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森在桌子邊坐下,像沒看見那隻信用卡似的,順手把一旁伽俐雷剛剛幫她倒好的咖啡移過來,順手擱在那張信用卡上。


    “早,喬伊。”


    “早,文森特。”


    “早,夫人。”


    伽俐雷陰鬱地飄在一邊:


    “沒有人和伽俐雷打招唿,伽俐雷隻好裝作被打過招唿的樣子……早,先生。”


    李文森、喬伊:“……”


    李文森用兩隻手的手腕端起麵前:


    “這也是它的程序設定?”


    “應該不是。”


    喬伊放下手裏的刊物,把一邊的蔓越莓果醬放到她麵前:


    “加西亞昨天出的蔓越莓果醬,如果口感還是不合你口味,我再讓西班牙那邊送過來。”


    “……”


    李文森愣了一下。


    那是西班牙一家海邊手工老作坊,做果醬的老人加西亞八十多歲了,年輕的時候曾任盟軍陸軍上尉。他一周才出十瓶果醬售賣,價格極其昂貴。


    她愛極了那家的口味,在倫敦讀書的時候,就時常在午餐時間拉著喬伊跑去西班牙吃這位老人做的覆盆子牛角,吃完後又拉著他從西班牙打個轉,做火車到法國國家圖書館邊吃晚餐。


    她隻是在上周塗抹麵包時,在心裏稍稍地懷念了一下加西亞海風一樣清爽的蔓越梅果醬……


    喬伊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她慢慢把手裏的牛角麵包撕開:


    “我怎麽不知道你聯係了加西亞?”


    “今天淩晨兩點,你睡了。”


    喬伊看著她費力的動作,終於看不過去,直接把她的餐盤拿過來:


    “兩邊存在時差,我聯係他的時候他正在吃晚餐。”


    “你寄的什麽快遞?”


    李文森看著喬伊用嫻熟的解剖手法從中間切開她的麵包:


    “我上次用dhl寄了一瓶乳液就被海關扣住了,這種私人手製的液態果醬居然能過關,真是奇跡。”


    “這個世界上沒有奇跡。”


    喬伊幫她把麵包切成剛好可以入口的小塊,又在每一塊麵包上都插上牙簽:


    “這瓶果醬是跟著走.私船從印度洋過來的。”


    “……”


    李文森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牛奶,聞言一口牛奶就這麽嗆了出來:


    “走私?”


    “談不上走私。”


    喬伊把切好的麵包推到她麵前:


    “走私的詞條釋義是秘密、違法且大額的進出口行為,這就包含了一個雙邊交易的潛在含義。如果我的運送一瓶果醬屬於走私行為,那麽你上次扔的那隻漂流瓶也屬於走私……你為什麽連喝牛奶也能喝得一臉都是?”


    “抱歉。”


    她胡亂用袖子抹幹淨臉,又幫喬伊那邊擦了擦:


    “被你驚呆了。”


    “……”


    喬伊拿起一邊的餐巾,把她滴落在桌邊上的牛奶擦幹淨,潔癖就像死了一樣:


    “下次換吸管喝。”


    “好。”


    李文森抖了抖衣服:


    “這麽遠幫我送果醬,麻煩你了。”


    喬伊頓了一下:


    “你不用與我這樣客氣。”


    “是你和我太客氣了,喬伊。”


    她笑了笑,語氣隨意:


    “用走私船運果醬什麽的太誇張,我隻是一個每天靠統計數據為生的普通研究員,能吃到的時候就吃,吃不到的時候,沃爾瑪也對付得過去。你把我捧成公主了,以後還怎麽一起愉快地吃路邊攤?”


    “這句話說的真有意思。”


    喬伊垂下眼眸:


    “相信我,這種程度還遠遠稱不上‘捧’,如果你願意讓我把你捧成公主,你根本無需忙碌奔波,也不必勞累工作。你可以做你真正喜歡的研究,除了憲法,也無需受任何人或規則的掣肘,你的生活會是你難以想象的優渥和自由。”


    “難以想象的優渥和自由……你的公主住哪?”


    李文森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牛奶。


    攪拌的幅度有點大,牛奶時不時地就灑在底下厚厚的打印紙上。


    “黃金屋裏嗎?”


    “如果她願意住的話。”


    “有用不完的珠寶和漂亮首飾嗎?”


    “如果她願意戴的話。”


    “是不是還有成群的仆人圍在她身邊供她使喚?”


    “這個我個人不大喜歡。”


    喬伊淡淡地說:


    “但如果她喜歡,我也可以勉強接受。”


    “果然很優渥。”


    李文森彎了彎眼睛:


    “那有肯德基和方便麵二十四小時無限量供應嗎?”


    “……”


    喬伊從她手裏拿走快被她玩壞了的牛奶:


    “這個沒有。”


    “那有麻辣小龍蝦炭烤乳豬蹄鱈魚薯條炸雞串全天候等著她嗎?”


    “……這個也沒有。”


    “那當你的公主有什麽意思?”


    李文森用木勺刮了一點牛油果,放進嘴裏:


    “沒有肯德基還談什麽優渥?沒有麻辣小龍蝦和冰啤酒還談什麽自由?還不rn向西二十五公裏外那個燒烤攤老板呢。”


    她單手撐著下巴:


    “他的烤魚和烤茄子做得簡直是藝術品,堪稱這個世界上最讓女人心儀的男人。他什麽都不用做,隻要讓我蹲在他的燒烤攤邊呆一天聞聞味,我就是公主了。”


    喬伊:“……”


    “所以,幸虧你沒有把我捧成公主的意思。”


    李文森像吃藥一樣吃掉了法棍上的牛油果,把盤子推到一邊:


    “我是一個流浪漢,最喜歡呆的地方是倫敦東區的天橋底。每天都有一大波流浪漢躲在下麵唱歌、跳舞、吃方便麵,空氣裏充斥著檸檬和大蒜的香氣。”


    “……”


    喬伊慢慢地放下叉子,抬起眼:


    “你彎彎繞繞地和我說這麽多,是想告訴我什麽?”


    “你這句話也很有意思。”


    李文森用餐巾擦了擦嘴,推開餐盤站起來:


    “我抬抬睫毛你就能知道我想吃什麽果醬,你隨便一眼就能猜透我在想什麽,我難道還有什麽能告訴你?”


    ……


    她的早餐幾乎原封未動。


    他給她切好的麵包,她隻吃了兩小片,果醬也隻是象征性地沾了一下。


    牛油果倒是吃了一點,但是極其有限。


    ……


    “如果你是在和我賭氣,大可用其它方式。”


    喬伊坐在深色木椅上,看著她走到茶幾邊,眼神有點涼:


    “不必用自己的身體威脅我。”


    ……威脅?


    李文森原本正背對著他,幫他整理他散落在扶手椅上的襯衫。她前天洗好的,昨天忘了收。喬伊的衣物不喜歡讓伽俐雷的力臂碰,除了特別貼身的她堅決不打理,其它襯衫長褲之類的,一直都是由她親手洗,再親手熨燙。


    她慢慢把最後一件襯衫疊好,放在一邊的茶幾上。


    然後她站起身,重新走到餐桌邊,坐下。小塊小塊的麵包極容易入口,即便她動作有些不便,也迅速在五分鍾裏消滅完了。


    李文森扯過一張紙巾,擦了擦嘴


    “我覺得你忘了一件事,喬伊。”


    喬伊坐在深色木椅上:


    “什麽事?”


    “你忘了時間。”


    她笑了笑:


    “我沒吃多少是因為我真的沒胃口。喬伊,我已經二十三歲周歲了,雖然看起來不大像,但我已經到了可以做母親的年紀,在這種小事上和你賭氣不吃飯什麽的,就太幼稚了,枉費我活過了那麽長的歲月。”


    她拉開椅子站起來:


    “你今天的衣服我疊在沙發上,早上來不及熨,你要出門的話,先穿櫃子裏那幾套吧。”


    ……


    大概是因為外麵山茶花開得太盛,他們公寓總像沉在花的影子裏。


    早晨太陽升起,花朵的影子落在她的足踝上;到吃早飯的時間,花朵就落在鋼琴架上;等到夕陽西下,花朵又迴來了,迴到她的足尖。


    花影總是跟著她。


    就像此刻,她趿著黑色琉璃櫻桃拖鞋,走到衣帽架邊,伸手拿下自己的包,花的影子就落在她手腕上,精致的小小一朵,像一個淺淺的傷疤。


    ……


    李文森從衣帽架邊的小台上取下一隻口紅,慢慢轉開,用手指沾了一點,對著透明的玻璃窗,隨意在唇上抹了抹:


    “我今天要出去一下,需要我幫你帶什麽?”


    “不需要。”


    喬伊推開餐盤,站起來:


    “走之前,記得帶上桌上那張信用卡。”


    李文森盯著玻璃窗上山茶花的倒影:


    “什麽信用卡?”


    “……”


    喬伊涼涼地說:


    “恕我直言,你五分鍾前還故意把滾燙的咖啡擱在它身上,想把它的磁性弄壞,喝牛奶時也故意把牛奶撒得到處都是,企圖把我們的雙邊協議泡在牛奶裏徹底報廢。”


    “胡說,我剛剛才看見。”


    李文森麵不改色地瞥了一眼桌上的小黑卡:


    “如果我看得沒錯,這是傳說中隻有百分之五的人才能擁有的花旗銀行主席卡?”


    “百分之五隻是一個噱頭。”


    喬伊看上去對這張卡的象征意義並不上心:


    “我挑這張卡的唯一理由是因為裏麵有三十萬美金的信用額度,加上我為你充值的一些零花錢,你平時拿來逛亞馬遜,買買書應該沒有問題。”


    他淡淡地說:


    “你大宗商品消費用的信用卡,我另外再給你。”


    “……”


    中國亞馬遜官網上的書籍折扣,封頂不過是滿200減80,偶爾運氣好,開學季也能碰到滿200減120。她上一次亞馬遜的花費撐死不過一兩千。


    誰買書需要用三十萬美金額度的信用卡?


    這是讓她把整個亞馬遜書城買下來還是怎麽著?


    李文森小心地抹去唇角塗多了的口脂。


    “今天不帶。”


    “為什麽?”


    “帶不了,包太小。”


    “……”


    喬伊盯著鏡子裏,她與山茶花融為一體的倒影。


    她眉目本就細致,隻是過於蒼白,這樣塗一點點淺粉的底色,壓根不需要其它修飾,就像有一朵淺色的薔薇在她麵頰上盛開。


    ……


    “隻是一張卡而已,不占你包裏的地方。”


    “怎麽不占?”


    李文森收迴手:


    “以後再說吧。”


    然而喬伊並沒有善罷甘休:


    “你說的以後是多久以後?”


    “至少等我換一個大一點的包吧。”


    李文森迴過頭,站在滿樹山茶花前,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我五年來可就這一個包,更何況,我今天又不會用到這張卡,帶出去也沒什麽必要,是不是?”


    ……


    喬伊望著她彎彎的眉眼。


    她的聲音因為晨起的關係,有些軟,又有些黏,帶著一點小小的鼻音。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一輪新月。


    他在她的笑容裏晃了一下神。


    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這件原本絕不應該退步的事情上做出了退步:


    “晚上迴來,就去官網上買包。”


    “……”


    這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


    李文森又笑了:


    “好。”


    ……


    淺灰色衣帽架是樹枝狀的,上麵掛著他的外套和她的包,還有她的一根銀鏈子。中間長柱上貼著一些雜七雜八的便利貼,都是她的,大部分記錄著她每天打超級瑪麗的進度。偶爾也提及他的名字,多數是因為她有什麽事要囑咐他而又不願打電話。


    “你去見那位毫無才華的數學家?”


    “嗯。”


    李文森慢慢把口紅轉迴去。


    “我和他約的本來是前天,但那天恰好神學院和藝術協會爆發了戰爭,主樓被癩□□和淹沒了,我隻好爽約。”


    那之後的第二天,她又跑去辦公室找他,但那個時候他不在。在看到英格拉姆送給她零食紙袋上的那個手寫的“muller”水印後,她就爽快地忘了曹雲山,去赴這個貴族派年輕人的一夜情邀約,以至於和曹雲山到現在還沒正式見過麵。


    不過,說到英格拉姆……


    “對了,喬伊。”


    李文森扶住額頭:


    “昨天事太多,我一直忘了這件事……你那天上來找我時看見英格拉姆了嗎,他現在在哪兒?”


    “……”


    這種程度的後知後覺簡直讓人大開眼界,已經不是語言能形容得了的了。


    喬伊從茶幾上拿起ipad,開始飛快地打字:


    “在醫院。”


    “醫院?”


    李文森皺起眉:


    “他受傷了?”


    “他下樓叫了兩杯酒,甜蜜地為你要了一大堆手工糖果,點了九百九十九隻玫瑰,最重要的是,他還貼心地從那家咖啡廳老板手裏為你們漫長的夜晚買了整整兩打以非藥物形式阻止受孕的簡單工具。”


    他打字聲停了下來,語氣平靜:


    “整整兩打。”


    ……以非藥物形式阻止受孕的簡單工具?


    直接說避孕套三個字,是會死還是會怎麽著?


    李文森把長發撩到耳後:


    “然後?”


    “然後他在走出電梯的時候,被人從台階上推下,從十七樓一路滾到了十五樓,斷了兩根肋骨,輕微腦震蕩,癱倒在十五樓的垃圾桶邊不省人事。”


    喬伊淡淡地說:


    “我衷心希望他經曆震蕩以後的大腦,能比以前清醒一點。”


    “……”


    李文森抬手想看手表,卻發現手表不小心滑脫了:


    “你親眼所見?”


    “算是,我昨天晚上調出了卡隆b座的監控視頻。”


    喬伊重新開始打字:


    “但如果你以為,我可以在你吊在十七樓陽台上搖搖欲墜的時候,還同時關心一個與我毫無關係的男人斷了幾根肋骨,你就太高估我了。”


    “我對你能力的評估從沒有上限,你總是讓我出其不意,大開眼界。”


    李文森跪在地毯上找手表:


    “他摔下去的時候是幾點?”


    “你出事五分鍾後。”


    喬伊瞥了她一眼。


    “你的手表在你右手邊十點鍾方向五米處。”


    “謝謝。”


    李文森站起來,心裏的嫌疑人名單已經去掉一人。


    那個推她的男人與她說了近二十分鍾話,英格拉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她背對著他,把頭發從包帶裏理出來:


    “那我走了,晚上遲一點迴來。”


    “需要晚上?”


    “嗯,我的心理學論文裏有幾個數學模型要做,找他探討一下具體思路,要花一點時間。”


    “是麽?”


    喬伊抬起頭。


    某些時候,你很難用形容詞形容喬伊的眼神,就像此刻,他的眼神裏似乎什麽都沒有,又似乎那樣深,深得囊括了宇宙、萬物和虛無。


    “那看來我想差了。”


    他用她無法看清的眼神望著她,輕聲說:


    “我還以為你早上六點半從床上爬起來,不過是想去驗證,你那個數學工作者的咖啡色布洛克羊皮鞋,是否還完好無損地擺在他的鞋架上。”


    ……………………………


    李文森站rn北路公寓十三號前。


    曹雲山的公寓比她和喬伊住的地方嶄新得多,至少門前鋪了彩色的花崗岩,不像她和喬伊,每天走的都是花瓣、落葉和泥土鋪成的小道。


    曹雲山的花園裏沒種什麽花,但綠色植物茂密得就像熱帶雨林。一棵900年樹齡的香樟樹從公寓正中間拔地而起,穿過他花裏胡哨的臥室,從屋頂的天花板上冒出頭來。


    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曹雲山的公寓在綠樹掩映間,就像一座森林裏的小木屋。


    門前,伽俐雷的紅外線感應器感應到了她,“嘀嗒”一聲激活了指紋密碼。


    “雖然伽俐雷希望您在外麵的世界裏受盡艱難險阻以磨練您的心智。”


    這位伽俐雷刻薄地說道:


    “但是既然您迴來了,伽俐雷也希望您不要站在門口一味地磨蹭時間,浪費生命。”


    李文森:“……”


    曹雲山的日常生活,有點酸爽。


    怪不得他們當時一同rn應聘,曹雲山看中這棵900年香樟樹的好風水,堅持要住進北路公寓十三號時,兼職主管負責人的安德森,會露出那樣和藹而慈善的笑容。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指紋小切片。


    2016年3月8日,她被困地下冰庫的第二天,曹雲山約她在七點四十六分rn餐廳吃油炸小魚,並且懷著十二萬分的惡意送了她一份三八婦女節禮物以後,她提取了他留在桌麵上的指紋。


    rn,隻有兩個地方沒有監控。


    一個是沈城辦公室,一個就rn的餐廳。


    至於洗手間…rn所有洗手間裏都有監控,隻是沒有人知道而已。


    說起來,正是因為沒有人相信會有哪個機構會變態到在洗手間裏安監控,洗手間才成為最具備監控價值的地方。


    流言從盥洗池上滋生、私心在馬桶蓋上落地,陰謀與證據被一股腦兒衝進下水道。


    連劉邦也是在洗手間裏逃走,之後才有了漢和漢人。


    洗手間是一切的發源地。


    ……


    李文森把指紋貼在掃描區,在插.入鑰匙的提示音響起後,她麵不改色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用銅澆築的小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


    門開了。


    “歡迎迴來,主人。”


    這位伽俐雷懨懨地說:


    “伽俐雷檢測到您的雌性激素遠遠超過了您平時的數值……哦,您終於去做變性手術了嗎?這真是一個好消息,伽俐雷早就說了,您的性格不適合作為男人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李文森:“……”


    “伽俐雷同時也監測到您的樣貌發生了改變。”


    這位伽俐雷困惑不解地說。


    但下一秒,它立刻開心了起來:


    “哦,您終於去做了整容手術了嗎?伽俐雷真是太高興了,就您之前那宛若類人猿一般的相貌,真應該像中國古代家長對待他們出軌的子女那樣,直接拖去浸豬籠。恕伽俐雷直言,您的臉對這個世界的傷害值,比出軌大多了。”


    末了,它還過於直率地補充了一句:


    “可您的整容醫生是不是沒有挑好?”


    李文森:“……”


    “伽俐雷測算了您無關目前的比例,您現在色眼睛太大,下巴太尖,鼻子不夠挺拔,五官不夠深邃。而且,身為剛剛變性的女人,您的胸太平,伽俐雷真切地建議您去查詢一下您使用的雌性激素是否正規。從總體指數上來看,您的相貌還是沒有脫離要被浸豬籠的行列。”


    李文森:“……”


    她此刻終於明白,曹雲山去她公寓找她看電影時對她說的那句“我每天迴到家裏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伽俐雷卸載”絕非客套,而是發自肺腑的呐喊。


    她現在就很想把這位伽俐雷卸載了。


    發自肺腑。


    ……


    她走進曹雲山的公寓,狹長的玄關宛如洞穴。天花板上吊著琳琳璫璫的卡片,有些是撲克牌,有些是塔羅牌,還有一些是從《數論》和《理想國》裏摘抄的語句,李文森甚至看到幾張卡片上,潦草地摘抄著三島由紀夫的句子。


    第一句從《愛的饑渴》裏來,唐草紋的卡片上用黑色簽字筆寫著:


    “生活——是無邊無際的、浮滿各種漂流物的,變幻無常的、暴力的。但總是一片澄澈而湛藍的海。”


    第二句,李文森依稀記得,是《假麵自白的筆記》裏的句子:


    “我們存在的本身,就是潛在的死亡。”


    還有一句,李文森忘了來自哪裏,但從口吻上來看,也應當是來自同一個作家,隻是不知道他是單純喜歡這一句,還是在意有所指——


    “她有孤高不屈的靈魂,瘋狂的詩一般的靈魂。”


    ……她?


    李文森仰起頭,盯著這句寫在燙金卡片上的句子。


    這張卡片明顯比其它卡片要精細,寫字的力道明顯比其它卡片要重。


    “她”,指誰?


    李文森腦海裏飄過幾個曹雲山大學時開玩笑板告白過的女生,一時沒想起哪個女生像三島由紀夫描述的那樣,擁有“孤高不屈的靈魂,瘋狂的詩一般的靈魂”。


    她索性略過這張,又隨手撿了其它幾張卡片看。這些卡片有些是日本作家的,有些是歐美作家的,拉丁美洲文學占絕大部分,來自他本專業數學的隨手筆記反而寥寥無幾。


    她沿著他的洞穴,一路朝裏走。


    在經過玄關他的鞋架時,她微微頓住了腳步。


    一雙咖啡色布洛克羊皮鞋子,擱在鞋架醒目的地方,鞋幫處畫著一個笑臉。


    ……這雙鞋子是活的。


    這種被注視地感覺,就像那隻被切割成皮質鞋麵的野山羊從鞋子裏浮現了出來。它的胡須被納進鞋底,它的睫毛被混進縫線,而它的眼球正透過鞋子表層的紋理,冷冷地看著她。


    ……


    李文森把這雙鞋拿起來。


    鞋子太幹淨,這不合常理。這雙鞋沒有被清洗過的痕跡,所有的物資,包括鞋帶上的墨水痕跡還在。


    惟獨她的血跡消失了。


    他的鞋帶上明明沾了她手指上的血,鞋麵能擦幹淨,鞋帶如何徹底擦幹淨?


    ……


    這雙鞋是她的未解之謎。


    喬伊在她出門之前,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雙鞋。


    但問題是,喬伊又沒有見過曹雲山穿正裝上台做畢業典禮致辭的樣子,他怎麽知道這雙鞋是她懷疑曹雲山的證據?


    想rn為了防止科研成果泄漏,完全侵犯他人*權地在洗手間裏安裝微型攝像頭的事……


    李文森忽然席地而坐,把自己的包整個地翻過來。


    包裏零零碎碎的小物件,筆、筆記本、手機和一枚gps衛星定位器,嘩啦啦地散落在地上。


    她五年來,就這一個包。


    如果想要通過這個包竊聽她,五年來她所有信息,都會點滴不漏地泄露出去。


    李文森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層一層布料翻過去,每一個夾層看過去。


    沒有,哪裏都沒有。


    她幾乎舒了一口氣。


    然而,就在她放下自己的包,準備把自己的東西裝迴去的時候,忽然眼尖的發現,在她羊皮小包側邊的三顆紐扣處,有一顆紐扣,比其它紐扣微微高那麽一毫米,不仔細去看,根本發現不了。


    李文森的眼神,凝固在那枚紐扣上。


    她手指不便,但這不能成為她的阻礙,女人的牙齒是女人最大的武器之一。她直接把包拿起來,把紐扣咬掉。


    一枚小小的銅片狀物體,隨著紐扣的脫落,從包上滑下,跌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哐當”聲。


    銅片上鑲嵌著淺灰色的微型集成電路,絲絲縷縷,如同迷宮。


    那不是一枚普通的銅片。


    那是一枚,竊聽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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