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美美地睡了一覺後,醒來已是將近傍晚。樓裏沒有別的人,就剩我一個孤零零的好不冷清。一陣空虛感突然注滿了全身。好想念爸媽,好想念舍友。不知道如今沒有我的世界是個什麽樣子。是亂成一片呢,還是一切如故?我苦笑了聲,真希望外界一日,此處十年呢。我把隨身帶著的“蘋果”收藏起來,以後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其實有了它,這裏根本困不住我。本來我一個人倒可以來去自如,可是如今卻因為師父而也有了牽絆。若是我莫名其妙地失蹤了,那秦王遷怒於他乃至韓國那可就不妙了。

    突然很想期期。臨走前我還允諾他一說服嬴政就迴去,可現下倒好,竟沒了半分作主的權力。沒有辦法,眼下隻能先屈就一下,日後再找借口逃迴去。再不濟,等鄭國把水渠修好了,我總可以名正言順地跟著迴去了吧。隻是不知道那條被韓王安寄予厚望的水渠要修到什麽時候。

    正想著,門被輕輕地扣響。“公子,你醒了麽?”是一個女子輕柔的聲音。我忙整了整衣襟,起身去開門,卻見一個梳著兩個發髻,模樣嬌俏水靈的女孩站在我門口。

    “你是……”

    她抬頭看見我,立馬紅著臉低下了頭,道:“迴公子,奴婢子衿,是專門來伺候公子的。”

    “哦。”我點頭道,“你叫子衿?”

    “是。”她輕聲答。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嗯,這名字好!”

    “謝公子誇獎。這名字是我哥哥取的。”她有些害羞。

    “哦?你還有哥哥?”

    “嗯,他也在宮裏頭當差。”

    “哦。對了,你找我有事麽?”

    “奴婢想看看公子需不需要用膳。”

    被她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餓了。我對她道:“那你給我隨便送些吃的來吧!還有,幫我準備些熱水,我要洗個澡。”今天緊張得流了好些冷汗,得好好舒緩舒緩筋骨才行。

    “是,奴婢這就去。”說著便退了下去。不多久,便端來了幾樣小菜和糕點。大概是今天大腦消耗過度,我很沒形象地在她麵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公子,您慢點兒。”她臉上嗔笑著,一邊用絹帕在我嘴角輕輕擦拭。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見我吃得差不多了,她說:“浴水已經準備好了,公子可以沐浴了。”

    我起身,走進沐浴房,一隻冒著熱氣的浴桶已經在候著我了。雖然不能和趙國的十平米浴池相比,但也隻好湊合著用。看了一眼子衿,卻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我便道:“你還有事嗎?”

    “奴婢要伺候公子更衣……”說著,又垂下了頭,真是個容易害羞的單純小姑娘。

    “不用了子衿,我不習慣有人看著我洗澡。你先下去吧,有什麽事我會再吩咐你的。”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道了聲“是”便退了出去。唿,我鬆了一口氣。複又檢查了一下門窗,才安安心心地開始泡熱水澡。

    泡過澡後,我一覺十分安穩地睡到天亮。睜開眼,伸懶腰,掀被子,跳下床,好一串連貫優美的動作!我走到窗前把窗戶打開,趴在窗台上開始神思。昨夜我想了很久,總覺得這王子的老師並不是好當的。且不說會不會誤人子弟,關鍵是自己這身家性命才是最當考慮的。記得我在上大學的時候,臨床係有個男生因為和一名教授在解剖課上發生爭執,結果一時衝動拿起實驗桌上的解剖刀就對準那教授的腹部捅。大概那廝解剖學學得太好了,一刀下去直插要害,教授兩眼一翻當場斃命。這事當時在全國都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我們學校更是鬧得沸沸揚揚。我在宿舍裏感歎得最多的就是,那教授死得實在是冤,這不是教會了徒弟,害死師父的典例麽?迴過頭來想想我自己,還真是性命堪憂。若是教會了扶蘇那些嚴刑酷法,他學會了反過來用這些對付我,那我豈不是要步那教授的後塵?別看那小子表麵柔柔弱弱的樣子挺招人憐惜的,可誰敢保證他沒繼承他老子嬴政的暴力傳統?故而,我決定對他施以現代先進的素質教育。嬴政,我這可不光是在為你培養優良的繼承人,更是在為天下蒼生謀福利哪!

    懷著這麽一個遠大的理想,我頓時覺得自己變得無比崇高。我站起身子,正準備用過早飯後去我好徒弟那裏履行我神聖的使命,卻被那趙高的一聲傳喚叫去了好徒弟爹爹的書房。我一路跟在趙高身後,心裏揣測著他這迴是要和我探討《孤憤》《五蠹》還是《內外儲》呢?若隻是這些倒還難不住我,隻怕那生性多疑的秦王又出些刁鑽的問題來為難我這個弱國的使臣,那我可就招架不住了。昨日在覲見的時候我已然察覺到他對韓王的疑心,想要在他眼皮底下做小動作還真是須得時時刻刻都小心謹慎。

    來到嬴政書房門口,趙高叫我在門外等候,自個兒先進內通報了。

    我雙手叉腰,靠在柱子上欣賞起周圍的風景。站在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到正殿的屋頂,簷牙高琢,瓦礫流金,一番有棱有角的形像映襯在湛藍廣袤的天空之下,愈發顯得巍峨莊嚴。帝王的尊嚴與高貴想必都影射在這些宏偉的建築之上了吧!想起秦王日後所築的令世人震撼不已的阿房宮,我便不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那要怎樣的奢侈與華麗才能符合杜牧的詩句啊!“五步一樓,十步一閣。”“長橋臥波,未雲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更誇張的是,“有不見者三十六年”!可想而知,那阿房宮之宏大,宮中美女姬妾之多,是多麽的極奢極致。或許放眼曆史,也隻有他這樣居功至偉的千古一帝才配得上這樣的尊寵與榮耀了。

    正當我感慨良多之時,門卻“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我迴頭一看,卻見裏麵走出一位衣著得體,身形適中,麵貌和順的年輕男子。他看到我,朝我微微一點頭以示禮儀。那男子身上散發出一種十分內斂的氣質,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可是為什麽我沒有在朝堂上見過他呢?趙高邊在他身後送他,邊謙聲道:“李大人慢走。”

    待他走遠後趙高便把我領進房內。

    “臣秦飛揚見過大王。”我向端坐在一大堆竹簡後的秦王行禮。

    “免禮。”依舊是雄渾低沉的聲音。他起身,手裏拿著一張圖對我道:“昨日鄭國向寡人遞呈了這張修渠圖,寡人花了一宿時間琢磨了一番,卻還是有些地方不甚了解,希望使者能夠為寡人把這張圖細細解說一番。”

    我接過他遞來的圖,卻見上麵又是圈圈又是點點的,不知道它表達的是什麽意思,而它所標注的地名河名我也一概不知。這秦王,擺明了是在為難我嘛。以他的才智又怎麽可能看不懂這小小的修渠路線呢?莫非他對我們的疑慮還未消除,借此來試探我?怎麽辦怎麽辦,他的心機那樣深沉,我該怎麽迴答才會不被他猜忌呢?

    “韓使為何不說話?”他的聲音驀地響起。

    “是……”我點了點頭,艱難地開口道:“大王還是請鄭先生詳解比較好,臣對於地理知識實有欠缺。”

    “既然你並不清楚此渠的走向與設計,你昨日為何還敢在大殿之上口口聲聲地說鄭國已為我秦國設計好了一條渠道,可保我大秦水利灌溉,嗯?”他的質問冰冷刺骨,嚇得我差點趴倒在地上。

    “大王,臣的職責隻是代表韓國覲見大王,表明意圖。至於修渠之事,則全由鄭先生負責,臣不敢逾矩。”慌亂中我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盡量擺得言辭懇切,卑微無害。

    “聽使臣這麽一說,倒確實是寡人的疏忽了。”年輕的帝王俊眉一挑,語氣不複方才的淩厲,轉而溫和地道:“關於你的職責,寡人想聽聽你的計劃。”

    “什麽,我的計劃?”我反問道。

    “不錯啊。教導王子可不是一件尋常的事。你要知道,你教的很有可能是未來的秦王啊!”他頓了頓,用那對能夠看透人心的眼睛注視著我,道:“你不要告訴寡人,你什麽都沒準備就兩手空空地去教扶蘇吧!”

    “迴大王,臣早有準備。”我是早有準備,隻是我能當著你的麵和盤托出嗎?!到時候,隻怕我會死得很難看吧!我的腦子快速運轉了幾圈後,突然想到一個令我自己都驚喜不已的好點子。我強忍住笑意,鎮定地答道:“臣以為教導公子的最好方法是言傳身教。唯有如此才能使其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地接受法學的熏陶,從而使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發生重大的轉變,使法的思想在其內心根深締固!這樣大王又何愁培養不出一個精通律法的繼承人呢?”我把政治課上所學的東西一股腦兒的搬了出來。這麽先進的思想用來糊弄糊弄一個幾千年前的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他聽後,表情變得凝重,片刻之後又露出一絲興味之色,道:“如此甚好,隻是不知道使者打算如何言傳身教呢?”

    “大王。”我作了作揖,一臉慎重地道:“能用此等上上之法教育公子之人,臣並非上上之人選。”

    “哦?”秦王顯是吃驚不小,道:“連你都無法勝任,莫非是要寡人請你師父韓非親自出馬了?”

    “不,師父也不行。”我道。

    “那麽,依使者之見何人才能勝任呢?”他迫不及待地問道。

    “請大王先恕臣無罪。”我提出要求。

    “恕你無罪。”他一揮袖子道:“還不快說?”

    我知道自己已經吊足了他的胃口,便得意地道:“此人非大王莫屬啊!”

    “什麽?”秦王的瞳孔微一收縮,語氣沉沉地問道。

    早料到他會不高興,所以我才事先問他拿了特赦以求保命。

    他略略恢複了正常的神色,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緩緩地道:“好吧,你倒給寡人說說,何以寡人會是教導扶蘇的最佳人選。”

    “大王對於法學的精通不在微臣之下。況且臣隻會紙上談兵,而大王卻能將它靈活地應用於朝政,以此治理國家萬民,此所謂活學活用也。”我看了秦王一眼,隻見他點點頭,示意我繼續說下去,我便接著侃侃而談,“再者,大王乃是公子之父,正所謂“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相信沒有人比大王你更適合教育公子了!”我表麵上是在誇他,暗地裏卻是在諷刺他的殘暴專製,狠狠地把他損了一番,而他卻渾然不知。我奸計得逞,心裏頭好不痛快,麵露笑意,拱了拱雙手,表示自己已經發表完感言。

    “秦飛揚。”秦王站起身走到我麵前道,“看來寡人還真是小瞧了你。”

    我抬眼對上他那似笑非笑的俊臉,一臉無害地對他笑了笑。“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深刻的見解,寡人更加放心地把扶蘇交給你了!”他拍了拍我的肩道,“至於你方才的那個提議,寡人會考慮的。”

    “是,謝大王誇獎。”我道。正當我得意之時,我餓了一個早晨的肚子突然很不合時宜地唱起了空城計。我尷尬地看了一眼秦王,卻見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半晌他才道:“你沒吃早飯?”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的。”要不是你我會餓到現在嗎?

    “正好寡人也還未用早膳,使臣不如留下來一起用吧。”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便提聲傳了趙高進來。隨後,趙高領了一大群婢女進來布置早點。等到擺放完畢,我們倆便入了座。麵對那麽多美食,我實在顧不得拘謹抑或是什麽君臣之禮,如狼似虎地大口大口地扒拉起來。

    好稠膩的粥,好細膩的糕點,好鮮美的醬菜……我正吃得不亦樂乎,抬頭間卻看到對麵的人正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我,那眸子裏有幾分不可思議,還有幾分笑意。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形象出了問題,忙擦了擦嘴道:“多謝大王賜飯,臣吃飽了,這就告退了。”

    “唉,”他喚住我,猶疑了一下道:“你這是幾天沒吃飯了?寡人分明已經給你派去一名婢女了,難不成她沒有伺候好你?”

    我的喉頭頓時被食物的殘渣噎了一下,拍著胸口道:“大王,不關她的事,隻是臣的胃口一向很大,所以……”

    “喝杯水,別急。”他遞過一杯水,我接過手一飲而盡。

    “謝謝。”我把杯子還迴去。他接過手,笑著道:“使臣真是有意思,隻是記得以後可別再把自己餓著。”

    我一楞,隨即道:“謝大王關心。大王也須得愛護自己的身體,早飯不能吃成‘晚飯’,不然要得胃病的哦。”我發揚了一下準醫生的職業道德,給了他一點並不很專業的小小忠告。

    他眸子一亮,唇角微一上揚,道:“不勞使者費心。使者最好還是同鄭國好好研究研究水渠的問題為妙。寡人不希望扶蘇的老師對此一問三不知。”

    “是!”我作了個揖,躬身退下。

    得到了秦王有意無意的警告,我深知自己有太多的錯漏,於是後來的幾天,我都悶在屋裏查圖譜翻典籍,研究那條該死的水渠。韓王啊韓王,你竟給我出了這麽個難題,讓我每日伴君如伴虎,你不得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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