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隻能在這裏 必須在這裏


    “師父?”顧之澤渾身都僵硬了。


    李潤野板著顧之澤的肩頭,把人轉個個兒,麵對麵地問:“你是想去當戰地記者麽?”


    顧之澤沒說話,他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覺得這事兒太可怕了,自己轉個念頭而已,怎麽師父明察秋毫到這種程度?


    顧之澤按下砰砰亂跳的心,“我沒有啊,師父你想啥呢。”


    說瞎話不是好孩子,但是……我從來也沒說過自己是好孩子啊!顧之澤坦坦然然地睜著眼睛說瞎話。


    “項修齊給你出什麽餿點子了?”


    “項大哥跟我就是閑聊天!”


    “他是不是攛掇你去參加年中的招聘?”


    “年中招聘是什麽?”


    “他是不是還讓你學攝影?”


    金蟬子轉世!


    顧之澤目瞪口呆地盯著李潤野,自己或許不是天蓬元帥,不過李潤野倒貨真價實是金蟬子。


    “顧之澤,”李潤野微微低下頭,冷冷地說,“我老子就是新華社的,忘記了麽!”


    就是沒忘才不敢說啊英雄!打死也不能承認,顧之澤堅定地跋涉在說瞎話的不歸路上:“師父你誤會了!”


    “誤會?你看你那一臉做賊心虛的表情,昨天晚上你就不對勁,你跟項修齊那個二貨聊天能聊出什麽好的來?我告訴你顧之澤,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麽屁!”


    顧之澤很想說,那我撅一個你猜猜看!但是……他不敢。


    “你要不要說實話?”李潤野眯起眼睛問。


    “師父,”顧之澤猶豫了一下說,“項修齊的確跟我提過這事兒,我也的確有點兒動心。”


    “你很想去麽?”李潤野追問道。


    顧之澤仔細地看了看李潤野的臉色,想從眼角眉梢看得一絲端倪,怎奈李潤野的臉皮繃得好像鼓麵,連條皺紋都看不到。顧之澤咬著牙點了點頭,又擔心李潤野生氣,於是趕忙加了一句:“我還沒想好,就是忽然有了個念頭而已。”


    “為什麽不跟我說?”


    顧之澤歎口氣,放棄了負隅頑抗:“我要是告訴你,你一定會想方設法幫我,沒準還會迴去求你父親……我不想這樣。”


    “這個問題我們不是已經說過了麽?我不幹涉你,放你自己去走。”李潤野按住顧之澤的頭頂,把他的腦袋微微扳起來,俯視著他說,“你覺得我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麽?”


    顧之澤搖搖頭。


    “還是覺得我這人控製欲太強,什麽都想管一管?”


    顧之澤拚命搖頭——我不敢說啊英雄!


    李潤野放開他,微微退開一步,撲麵而來的陽光染得頭發眉睫一片金色,顧之澤恍惚想起初次見麵時那個凝立在窗邊的頎長身影。


    “之澤,你的事我會插手是因為我覺得那樣對你好。但是如果你不願意,我是不會去幹涉你的,我隻希望你做任何決定前,都好好考慮一下我們兩個人的將來。”


    顧之澤的喉嚨裏哽住好大一個硬塊,他說不出話來,隻是拚命地點點頭。


    “其實……之澤你真的想多了,”李潤野神色淡淡地說,“如果我父親知道這事兒,我估計你就徹底沒戲了!”


    顧之澤猛地抬起頭來,愣了。


    “你想啊,”李潤野伸手敲敲顧之澤的腦門,“我就是被掃地出門的,咱倆又鬧得滿城風雨的,你覺得我父親能有多喜歡你?”


    顧之澤的小臉呱嗒一下放了下來:“他為什麽不喜歡我?我比那個失心瘋強多了好麽!”


    李潤野安慰他:“沒關係,他也不喜歡我。”


    “他憑什麽不喜歡你,你那麽好!”


    李潤野歪著頭打量了一圈兒顧之澤,終於忍不住笑了,一邊笑一邊說:“八戒,雖然聽你這麽說很高興,不過我還記得我們最初的話題是關於你‘跳槽’的事兒!”


    顧之澤使勁兒翻個白眼,恨不得把眼珠子飛出去,他放棄跑題,無奈地說:“好吧好吧,我說!”


    顧之澤揀塊幹淨點兒的沙灘坐下來,慢慢地說:


    “其實我也知道紙媒的發展不如廣電媒體,但是我明白好記者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的,他們在任何領域都可以遊刃有餘,就像優秀的醫生可以自由地選擇醫院。我覺得與其費盡周折地把我調到電視台去,不如先讓我成為一名優秀的記者,就好像大師兄一樣。”


    “好記者也不一定非要去戰場上啊。”李潤野看著顧之澤執拗的眼神,歎息道。


    “我知道,”顧之澤點點頭,“我一直在想要怎麽樣才能成為一個好記者,師父你說過我缺乏經驗,應該盡快找到適合自己的領域並且形成自己的風格。所以我就想換個領域,本來我想去時政試試看,但我不又想去《視窗》。今天跟項大哥一提起來,我就覺得這也是個出路,我可以去嚐試一下做國際新聞,至於戰地記者……看機緣吧。”


    顧之澤把下巴杵在曲起的膝蓋上,側著腦袋很誠懇地說:“師父,我沒告訴你是怕你擔心。”


    李潤野凝眉定目地看著顧之澤,嘴角抿出一道鋒利的線條:“你也知道我會擔心?伊拉克戰爭爆發後,有一百多名記者死在那裏,遭受過量核輻射染病的記者也有幾十名。而且現代戰爭多用空中打擊,定點消除時誰能指望那枚導彈區別一下軍人和記者。之澤,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出了什麽意外,我跟你父親怎麽辦?”


    “想過!可是師父,這個世界沒有真正安全的職業,這年頭學生都能因為被沒收手機而捅死班主任!戰地記者的確是高危職業,但是在現代戰爭中,無論是國際法還是國際協約都對記者有保護措施。槍炮不長眼,恐怖分子猖獗,這些都是現實,但是記者也會接受專業的培訓,學習如何自保和生存。”


    顧之澤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李潤野,然後猛地一揮手,好像要把那些煩心事兒全都揮開,他換了副歡快一點兒的強調說:“師父啊,其實你也想多了。我想去應聘的是國際新聞部,進不進得去都是問題,即便進去了也不一定會安排我去戰場。沒準我將來會在德國呢,到時候我帶你去看拜仁慕尼黑的主場!”


    李潤野點點頭,用眼角瞥一下顧之澤,板著臉說:“那個以後再說,現在來說說那些你還藏在肚子裏不說的。”


    顧之澤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故作鎮定地眨眨眼:“我都說了啊。”


    李潤野忍耐地從地上抓起幾片碎貝殼,在手心裏攥緊,發出沙沙的聲音。他深吸一口氣,眼角眉梢都寫著“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然後犀利地問:“那你為什麽不去應聘一下《環球》的國際新聞部?成功率至少要高出百分之三十,幹嘛非要去新華社?”


    顧之澤訕訕地閉上嘴,收起了那副“純良無辜誠懇動人”的表情。


    李潤野死死地盯著他不說話,目光中帶著冰碴子。


    顧之澤在冰錐一樣的目光下,心裏一虛,嘴上直接就禿嚕了:“我想在新華社幹出點兒成就來,然後……在你老子跟前可以硬氣點兒。”


    這話一說完,顧之澤就懊惱地低下頭,本來想得好好的,“悄悄滴幹活,響雷滴不要”,神不知鬼不覺就在老丈人跟前樹立一個較為正麵的形象,然後再“徐徐圖之”。等大功告成時,自己可以裝作混若無事地對李潤野說:“對了師父,你爸爸讓我帶你迴家去一趟。”


    現在倒好,第一步還沒邁出去呢,全露餡了。


    他蔫頭耷腦地說:“新華社駐本省分社在川江市,那裏……是你的家,你說過你早晚是要迴去的。我想著,我先在川江市工作,等爸爸退休了就把他也接過去,然後……你、我、爸爸還有你的父母姐姐,就都可以生活在一個城市了,我們可以高高興興地過完下輩子。而且,川江跟安寧離得那麽遠,我們的事在那邊不會有那麽多人知道,我們可以換個環境,畢竟我現在在安寧很難進行正常的采訪。”


    這其實是一個萬全之策,隻是……實在太難了!


    李潤野心裏酸軟成一片,他很想把顧之澤抱進懷裏好好吻吻,又想抓著他的肩膀使勁兒晃醒這個呆子!這傻小子是要幹嘛,想一個人扛起所有的事兒麽,真把自己當天蓬元帥了?這些事兒根本就不用他來煩心,他隻需要高高興興地去做他的記者就好,其他的事自己自然會去解決,自己本來完全可以給他鋪一條平坦大道的。


    李潤野心亂如麻,可不一會兒,紛亂的思緒迅速退去,他看著八戒精致的側臉,和唇邊一點兒淡淡的笑,那裏充盈著對未來的期許。李潤野知道自己最大的理想就是希望眼前這個人活的幸福快樂,意氣風發。他喜歡看他笑,看他驕傲的樣子,看他胸有成竹地對自己說:“我一定會做到。”他想,如果有一天,這小子站在“範長江獎頒獎典禮”上,自己一定會坐在台下由衷地為他驕傲、高興;如果有一天,這小子倒在炮火紛飛的街頭……自己還是為他驕傲、高興,因為他是的理想所在。


    至於剩下的茫茫未知的歲月,帶著對往昔最美的迴憶,自己應該可以熬的下去。


    李潤野掉過頭去望著地平線,靜靜地說:“你得先調個組,我去跟辛奕說說,讓你去時政版或者國際新聞版呆一段時間,畢竟你要應聘的是國際新聞部,跟社會新聞差太遠了。”


    “你……這是同意了!”顧之澤驚喜之下,抓著李潤野的手幾乎嚷起來。


    “我什麽時候反對過你的意見?”李潤野依舊看著地平線,淡淡地說,“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輕易動搖,與其想法設法瞞著我不如跟我一起商量商量怎麽能更好地實現自己的目標。”


    “師父?”顧之澤抽抽鼻子,“我以為你會生氣,怪我莽撞衝動不計後果。”


    “我生氣不是因為你莽撞,而是因為這是咱們兩個人的事兒,你沒理由一個人全扛下來。”李潤野伸手攬過顧之澤的肩頭,把人擁進懷裏,“之澤,我知道你急於證明自己,但是你想過沒有。你要證明給誰看?那些不相幹的人值得你如此費心思嗎?如果是要證明給我看,你覺得還用得著嗎?”


    “可是,我們畢竟不是生活在真空裏啊,總要受到外界影響的。”


    “正是因為這樣,我們之間不能有猜疑和隱瞞。”李潤野緊了緊手臂,側過臉去把嘴唇印在顧之澤的額角:“不要瞞著我。”


    問題是我根本瞞不過去啊英雄!顧之澤幸福地蜷在李潤野懷裏笑眯眯。


    ***


    關於顧之澤調組這事兒操作起來非常方便,國際新聞組沒有空缺,實在插不進人去。可是時政組老周從去年八月份就在等顧之澤,一等就是一年,簡直望穿秋水!而辛奕也覺得這會兒風口浪尖的,讓這兩個禍害分開些距離有好處,所以這事兒在主編會上提了一嘴馬上就通過了。


    唯一麻煩的是顧之澤現在的名聲不太好聽,時政組裏的人對他頗有些微詞,這會兒調換過去可能很難融入。而且顧之澤剛剛接觸時政新聞,怎麽也得給他配個師父帶一帶,讓誰來合適呢?辛奕、李潤野和老周湊在一起琢磨了三天,終於拍板決定讓雷鳴來接手。雷鳴這個人,工作經驗非常豐富,而且人如其名,為人耿直脾氣暴烈如雷,但是從來都對事不對人,他對顧之澤和李潤野的事兒向來都隻抱一個態度——與我何幹?


    因為要讓雷鳴帶顧之澤,辛奕忽然又想起了馬軒,以前他是顧之澤不記名的攝影師父,但是辛奕考慮到還是應該給馬軒一個名分,所以讓顧之澤去人事又簽了個師徒協議。馬軒拿著那張紙愁眉苦臉地說:“當你師父我得去買保險,李潤野就是前車之鑒!”


    這麽一來顧之澤忽然就有了三個師父,李潤野是大師父,雷鳴是二師父,馬軒是三師父。李潤野說,人家唐僧是配仨徒弟,你可倒好,配了三個師父!


    “這說明我是可塑之才!”顧之澤喜滋滋。


    “這說明你實在不成器,得三個人才能收拾得了你!”李潤野不屑地說。


    但是在顧之澤看不到的地方,李潤野悄悄地請雷鳴和老周吃了一頓飯,席間他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地端起酒杯,很鄭重地給兩個人敬了一杯酒。


    老周幹了之後說:“潤野啊,其實你也知道,我跟袁明義私交不錯。但是你放心,我一直很欣賞小顧,我要的是個好記者,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沒關係!”


    李潤野點點頭:“顧之澤要是有什麽事兒您盡管跟我說。”


    “能有什麽事兒”?老周笑眯眯地說,“你就放心吧,你的事兒不就是我的事兒嘛。”


    李潤野懂,他的事兒就是老周的事兒,反之亦然。老周的女兒明年大學畢業,二本中文係,一門心思想去《青年報》,最不濟去個《晚報》也行,這事兒老周走過辛奕的路子,被辛奕堵了迴來,李潤野明白,自己從現在開始就得開始找路子把這個大小姐塞進去。


    雷鳴悶聲不響地喝了杯中酒,然後直眉瞪眼地對李潤野說:“時政有時政的規矩……”


    李潤野立刻接上:“按規矩來,顧之澤散漫慣了,有時候會自作主張,老雷一定要管嚴點兒。”


    “他別哭著迴去就行!”


    ***


    於是,顧之澤抱著一個硬紙箱子搬進了時政版,他的桌子被安排在一個沒人坐的角落裏,每天的陽光毒辣辣的正好射到他的桌麵上,距離空調的送風口又遠,每天都熱的要死。如果想要去茶水間喝杯水,就得繞過整個工區。他的左邊是玻璃幕牆,右邊是書報架,再被帶隔板的辦公桌一擋,顧之澤直接就從工區裏“消失”了。


    讓顧之澤難受的是,這種“消失”竟然是真正意義上的消失!


    時政版男記者居多,鑒於顧之澤的“性取向”,會主動跟他攀談的人不多,。一開始開朗活波的顧之澤還會主動去跟他們說話,可是最多隻能換來敷衍的幾個字,顧之澤逐漸敗下陣來,除了必要的公事往來,他幾乎成了一個啞巴。


    被敵視的感覺固然很糟,但是被“無視”才是最讓人痛苦的。你仿佛生活在一個真空的世界裏,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沒有氧氣,孤獨和壓抑折磨著你的忍耐力。在這種孤獨和壓抑中,人總會不自覺地揣度,總會一步步走向悲觀或者絕望,似乎別人的一個唿吸都是對你的嘲笑,一個眼神都是對你的鄙視。


    老周是不會插手這些事兒的,其實顧之澤很清楚,老周肯接收自己多一半是衝著辛奕和李潤野的麵子,他也清楚老周跟袁明義有私交,在這種情況下,老周的“不插手”其實已經是幫了忙了。而雷鳴倒是跟自己有交流,可他一天到晚忙的腳不沾地,大部分時間自己還是一個人。


    關於這種幾近窒息的環境,顧之澤一個字都沒跟李潤野說,雖說同在一個報社,很多事情根本瞞不過去,但是顧之澤還是盡量報喜不報憂。每天上下班都活蹦亂跳的,嘻嘻哈哈走進報社大門,在過道裏和李潤野揮揮手,自己背著雙肩包徑自走向時政版的工區。隻是走著走著,他的笑容會漸漸收斂,掌心會沁出一層冷汗,每踏出一步,心就會往下墜一些。


    李潤野承諾絕不插手時政版的事兒,可是轉過身來,他會給馬軒派無數的工作,而馬軒對李潤野的命令心領神會,他有事兒沒事兒就跑去時政組找顧之澤,拍照選片、修圖套印、配題排印,總之隻要跟圖片相關的一切事情他都會拽著顧之澤一起做。在這種高強度的訓練之下,顧之澤的攝影技術有了長足的進步,有幾次他的圖片被老周拿來壓題,在組會上竟然也沒有人提出什麽反對意見來。


    當然,最讓顧之澤高興的是,馬軒把他從那種窒息的環境中解救了出來,跟著馬軒泡在圖片室是他在報社最快樂的時光。


    漸漸地,顧之澤摸索出了“生存之道”,他自覺地跟周圍人保持一個禮貌但疏遠的關係,這讓他承受的壓力大大減少。如果有采訪,無論是酷熱還是暴雨,他都會緊緊跟在雷鳴身邊。他抓住一切機會離開辦公區,隻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空氣的流動,唿吸的自由。


    這種“禮貌的疏遠”和“拚命工作”的態度反而讓顧之澤贏得了空間和尊重,周圍人對他友善了很多:有人會跟他打招唿,有時同事會招唿他一起去吃晚飯,顧之澤把沒一點小小的改變都當成是裏程碑。他會得意地跟李潤野炫耀:“我今天我不跟你吃飯去了啊,組裏的任傑和徐立恆約我去吃涼麵。”


    李潤野笑著點點,看著顧之澤挺得筆直的肩背,身形單薄柔韌卻透著一股子剛性,像一根竹子!


    李潤野曾經想把顧之澤打造成一根竹子:可以彎腰,低到最低,但是從不折斷。


    七月底,安寧市迎來了近十年以來降水量最大的雨季。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呱呱呱的雷+手榴彈+火箭炮


    謝謝鬆子兒的雷


    謝謝一網不撈魚的雷


    ps


    蝸牛的手還是很疼……好疼!


    各位親,砸核桃務必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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