒地凍的,祠堂就算生了火也會散發著陰寒之氣,更何況還跪冷地板,杜美珂不暈才怪。


    不過這些傷痛隻怕還不算什麽,比之身體上的傷痛,隻怕杜美珂不得不跪母親的牌位,更能讓她撕心裂肺的痛苦。料想她這一暈怕是幾日都下不來床了,就算不生病,那膝蓋也得養上幾日。


    想著自己終於能清淨幾日了,慧安心下不由高興,但聞秋兒突然道。


    “對了,將才我和冬兒在二門碰到迴事處的劉棟,聽他說關將軍已審出了那群東薑死士是逃逸的東薑海昌王派來的,那海昌王是東薑國王的親弟弟,關將軍領兵攻下東薑國都,他就帶了一群殘兵逃到了東薑東北的一座島上,他派死士來刺殺聖上,一來是緩解下被追擊的壓力,再來也想借大輝的手殺掉東薑國王,他好自立為王。如今聖上震怒,已令戶部準備明年東征大軍再次討伐海昌王的軍餉了,聽說這次還是令關將軍統軍!如今封城令已經撤了,京畿衛和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正收隊呢。街上百姓已是多了不少,這幾日街上的氣氛亂嚇人的,如今可算是風平浪靜了。”


    秋兒說罷,一旁玩花繩的冰月便接口道。


    “這事我們也聽說了呢,這麽說那關將軍豈不是明年就又出京了?皇上對關將軍可真是倚重呢。”


    “是啊,聽說皇上正考慮要給關將軍封侯呢。”承影也插嘴道。


    慧安聽她們一言一語說的倒是頭頭是道,可都是小道消息,之前說皇上明年要派關元鶴出征倒是真的,之後又說皇上考慮給關元鶴封侯,這可分明就是胡言亂語,皇帝的打算她們幾個小丫頭如何能知。


    前世時她可記得,那關元鶴封東亭侯可是因為和北胡打戰又立了功,這才得封的,依稀該是兩年後的事情呢。


    “對了,聖上下令不日要禦林軍押著那東薑國王遊街呢,遊完街就要將他關押到承寧塔去軟禁。告示已經貼出來了。這會子外麵可熱鬧了,不少在這次刺殺中死了親人的官員和百姓都跑到興華門外聯合請命要將那國王淩遲呢。也不知道聖上會不會改變心意,要說那些百姓平白死了親人也真是可憐……”


    大輝的朝政開明,大輝三代皇帝都鼓勵百姓進言,關心民聲,這也是百姓敢去皇城門前請命的原因。當今賢康帝最是親民,如今百姓鬧將了起來,會不會改變聖意倒是真不好說。


    不過這事和她也沒啥關係,倒是這封城令一解,國子監的放假怕也到頭了,想著又得日日早起去學堂,再幾日還要年終各科考評,慧安就一陣鬱結,本來的好心情即刻便打了折扣。


    慧安想的一點沒錯,沒到旁晚,二門處就來報信,說是國子監來了通知,言道既城禁已解,學當勤勉,即日便該開學,但思及近日京中多白事,故而特沐休三日,三日後開課令眾學子莫要遲到。


    慧安發現自己實在不是一個勤勉的人,聽到要上課就想到又得早起,不由撲到厚厚的錦被中拱了又拱,那樣子就仿似不好好滾滾下一刻就會有人將她從被窩中拉出來一般,瞧的方嬤嬤直樂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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