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日下午三點,劉澤之從南京市警署迴招待所途中,一直感覺似乎有人在跟蹤,他很奇怪:是精神過敏?還是確有其事?如果真的有人跟蹤,又會是誰?想起陳勁鬆曾說過有機會願意和自己探討一下跟蹤與反跟蹤的技能,唉,也不知道截肢後重返重慶的那個兄弟怎麽樣了?會不會就此一蹶不振?


    迴到招待所見到淺野一鍵已在房間裏,劉澤之問道:“你不是扈從橫山勇將軍去國防部開會了嗎?”


    “今天就是個碰頭會,參加鄂西會戰的方方麵麵的人都到了,見個麵而已。正式的會議明天才開始。晚上七點岡村寧次將軍宴請橫山勇將軍等人,四點我們這些人奉命去飯店戒嚴,井上君命令我們76號的人便裝執勤,我迴來換身衣服。既然你迴來了,一起去吧。市警署那裏怎麽樣?”


    “挺配合的,幾個分局的局長都來了,聽他們說軍統最近沒有什麽大的行動,其他的反日勢力也很消停。雖是這麽說,我們也不能放鬆戒備。”劉澤之心道:這麽說日軍參加鄂西會戰的人都到齊了,明天召開的會議議程應該就是審議橫山勇提出的作戰計劃。


    淺野一鍵答道:“那倒是——進來。”一名勤務兵用一個托盤送進來兩菜一湯,淺野一鍵命道:“再添一碗飯,澤之,晚上的宴會沒你我的份,先吃點吧。”


    劉澤之玩笑道:“我先吃了,你沒必要,橫山勇將軍對你影響頗佳,沒準一時想起你來,請你登堂入室也未可知。”


    淺野一鍵無可奈何地笑道:“去你的!你先吃,我等著。”


    當天晚上的宴會戒備森嚴,讓劉澤之略感驚訝的是居然有幾個記者聞訊趕來,提出要采訪橫山勇,被嚴詞拒絕後,不死心的等到宴會結束,橫山勇等人離開飯店上車時,遠遠拍了幾張照片才離開。


    二十五日下午四點,南京政府國防部外,戒備森嚴,這一天是橫山勇參加的鄂西會戰籌備會議的最後一天。站了兩個多小時的劉澤之似是百無聊賴,四處轉了一圈,迴到負責的區域,沒見到淺野一鍵,低聲問一名部下:“淺野君哪?我不在,他怎麽擅離崗位?”


    “剛才橫山將軍的侍衛長井上君把他叫走了,劉處長,你看,淺野君迴來了。”


    淺野一鍵一臉肅然,走過來說道:“劉處長,命令咱們的人集合,你帶隊上大門口內東側操場停著的三輛車,等我和井上君,我們扈從他離開。”


    劉澤之點頭答應。


    國防部大門口,停著一輛吉普、一輛黑色福特轎車、一輛銀灰色封閉式小貨車,均已有司機,76號特工上了車,隻有劉澤之一個人在車邊等候。十來分鍾之後,淺野一鍵陪著井上和彥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兩名便裝侍衛,井上和彥手中拿著一個比普通公文包大一些的黑色皮包。


    劉澤之的心猛跳了兩下:這會不會就是局本部命令上海分局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搞到手的日軍鄂西會戰的作戰計劃?


    淺野一鍵示意劉澤之上貨車,他自己上了那輛吉普,井上和彥等三人鑽進了轎車裏,車隊駛出國防部大門後,三輛車的司機早已得到指示,彼此之間跟的並不近,在不明就裏的外人眼中看不出這是一個車隊。


    汽車駛迴國防部招待所大院內,同車的一名特工不由得發著牢騷:“這麽興師動眾,我還以為去哪裏,原來是迴這裏。”見劉澤之不滿的瞪了他一眼,趕緊閉嘴。


    三輛車前後腳停在院內最後麵一棟二層小樓前,井上和彥下車徑直進樓,淺野一鍵走過來說道:“從現在起,這棟樓的警衛由你我負責,我們都搬過來住,先排一下值班表。”轉頭命令身邊一名特工:“你帶兩個人去以前的房間裏把東西搬過來。”


    劉澤之暗自揣測:身為橫山勇的侍衛長,離開長官身邊單獨住在這裏,難道作戰計劃真的在他手裏?劉澤之不敢大意,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猶豫再三,決定等一等再說。


    第二天清晨,值夜班的劉澤之迴到位於樓門口一側,和淺野一鍵同住的房間,淺野一鍵正在吃早點,招唿道:“一起吃點?”


    “你吃你的,沒胃口,等會再說。”信手拿起桌上的報紙,一邊看一邊失笑道:“我們如臨大敵,記者們的消息卻比我們還靈通,你看:《橫山勇將軍二十七日啟程趕往鄂西》,還有這裏,本報專訪:《鄂西會戰皇軍必勝——橫山勇訪談》。”


    淺野一鍵答道:“大規模的兵團作戰本來就沒有辦法徹底保密,何況橫山勇將軍乘坐專列離開南京趕往前敵,參謀、副官,還有整整一個加強警衛營,哪裏瞞的住人?”


    “是啊,還有我們這樣湊熱鬧的,浩浩蕩蕩的。對了,明天出發,76號隨行的行動隊的其他成員什麽時候到?”


    淺野一鍵喝完最後一口牛奶,答道:“我剛和何其莘處長聯係了,他們九點動身,中午前後就到了。我上崗去了。”


    距離南京政府國防部招待所大院七八公裏之外的憲兵團駐地,權菅祜來見倪新:“倪局長,到目前為止,幾個負責跟蹤淺野一鍵和劉澤之等人的小組都有了反饋:76號所有的人昨天迴到招待所大院後,都沒有出來。這幾天也沒有發現有人跟蹤他們。”


    倪新思忖道:“鄂西皇軍作戰計劃軍統誌在必得,不可能不有所行動啊?是有人跟蹤淺野一鍵等人,我們的人沒有發現,還是確實沒有其他人打他們的注意?”


    權菅祜猶豫著答道:“這個……屬下不好說,您知道負責跟蹤的憲兵到底不是職業特工……倪局長,為什麽不和淺野君、劉處長挑明?”


    倪新猶豫道:“挑明?李主任常說最好的偽裝就是不偽裝,你覺得以他們兩個的能力,能做到不露聲色嗎?”


    自從狼狽敗於軍統之手,權菅祜一直很低調,不敢附和長官非議淺野一鍵和劉澤之的能力,笑笑沒有接話。


    倪新又道:“南京、上海各大媒體已然披露:橫山勇將軍即將於明日啟程趕往鄂西前線,今天是軍統最後的機會……沉住氣,我們和軍統之間的比拚,不僅僅局限於身手、智力、運氣,更是耐心的比拚。”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叮囑道:“一旦軍統動手,一定要放走拿到作戰計劃的主犯,其他的從犯,如果有從犯的話,倒不妨打死一到兩個,讓軍統更覺得這份珍貴的作戰計劃來之不易。”


    “屬下明白,您的命令國防部招待所外麵設的幾個行動組都通知到了,雖然他們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局長,其中的分寸很難掌握,屬下不放心,想親自去負責軍統動手後,最有可能逃走的路線的那個小組看看。”


    “也好,你去了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和軍統很多人照過麵,越少露麵越好。”


    輪班休息的劉澤之躺在床上,似乎進入了夢鄉,實則毫無睡意,他一直在反複的衡量著:作戰計劃真的在二樓的井上和彥手中嗎?為什麽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到底是一個陷阱?還是難得的機會?


    中午十二點,沒有時間猶豫了,不能因為沒有理由的疑慮,放棄如此大好的機會,動手!劉澤之把心一橫,披衣起床,朝外走去,他要把情報趕緊送到事先約好的張弛等人落腳的聯絡點,之後的事張弛自會安排。


    昨天夜裏利用值班的機會,他已經觀察了井上和彥房間裏的那個保險櫃,上海分局有餘浩辰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撬開保險櫃,拍下作戰計劃,而後複原,不是難事,自己也會全力掩護戰友完成任務。


    南京政府國防部招待所大院裏有四棟兩兩相對的二層小樓,橫山勇下榻在一進大門的那棟,右側的一棟住著橫山勇的貼身侍衛隊,隔著一個大花圃和一方矗立著假山的池塘,是另外兩棟小樓,其中最靠後門的一棟現在住著井上和彥,劉澤之等人剛到的時候和橫山勇的參謀秘書住在相對的另外一棟小樓裏。


    劉澤之不疾不緩的走到大門口,恰逢一名衛士長巡視各個崗哨,不時交代幾句。無意中兩句話飄進劉澤之的耳朵:“……範疇是前麵的兩棟樓,花圃後麵不在警戒範圍……”


    隱隱約約的話語確如五雷轟頂,劉澤之頓時明白了是哪裏不對:這一切全都是一場戲,若果他所料不差,唯一的觀眾就是軍統上海分局,而自己和淺野一鍵,不過是不明就裏的演員之一!


    記得周成斌告訴過他軍統之所以接下這個任務,是因為在高級軍事會議上,有人當眾將了戴老板一軍,那麽知道的人就不會隻有參與行動的軍統特工,日本人很可能知道軍統奉命不惜代價,定要搞到鄂西會戰日軍的作戰計劃,從而設下了陷阱。


    如果作戰計劃真的在井上和彥手中,他絕不該下榻在最靠後門的那棟小樓裏,而對他的安保措施也僅僅隻會低於對橫山勇本人,怎麽會交代衛兵們的警戒範疇並不包括花圃後麵的兩棟樓?這麽看來,井上和彥手裏的“作戰計劃”十有**是假的!


    再推演下去,上海和平飯店發生的一幕也未必不是日本人和倪新整個計劃的一部分:76號參與鄂西會戰前線的防諜情報戰,順理成章,可是介入橫山勇的安保工作,豈非怪事?為了避免對手起疑,設局在和平飯店放置炸彈,故意讓淺野一鍵或者自己立功。即便如此,通報嘉獎,晉升軍銜,那個不能酬庸其功?劉澤之很自責的暗歎道:唉,早該想到的!自己的反應越來越遲鈍了。


    好在還來得及,日本人和倪新賊喊捉賊,隻要軍統不上當,按兵不動,就不會有損失。想明白了一切,劉澤之四處轉了轉,和相識的人招唿了幾句,施施然走迴住所。


    小樓門口,劉澤之突然愣住了:他漏算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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