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裏不時傳來細細的鳥鳴聲。


    一窩灰色的野鴿子在他們的山茶樹上安了家,每當窗簾的一角侵犯到了鴿子母親的領地,它就伸出小腦袋,“啾”地啄它一下。


    喬伊從書架前走過。


    他按一三五個空格的順序,挑出一本,就隨手放進伽俐雷在一旁舉著的盤子裏。


    他幾乎不關注書的名稱。


    因為世界上的一切,都在他的閱讀範圍之內。


    而在他身邊,任勞任怨卻毫無眼色的管家,還在絮絮叨叨地和他列舉著李文森不把他放在心裏的一千零一個證據——


    “夫人從來隻和那個智商一百四不到的還穿奇怪拖鞋的男人一起看電影。寧願去逛圖書館,也不願在家陪著您。”


    他們的管家擦了擦不存在的眼角:


    “哦,您真是太可憐了。”


    “……”


    喬伊抽出一本《亞伯拉罕》。


    “而且這一年您已經推掉了那麽多國際會議邀請的邀請函,還拒絕了那麽多您感興趣的科研項目,隨便哪個都比夫人的課題重要一百倍。您為她作出這麽大的犧牲,她卻連埃及的都不願陪您去。”


    這位老管家憤憤地說:


    “難道她不知道,如果她離開您身邊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您就會像缺水的魚一樣,慢慢死在她幹涸的眼眸裏嗎?”


    “……”


    喬伊拿起一本《天體運行》。


    “一旦夫人十個小時沒消息,您就開始彈鋼琴。二十個小時沒消息,您就連鋼琴都彈不下去。”


    伽俐雷抽泣一聲:


    “夫人真是太鐵石心腸了,如果太陽神阿波羅的愛意能及得上您的千分之一,達芙妮也會被他感動,變迴人形的。”


    達芙妮為了躲避阿波羅的愛,化身月桂樹。


    “……”


    喬伊把一本不小心跳進他手心的,李文森的行程本放進自己的口袋:


    “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伽俐雷的心無法安靜。”


    伽俐雷跟著喬伊飄到他臥室門口,詠歎調一般地吟詠道:


    “男人的愛情無法遮掩,女人的心卻如磐石。蒲草尚且為泥土伏地,她卻不願把她的心獻上哪怕十分之一。”


    喬伊:“你能不能閉嘴?”


    伽俐雷的係統不支持safari瀏覽器,入侵係統讓它閉嘴還要用電腦……太麻煩了。


    “伽俐雷沒有嘴,先生。”


    伽俐雷飄在喬伊身後:


    “上次家裏的電器們開了一次短暫的座談會,伽俐雷、洗衣機、電冰箱,還有電燈泡們都一致認為,夫人真是太過分了,我們已經策劃出了完整的方案,確保您一擊必中,一天之內完成從告白到全壘打的整條流水線。”


    “……”


    他們家的電燈泡還能開會?


    喬伊淡淡地掃了一眼頭頂黯淡的燈泡,打消了解剖它們的念頭,一言不發地準備關門,打算隔絕伽俐雷源源不斷的噪音。


    “別關門,別關門!”


    伽俐雷一下子擠進門縫裏:


    “告白吧,先生,夫人缺了一根筋,可您不能也死心眼啊。要是您說不出口,讓伽俐雷幫您說,您要是覺得伽俐雷口才不好,就讓液晶電視機幫您說。您放心,家裏所有的電器都會支持您的。”


    “……”


    所以,他要家裏所有電器的支持做什麽,組織.軍隊嗎?


    “不必,放開。”


    “伽俐雷不放!”


    伽俐雷勇敢地攀著門框:


    “就算您把伽俐雷砍死在這裏,伽俐雷也要死諫!”


    “……”


    喬伊單手撐著門框,高深莫測地看著伽俐雷卡在門縫裏的力臂:


    “死諫?”


    “一台電腦的卑微願望。”


    被喬伊的眼神到發毛,伽俐雷忍不住抖了抖:


    “如果有生之年,伽俐雷能偷窺到自己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幸福地傳粉受精,哦不,□□受精,就可以放心地被格式化了。”


    喬伊:“……”


    那它的願望大概永遠無法實現了。


    因為在它偷窺之前,他一定會先格式化了這台電腦。


    他高深莫測地注視了伽俐雷許久。


    久到伽俐雷以為他不會再迴答了時,他忽然開口了:


    “假設你還愛著轉角那台洗衣機,但她一旦知道這一點,就會從陽台跳下去,你會怎麽處理?”


    “它為什麽要跳下去?”


    “為了離開你。”


    “為什麽要離開?”


    “因為她忙著洗衣服,沒空愛你。”


    “哦,這真是一台奇妙的洗衣機。”


    伽俐雷思索了一會兒:


    “那麽,伽俐雷會把它的電源從源頭徹底切斷,然後把它連接上伽俐雷的電源適配係統,控製它的程序,不讓她洗衣服,這樣她就有時間愛伽俐雷了。”


    它輕快地說:


    “而且,它隻能依附伽俐雷存在,一旦離開,就會成為一堆廢鐵。”


    “這是你唯一的解決方法?”


    “如果它始終不愛我,是的。”


    “所以你明白了嗎?”


    “明白什麽?”


    “我不能正麵坦白的原因。”


    喬伊灰綠色的眼眸冷漠地看著它:


    “她的電源,是她的秘密。如果我強行取走,她會寧願變成一堆廢鐵。”


    ……


    rn另一邊。


    李文森拿著她前幾天做的數據分析和一瓶蜂蜜酒,剛打開辦公室的門,一塊沾滿奶油的櫻桃小蛋糕,就像長了眼睛一樣朝她飛來。


    “嗷!”


    李文森輕巧地一彎腰,蛋糕直直地從她頭頂上飛過,恰好砸在剛走到她身後的物理組組長安德森臉上。


    “該死的,這周第三次了,這又是誰的蛋糕!”


    安德森把蛋糕從臉上抹下,放在嘴裏嚐了一口。


    隨即他怒吼道:


    “我都說了,不要再扔櫻桃味的rn餐廳的櫻桃汁奶油就像混了馬尿的過期爽身粉,一點都不正宗!”


    “……”


    坐在角落裏的生物組洛夫,默默把剩下半隻櫻桃蛋糕,全抹在了他隔壁座位的抽屜底下。


    順便撕了對方一張重要文件,擦了擦手。


    ……


    rn僅有的兩個辦公室,每個都滿滿當當地坐著七個人。


    他們這邊,除了生物組組長洛夫,物理組組長安德森,數學組組長曹雲山,化學組組長葉邱知,心理物理組組長她,和什麽組都不屬於的全能之神喬伊外,還有一個人。


    宏觀經濟組組長,韓靜薇。


    履曆簡單粗暴:二十九歲,男,麻省經濟學博士,雅思8.5,大學六級不及格。


    以及……處男。


    ……


    李文森習以為常地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躲開安德森安在她凳子隱蔽處的一條高壓電線,對坐在一旁看今天股市大盤的韓靜薇說:


    “你有沒有覺rn越來越亂了?”


    “這是正常的。”


    韓靜薇盯著電腦,高深莫測地說:


    “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場交易,而市場,動蕩才是常態。”


    “……”


    “我的意思是,缺乏管理就會亂。”


    大概是李文森把看神經病的目光展露得太明顯,韓靜薇咳了咳:


    “沈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昨天神學院和藝術協會鬧得那麽大,他也沒出麵管一管。”


    說起來,沈城很久沒有露麵了。


    她上次接到他電話,還是在給那個資本家,叫陳什麽來著的做心理分析的時候。


    喬伊“借”走他的車,他也沒有一點反應。


    難道出遠門了?


    李文森若有所思地打開電腦,屏幕顯示時間2014.04.17。


    一邊,韓靜薇還在說:


    “以前安德森隻是在你扶手椅上放180伏的裸電線,你不一定會死,但這幾天他放的是十萬伏特的裸電線,你要是碰到,一定會死。”


    “……”


    李文森一下子站起來。


    她抽了一根辦公室必備的絕緣棒,把裸電線挑到化學組組長葉邱知椅子底下:


    “居然是十萬伏特,下手太狠了。”


    “我也覺得。”


    他的眼睛仍沒從電腦上扯下來:


    “你是不是又得罪他了?”


    “我每天都在得罪他。”


    李文森含糊地說,順手從桌子上拿起一瓶酸奶,準備喝兩口壓壓驚。


    卻忽然覺得不對:


    “我桌上哪裏來的酸奶?”


    “你才發現?”


    韓靜薇盯著電腦上紅紅綠綠的k線圖,邪魅一笑:


    “你的研究生英格拉姆送你的,你仔細看看你的桌子,上麵還有字。”


    ……英格拉姆?


    李文森這才注意到,她桌子上除了酸奶,還有各種小巧的零食,用一個小紙袋子裝著,藏在她的書立後麵。


    紙袋用一朵玫瑰花封口,上麵用七扭八扭仿佛狗爬一般的英文寫著——


    doislivewithyou.


    justlirning.


    ……


    我想要的隻是與你在一起。


    就像清晨的第一縷微光。


    ……


    而在正麵的偽紳士之後,紙袋的背麵,才真正暴露了英格拉姆本質——


    b1711,9p.m.


    beshy.


    ……


    卡隆咖啡館,b座17樓11號房間,晚上九點見。


    來吧,寶貝,不要害羞。


    ……


    李文森:“……”


    好吧,她終於知道,為什麽韓靜薇在說“上麵還有字”的時候,會那樣……嗯,邪魅一笑。


    卡隆咖啡館rn的人都很熟。


    它分兩個部分,a座是咖啡廳,而b座默認是……一夜.情賓館。


    “你的學生很熱情,剛開始追你就邀請你一夜.情。”


    韓靜薇看著k線圖,眼中充滿無限憐憫:


    “我用今天的股市大盤賭,如果你真的答應了他的onenightstand邀請,他絕對活不過今天晚上。”


    “為什麽?”


    “因為喬伊。”


    韓靜薇靜靜地笑了:


    “你家喬伊會允許一個活著的男人掠奪你的身體,除非今天的股市大盤一下上升10000點。”


    “……”


    李文森原本正拿著袋子翻來覆去地看,聞言皺眉:


    “這和喬伊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


    韓靜薇露出謎之微笑:


    “他對你簡直是控製狂。上次rn參觀的法國科學院院士,不過是禮節性地吻了吻你的臉,吻的時間也隻是比一般人稍微長了那麽幾秒。然而五分鍾後,他情人給他的調.情信息就‘不小心’錯發到了他妻子那裏。”


    “……”


    李文森拆開零食袋子,從裏麵倒出一條貴重的項鏈,細細的金色鏈子,鑲滿細碎的鑽石。


    她看都沒看就把那條一看就很昂貴的項鏈扔到一邊,開始興致勃勃地抖袋子裏的零食:


    “發錯信息的事情很普遍,喬伊當時都不在場,他做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


    “你還覺得索羅斯攻擊我們貨幣的可能性不大呢,還不是被我料準了?”


    “那你的依據是什麽?”


    “男人的直覺。”


    “……”


    “你不信我也沒關係。”


    韓靜薇又開始看股市:


    “反正你不會真的去找這個男人一夜.情,否則喬伊很可能會黑化,然後究級進化成公爵獸紅蓮形態。”


    “……”


    這一聽就知道是小學《數碼寶貝》看多了的死宅型男人。


    李文森抖零食抖到了底,底部還粘著一顆糖,怎麽抖都抖不下來,她隻好把袋子舉起來,想把手伸進去,把糖掏出來。


    老式吊燈淡淡的光線,從薄薄紙袋的底部透出。


    幾個淺淺的灰色字母,被光線阻隔,正巧落在她手心。


    一個法國極其常見的姓氏


    ——muller


    穆勒。


    ……


    李文森站在自己的辦公桌邊,韓靜薇還在大談特談數碼寶貝進化的必要性,洛夫還在和安德森鬧哄哄地鬥嘴皮。


    但這些聲音,就像逐漸遠去的浪潮一樣,成為一種背景式的底噪聲。


    她忽然微微笑起來:


    “誰說我不去?”


    “……”


    韓靜薇握鼠標的手一抖,懷疑自己耳朵出錯:


    “what?”


    “我說,這個一夜.情邀請,我去。”


    李文森拆了袋子裏最後那一顆糖,含進嘴裏,笑眯眯地說:


    “青年才俊,幹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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