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去哪兒……”


    李文森看著喬伊那雙剛剛解剖過木乃伊、此刻正抓著她胳膊的雙手,一時間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快把你的手從我衣服上拿開!你沒看到你的手上還沾著公元前一千五百年的胃液嗎?”


    “胃液?”


    喬伊皺起眉:


    “不,這不是胃液,這也不是公元前一千五百年的木乃伊,從它脂肪層萎縮的情況上看來,這頂多是公元前……”


    “……我現在不想聽這一坨沾在我衣服上的黏糊糊的東西是公元前多少世紀的。”


    李文森僵著身體:


    “你這個蠢貨,你給我閉嘴。”


    生平第一次被人使用某個詞稱唿的喬伊:


    “……蠢貨?”


    “難道還有別人?”


    李文森一隻腳穿著拖鞋就踩上了沙發,朝後躲開了喬伊雙手的攻擊,又隨手抄起一本喬伊的伊斯蘭古籍擋在身前:


    “讓你的手離我一米遠……否則我們就同歸於燼。”


    “……如果不是考慮到我雙手目前的衛生情況,剛剛我就會直接握住你的手,而不是你的手臂。”


    喬伊揚了揚眉:


    “你應當稱讚我的善解人意,而不是這樣毫無根據地稱唿我是……”


    “……蠢貨?”


    李文森又朝後走了一步,這次她直接站在了書桌上:


    “抱歉,如果你剛剛握住的是我的手,那就不是一句蠢貨能算清的了。”


    “好吧。”


    喬伊後退了一步,難得地妥協了:


    “我不碰你,你快去換衣服,我們沒有時間了。”


    他抬起手臂,看了一眼他手上再低調也掩飾不住騷包氣質的腕表:


    “我們還有一個半小時,從山腳去機場出租車最快也要開一個小時,而我們從大門跑到山腳的平均時間是七分鍾,從這裏跑到研究所大門的平均時間是五分鍾……這意味著你隻有十八分鍾洗漱,換衣服,以及收拾行李……”


    “等等,你等等。”


    李文森光腳站在書桌上,完全沒反應過來:


    “什麽機場?我們為什麽要去機場?我為什麽要收拾行李?”


    “為什麽?”


    喬伊一臉“你怎麽會問這麽一個蠢問題”的表情:


    “當然是和我一起再去一趟埃及,你一星期前就已經答應我了,機票我昨天晚上就定好了。”


    “……去埃及?”


    李文森扶住額頭,竭力思索她有沒有一時疏忽就答應了這麽荒謬的要求:


    “不,我絕對沒有答應過你這種事。”


    “你當然有。”


    喬伊從茶幾上抽出一張消毒濕巾,仔細地擦拭自己的雙手:


    “說起來還是你先提出來的,一星期前,也就是2016年1月11日,下午三點五十八分,你問我還記不記得卡奈克神廟方尖碑上的碑文,我說如果不記得可以再去,然後你喝了一口咖啡,說那個地方的確值得再去一次,之後我問你一星期後有沒有空,而那時你正無聊地把自己倒掛在天花板上,告訴我你每一天都有空。”


    李文森:“……抱歉,那個不叫無聊的倒掛,那個叫瑜伽。”


    她想起來了,一星期前她正在準備她的博士論文,關於人類內心中各種意象的原型——比如,為什麽無論是埃及神話,還是中國神話裏都出現了獅身人麵的獸。


    又比如,西王母的傳說,為什麽不僅出現在昆侖山脈,連印度神話裏也有類似的形象。


    她不過就是那麽一問……


    “我不去。”


    她決絕地說,從桌子上爬到了冰箱上,像列奧納多那樣蹲在了上麵:


    “你這是在斷章取義。”


    “……”


    喬伊抱著手臂站在冰箱下,又看了看手表:


    “你現在還有十三分鍾。”


    “我說了我不去。”


    “我們這次去不是為了旅行,是為了研究,文森特,你知道我在今天那具木乃伊身上找到了什麽嗎?”


    喬伊不知從哪裏變出來一個小盒子,放在手上拋了拋:


    “我一絲一絲纖維地分析了它萎縮的肌肉,雖然那些肌肉裏麵已經幾乎不存在纖維,然後在它身上三處地方分離出了幾根紙莎草的痕跡。這意味古埃及人已經開始使用身體作為容器,他們把莎草紙藏在腹腔和皮膚下,傳遞密碼和信息……”


    他的神情就像一隻找到魚塘的貓:


    “隻有親自去了埃及,才能找到他們把遇水就會被破壞的莎草紙完整藏進身體裏的方法。這已經不是曆史的發現,而是化學的再發現。”


    ……世界上怎麽會有人,研究這麽無聊的課題?


    李文森抱著冰箱上一盆從不開花的達拉斯紅玫瑰:


    “我在家裏等著你,祝你一路順風。”


    “……”


    喬伊大步走到她的鋼琴邊,拿起她的大衣,看到大衣上繡著的小朵白鈴蘭後,又皺起眉頭把它扔到一邊:


    “如果密碼運送方式被改寫,那麽卡迭石之戰赫梯失敗的原因就會被改寫,拉美西斯時代的曆史也會被改寫。”


    卡迭石之戰是公元前一千多年的時候,赫梯和埃及爭奪在敘利亞的霸權而發動的戰爭。


    但是……


    “啊,這真是震撼的發現,我的血液都沸騰了。”


    李文森麵無表情地說:


    “所以你趕緊去改變世界,隻要不耽誤我打超級瑪麗的時間,你下一秒變身蜘蛛俠都行。”


    “……”


    喬伊站在冰箱下,抱著手臂,抿了抿嘴唇。


    三秒鍾後,他有些艱難地說


    “好吧。”


    他像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定::


    “如果你和我一起去埃及,我就……”


    “你就什麽?”


    “我就如你所願把房間整理幹淨。”


    他頓了一下:


    “親力親為。”


    “真的?”


    李文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比方才喬伊找到魚塘時的眼神更亮:


    “這可是你說的,你要洗窗簾抹地板擦桌子,還要洗掉你今天早上弄亂的那些碗。”


    “我什麽時候對你說過謊?那是你一直是你對我做的事。”


    喬伊朝她的臥室歪了歪頭:


    “快去換衣服,然後出發。”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喬。”


    李文森從冰箱上麻利地爬下來:


    “我找沈城預支的三個月的工資,現在還剩下七塊五毛錢,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


    喬伊順手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張黑色的卡,扔給她:


    “用我的卡……你知道密碼。”


    “123654……你那也叫密碼?”


    三分鍾後,兩個人已經穿戴整齊地站在門口,李文森肩上掛著一個小小的包,裏麵隻裝著她的護照、身份證、七塊五毛錢的現金,以及喬伊的卡。


    喬伊手上空空如也。


    “你的行李呢?”


    “我沒有行李。”


    他順手把放在玄關鞋櫃上的護照和錢包扔進李文森懷裏,隨即大步朝外走去:


    “你就是我的行李。”


    李文森:“……”


    ……


    直到他們走rn的大門口前,李文森仍舊以為,她真的又會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因為喬伊給的莫名其妙的理由,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時間,開始一段莫名其妙,但一定驚心動魄的盜.墓之旅。


    但還沒等他們rn的大門口,就看到門外有個麵容清俊的男人正在和西班牙籍守門人米歇爾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麽。


    男人從玻璃大門看見李文森,立刻快步走到門前,站在距他們五米遠的三層防爆玻璃外朝她揮手。


    李文森拿出她第三極授權證明,又驗證了指紋和虹膜,用西班牙語對米歇爾說:


    “今天過得好嗎?”


    米歇爾用口音濃重的英語迴答道:


    “今天還沒有過去,小姐,上帝才知道它好還是不好。”


    “……”


    李文森笑了笑,玻璃門一層接一層的打開。


    “嗨,劉,我們又見麵了。”


    她開心地朝正向她走來的英俊男人揮了揮手:


    “你又被你的女朋友甩了?”


    還沒來得及開口的劉易斯:“……”


    劉易斯是她在警署認識的第一個人,年紀輕輕在警署已經位置不低。他行動力極強,腦子轉得極快,為人極正派,風度教養也相當良好。案件中幾次曆經生死,卻從不以此炫耀。


    隻是因為職業關係,他的戀愛總不能長久。


    說起來,警察是一個蠻孤獨的職業。


    他們拿著很普通的薪水,卻常要遊走在生死的邊緣。


    ……


    “能見到您真是不容易,喬先生。”


    劉易斯伸出手來。


    但是下一秒,他又立刻把手收迴去:


    “抱歉,我忘了您不喜歡與人握手。”


    他重新轉向李文森說:


    “我等您很久了,博士。但您的手機和電話座機一直打不通。我們署裏的專家在外地辦案趕不迴來,有一個案子需要您的協助,總警.監已經趕來現場。”


    “案子?”


    李文森一下子來了興趣,喬伊完全被她冷在了一邊:


    “什麽案子,謀殺?”


    “還不確定。”


    劉易斯頓了一下:


    “屍體檢測報告需要等一會兒才能出來,您要看看嗎?”


    “當然。”


    李文森興致勃勃地說:


    “死相好不好看?屍體還完整嗎,死因總知道了吧……死者的大腦皮層還好嗎?”


    “……”


    劉易斯見怪不怪地說:


    “大腦皮層恐怕……不怎麽好,被燒成灰了。”


    李文森看上去相當失望:“哦。”


    “你要大腦,我幫你找。”


    喬伊看了看手表:


    “但是現在,我們快沒時間了。”


    “好吧。”


    李文森聳了聳肩:


    “抱歉,劉,我很想幫忙,但我要出遠門,你可以去找我的研究生,名字叫……”


    她眨了眨眼,轉向喬伊:


    “我的研究生叫什麽來著?”


    喬伊:“……我怎麽會知道?”


    “不用了。”


    劉易斯打斷他們:


    “你那個研究生姓英格拉姆,法國人,二十九歲,現在正在警.察局裏坐著等候審訊,恐怕沒有辦法幫忙。”


    他站在原地,靜靜地說:


    “而死者,是你們研究所的清潔工西布莉……”


    “……”


    李文森驀然停住了腳步。


    她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劉易斯:


    “死者……你說誰?”


    “西布莉。”


    年輕的警官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你們研究所裏的清潔工,西布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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