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我告別了韓非和期期,隨同鄭國離開韓國,來到秦國。到達鹹陽城後,我們被安排住在驛館裏。招待我們的秦國官員說,等韓國的國書上呈給秦王後,再帶我們入宮麵見秦王。於是我便得了幾日空閑,可以在城內到處逛逛,見識一下這裏的風土人情。

    鹹陽到底是大國的都城,其繁華程度不是趙國或韓國可以匹及的。街上食館眾多,酒肆喧嘩,玉石古玩店一應具全。我一路走著,不時可以看到許多持劍的劍客和武士裝扮的人。想來這也是個尚武的時代,君主需得靠強大的軍事力量才能使國家立足於亂世,否則就隻能任大國欺淩。就好比趙國,被秦國逼得隻好求助於燕國,還要陪上那縈月公主的終身幸福,真是可悲。念及此,我真是有些惶惑,如今的我究竟是趙國公主呢,還是韓國使臣?無奈,這亂世之中哪裏才是我的歸宿!走著走著,隻覺眼花繚亂,卻見前麵不遠處擠了好些人。我好奇心加重,便加快步伐朝那裏走去。

    “這位大哥,請問發生什麽事了?”我被擋在人牆外,不明所以,遂問旁人。

    “喲,你是打哪兒來的土包子呀,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他鄙夷地打量著我,又道:“咱們秦國的呂丞相命人把他主持編寫的著作《呂氏春秋》掛在城門口。他說,誰若能在裏麵挑出瑕疵,增減改動哪怕一個字,便賜予黃金千兩以作嘉獎!”說著還不忘“嘖嘖”感歎了兩聲:“呂丞相門客萬千,能人異士不勝枚舉,替他編書之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試問這部《呂氏春秋》又怎麽可能讓人挑得出毛病來呢?這不,這都掛在這裏半個月了,還沒見有誰能抱了黃金迴去呢!”

    我心中大悟,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一字千金”啊!可是依我看,這呂不韋的動機並不簡單。事實上,再怎樣嚴密的著作都不可能沒有錯漏和瑕疵,他這麽做,表麵上是交流學術,取長補短,倒不如說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威望。因為,就算有人發現他的錯處,也會忌憚於他的權勢,隻作不知。這計策固然不錯,隻是,他如今位居秦國丞相,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人人都巴不得討好他,他這又是在向誰示威呢?莫非……是他?秦王嬴政!可是,他們兩個分明是同一陣線上的,他這樣做,莫非是在搞內部分裂?若果真如此,那要是此時六國聯合起來對付秦國,那秦國豈不是內憂外患了麽?想到這裏,我竟忍不住有些竊喜,大概我的潛意識裏還是向著弱國的,尤其不想看到趙國出事,畢竟,那裏是我在異世第一個落腳的地方。

    迴到驛站,鄭國對我說,秦王明日早朝時要召見我們,要我好好準備一下。我心中很是忐忑,對於明日的一仗實在是沒什麽底。這嬴政是中國曆史上有名的暴君,為人兇狠殘忍,而我此去又是去算計他的。萬一出了什麽紕漏,真不知道我會怎麽死。不管了,隻有全力以赴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鄭國便隨著宮裏的太監們前往秦宮。

    秦國的宮殿果然十分氣派,比起韓趙兩國的更多了幾分威嚴肅穆。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寬闊的大道上,兩旁排列著整齊肅殺的士兵。他們手持劍戟,生生給人一股不可侵犯的氣勢。

    我們耐心地候在殿外,直到裏麵傳出:“大王有請韓國使臣!”我們方才踏進殿內。

    “臣秦飛揚。”

    “臣鄭國。”

    “拜見大王!”

    “免禮。”那聲音從高處傳來,充滿磁性,不怒自威。

    我抬頭,望見高高在上的秦王政,心中楞是倒抽了一口冷氣。那秦王,竟是如此俊美無雙的人哪!隻見他雙眉似劍,目若星光,鼻梁高挺,唇線棱角分明,勾勒出一張豐潤的紅唇。一張臉猶如被精雕細琢過一般,不時透露出隱隱的霸氣,給人一種震撼的視感。

    “貴國的國書寡人已經看過,眾卿家意見不一,故此,寡人想聽聽二位的說法。”

    “大王。”我上前一步道,“我國水工鄭國已經為貴國設計好一條水渠,等水渠修繕完工,便可以很好地灌溉大秦的國土,促進農業發展,屆時,秦國必定會富強無敵!”

    “哦?既然如此,韓國為何不留著自己用呢?”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

    我心中一驚,略思索片刻,道:“秦國國力強大,七國之首當之無疑。況且鄙國對貴國一向順從,樂意侍奉貴國,為貴國效勞。如今修渠一事,更是顯示了鄙國的一片誠意。”我言辭懇切地道。

    “如此,諸位大臣以為如何呀?”他揚聲問道。

    群臣議論過一陣後,位於列首的一位老臣站出來道:“臣認為此事可行。”那聲音雄厚有力,又帶著幾分滄桑感。頓時,又有幾位大臣站出來附和道:“臣亦認為可行。”

    “既然眾臣一致認同,那麽寡人便命鄭國負責修渠一事!”

    “謝大王!”我倆趕忙俯首謝恩,似乎怕他下一刻就反悔一樣。

    退朝後,我正準備迴去,卻被一名太監叫住。

    “秦飛揚,大王召見你,你隨我來吧!”說著在我前麵替我引路。

    本來我還在心裏慶幸,居然輕而易舉就把他說服了,總算是不辱使命。也好讓我早些迴去,免得叫韓非和期期擔憂。可如今他卻要見我,不知道又會橫生什麽枝節了。不知道為什麽,麵對這個秦王,我總是特別心虛,生怕被他看穿什麽。他的眼睛仿佛擁有魔力一般,能把人看穿了。正想著,人已經被帶到一座亭子前。那秦王正坐在石桌前自斟自飲。

    “臣秦飛揚參見大王。”

    “來啦。”他看看我,抬了抬手道:“起吧。”

    見我起身,他又道:“過來坐。”

    我猶疑了一下,終是抬起步子走上前,默默地坐在他的身側。

    他身穿一身墨色朝服,舉手投足間盡是帝王的霸氣。離他越近,我就越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淩厲之勢。然而讓我感到放鬆的是,他的周圍總有一股香氣縈繞,讓我聞了覺得特別安神。

    “聽說你是韓非的高徒?”他飲盡一杯,不緊不慢地問道。

    “是。”我不敢多話,隻怕多說多錯。

    “你不必拘謹,寡人隻是對韓非子的法學很感興趣,所以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臣不敢,大王有何疑問隻管問。”這請教二字還是免了吧!

    “寡人看過韓非的書,甚是欣賞此人。他書中所闡述的‘法、術、勢’三者合一的統治術讓人耳目一新,深深吸引了寡人。不知道你可有領略過一二?”

    “迴大王,臣曾受家師指點,略懂皮毛。”

    “好,既然如此,那麽你姑且給寡人說說,這《外儲說右下》中‘正賞罰而非仁下’的觀點。”

    嗬,他這是在考我呀。師父的書我早已看得滾瓜爛熟,隨便哪一章都可以信手拈來。我想了想,沉著地答道:“此句意為:國君應當嚴正賞罰的原則,反對對臣下講仁義慈愛。因為,國家的安定強大,靠的是法製。衰弱動蕩都是因為違背法律原則去偏袒、屈從某些個人的意誌和行為。如果一切都依照法律規章辦事,那麽臣民就會懂得,俸祿官爵是由於建功立業而得來的,遭受刑罰是因為違法犯罪而招致的。這樣一來,他們便會拚命立功取爵,而不是效仿君主的個人做法,從而使國家強大無敵。而與“賞”“罰”相對的,便是“仁”“忠”二字。君主若對百姓存仁愛之心,那麽臣民便會對君主效“愚忠”,從而使“賞罰”的公正性受到動搖。因此,要依法辦事,就必須嚴正賞罰原則,排斥仁愛思想。”我頭頭是道地說道,連氣都沒多喘一口。其實對於師父的思想,我覺得還是批判繼承的好。因為他的許多思想都太過極端。就如上麵所說的“正賞罰而非仁下”思想,我認為君主完全可以恩威並重,禮法兼施。過度地強調和誇大法的作用,隻會適得其反。自然,這番話我是決計不會在嬴政麵前說的。看得出來,韓非的觀點對他很是受用。

    果然,秦王政笑了笑,抬手飲了杯酒,道:“好,說得好啊!嚴正賞罰,排斥仁愛,真是說到寡人心裏去了!你真不愧是韓非的弟子。”沉吟片刻後,他又道:“秦飛揚,寡人命你暫住在宮中,教導寡人的長子公子扶蘇。你要把你所會的悉數傳授給他,明白了嗎?”

    我一震,他居然要把我留下!這怎麽可以?!我忙推辭道:“承蒙大王錯愛,委以重任,隻是我師父還等著我……”話說道一半,卻見他的眸子暗了下來,似是在向我傳達危險的訊息。我隻好乖乖地閉嘴了。

    “怎麽,你不願意?”

    “願意,臣十分願意。”願意你個頭!我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心不甘情不願地迴答。

    “那就好,若然委屈了使臣,那倒真是寡人的不是了。”

    我垂下頭,不願看他那得逞的笑容。忽地,他又問:“不知使臣是哪國人。”

    “我……”我是哪國人?我也不知道呀!在這個世界我沒有親人,沒有家,又哪來國家之說。忽然想起了趙嘉哥哥,心裏頓時有些黯然。

    “迴大王,臣是趙國人。”

    “趙國……”他口中喃喃道。捏著杯子的手攥得更緊了,似乎想用盡所有力氣把它生生捏碎一般。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忽然一鬆手,長長地舒了口氣道:“今日起你便留在宮中,寡人會命人去驛館把你的東西取來。”頓了頓,又道:“趙高,帶他去扶蘇那兒認認路,然後讓他在阿房樓住下。”

    阿房樓?我怎麽隻記得有座阿房宮啊?莫不是我記錯了?我心中困惑著,人已經跟著那趙高來到了公子扶蘇的寢宮。正準備進去,卻被一團矮小的身影狠狠地撞了個滿懷。定神一看,才發現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穿著華麗的衣裳,頭發被金色的絲帶綰著,看樣子他就是扶蘇了吧!讓這麽個小娃娃學那刻板深奧的法學,也隻有嬴政才想得出來。我不由得對這個和他有七分相似的小可人感到心疼。

    我蹲下身,溫柔地對他說:“你叫扶蘇是嗎?”

    “嗯!”他奶聲奶氣地道:“你是何人呀?”

    我括了括他肉嘟嘟的鼻子,道:“我是你父王派來教你念書的。”我正說著,卻見他“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怎麽了扶蘇,為什麽哭呀?”我急忙用袖子替他抹眼淚。他哽咽道:“扶蘇不學法,扶蘇不學,扶蘇會乖乖的聽話的……嗚嗚嗚…”

    我一驚,原來嬴政一早就讓他學了。可憐的孩子,被父王逼著學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一定很累吧!我不由得想到自己,當初也是被父母逼著去學醫的。想我一介文科出身的弱質女流,卻要跑去對著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分子細胞,真可謂不堪重負,受盡煎熬哪!尤其是到了考試前一個禮拜,更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牛晚,一天到晚頂著個熊貓眼出去丟人現眼。於是我隻有感歎生不逢時,蒼天無眼之類的。

    而眼下居然有個比我還淒慘的花骨朵,委實讓我的心裏平衡了許多。我頓時同情心泛濫,擦擦他的小臉,細語安慰道:“扶蘇不哭。你若不喜歡,姐姐就不逼你學了,好嗎?”

    他一愣,小臉疑惑地看著我,道:“姐姐?”

    該死,居然犯這樣致命的錯誤!我心中一窒,迅速地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眼一旁的趙高,不知道有沒有被他聽了去。我立馬改口道:“哥哥不逼你學,好不好?”

    “好!”他高興得跳了起來,伸出一根小手指對我說:“我們拉勾勾。”

    “嗯!拉勾勾,騙人是小狗。”我伸出手指同他拉勾。見他滿意地收迴手,我便拍了拍他的腦袋,轉身就要走。他卻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巴巴地望著我,乞求道:“哥哥不要走……”

    “哥哥明天再來好嗎?”

    “扶蘇不想一個人,扶蘇怕……”他可憐巴巴地道。

    “你娘呢?”我問。

    “我沒有……”他低下頭,聲音越來越低。

    我不解地望向趙高,用眼神詢問他。

    “錦繡夫人在生公子的時候難產死了。”他說。

    原來是個沒娘的孩子,我歎了口氣。隻是我的同情也幫不了他,我對他道:“扶蘇是男子漢大丈夫嗎?”

    他呆呆地看著我,然後說:“是。”

    “嗯,那麽扶蘇就要學會堅強,學會一個人,可以嗎?”

    他低頭不語,我笑了笑,轉身對趙高道:“走吧。”

    這迴扶蘇也不攔我,隻靜靜地看著我離開。不愧是帝王家的孩子,天生就有一股平常人家孩子沒有的氣度。雖然還隻是個孩子,但他已然沒有了任性的權利。

    阿房樓在扶蘇寢宮的附近,四周綠水環繞,樹木青蔥,也算是個不錯的居所,在屋內轉了一圈後,渾身疲乏的我便在舒適的大床上倒頭大睡了去。

    秦王喝酒的亭子內,一男子向他行禮道:“臣李斯參見大王。”

    李斯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客卿,但卻是秦王身邊的近臣,深得秦王寵信。

    “起吧。”秦王道:“有事嗎?”

    “大王,呂丞相近日在城門口懸掛了《呂氏春秋》,說是若有人能改動一個字,便可賞賜千兩黃金。此事已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了。”

    “哼!”秦王“啪”的一聲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摔,道:“那老狐狸真是越發張狂了!”

    “大王,臣以為他這是擺明了在向您挑釁。今日在朝堂之上,對於修渠一事,他隻稍一鬆口,那幫大臣便全都應聲附和。可見他在朝中的勢力是有增無減啊!”李斯憂心忡忡地道。

    “早晚有一天,寡人要從他手裏奪迴所有的一切。屆時他便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王!”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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