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日淩晨一點多鍾,陳勁鬆迴到了茂盛豐棉布店內,他脫掉外套,摘下帽子、去掉眼鏡,唐吉田說道:“要說喬裝,你自認第二,軍統沒人敢說第一。這副打扮,要不是知道你要來,還真不敢認。路上還順利嗎?喝點熱水吧,今年天時不正,冷的厲害,看樣子要下雪了。我去給你熱點飯。”


    陳勁鬆端過搪瓷茶缸,喝了大半杯,答道:“來了這麽久,我還沒見過上海下雪,山西那地方,冬天雪大著那。我路上吃過了,你別忙了。怎麽樣,都準備好了嗎?老餘睡了?”


    “早睡了。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我給您搞點熱水,燙燙腳,然後咱們也睡會。陳副站長……”


    一陣椅子響,還有人捅開取暖用的煤爐的聲音,陳勁鬆的聲音:“怎麽了?有話就說吧。”


    唐吉田拿來一個舊搪瓷盆,端來半盆涼水,兌入熱水,說道:“我一直有點擔心,老餘那個人,萬事不上心,也沒法和他深說,您說說,日本鬼子和76號會不會有所察覺?唉,不怕你訓我,上次途中我們給76號設伏,沒想到被那些王八蛋識破,反而打了我們個措手不及,雖說撿迴了一條命,從那以後,我是再也不敢小看76號這些漢奸了——給您毛巾。”


    “放那吧。又來了,滿口鬼子漢奸,你這個毛病改不了了?說順了嘴,在外人麵前露出一句半句,怎麽辦?唉,你操的哪門子閑心?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隻能按計劃一步步來了。也難怪,別說你了,站長走的時候,也不放心。”


    “嘿嘿,在部隊裏說順口了,以後我注意。站長也不放心?哎,你說有沒有辦法打聽一下76號的情況?”


    “打聽?怎麽打聽?唉,我們失去了——”陳勁鬆似是遲疑了片刻,突然笑道:“有啊,我直接去找李士群,對他說:李士群,我是騙過你的陳勁鬆,還認識我吧?哎,我打聽一下,我們上海站運輸藥品的行動,你知道了嗎?”


    唐吉田笑出聲來,答道:“您再把李士群那個王八蛋給氣死——放著吧,您別管了,我去倒,您趕緊上床睡會,過了今天,下迴上床睡覺,還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那。”


    親自監聽的李士群摘下耳機,交給張勝宇,對丁林傑說道:“繼續監聽,不要略過任何時間段。”


    李士群暗自盤算:來的是陳勁鬆,周成斌沒來,唉,也在預料之中。周成斌已經出發,是不是帶隊去了九江?第三縱隊中了倪新設下的圈套,損失慘重,還有一部分人在上海參與往武運號上裝藥品的行動,周成斌能帶去幾個人?估計不會很多,到了九江後,集結在長沙附近的重慶部隊應該會有人增援。的確需要提前出發,協商調集人手,布置伏擊。


    天亮後,藥品會出現在上海,陳勁鬆,還有唐、餘,楊本華,這些人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也許還會有其他額外的收獲,他需要馬上請示小野平一郎,是否動手抓捕。


    黎明時分,李士群冒雪來到小野平一郎的公館,聽完李士群匯報,小野平一郎反問道:“李主任,你怎麽看?”


    李士群笑道:“不瞞將軍說:我實在是拿不定主意,除了唐、餘這樣的腳色,五六名第三縱隊的參與行動的士兵,對了還有一個楊本華,先不說這些人,陳勁鬆也是心腹大患,遠的不說,山木君不就是死在他手裏嗎?劉澤之也傷在他手下,到了現在還沒有出院。76號折損在他手裏的特工實在不少。眼看著他在跟前晃悠,卻不能抓捕……再說九江雖不能和上海相比,也不是一個小地方,周成斌的伏擊地點到底選在哪裏?俗話說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還是請將軍做主吧。”


    小野平一郎也猶豫不定,來迴踱了幾步,說道:“是啊,九江這麽大……如果失手,豈不雞飛蛋打?可是動手抓捕,周成斌漏網……李桑,隻要這個人在,上海站就會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我實在是不甘心……”


    李士群不答,等待小野平一郎的決定。


    小野平一郎再三權衡,說道:“這樣吧,暫不抓捕,武運號上有趙敬東等人,軍統內外勾結,楊本華不可能不知道周成斌動手的具體地點。再說我估計陳勁鬆等人會趕往九江,最起碼會有一部分人趕過去配合周成斌,我們跟蹤,也會有收獲。”


    李士群點頭讚道:“將軍說的不錯,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二十三日上午十一點,餘浩辰離開棉布店,田中勝榮對老錢命令道:“我估計姓餘的去取車了,除了預先安排的跟蹤人手之外,你帶人開車,趕到餘浩辰修車的修理廠,那裏我提前安排了一輛車。”


    下午一點,唐吉田也走出棉布店,在他身後,76號的特工跟了上去。


    二點整,陳勁鬆走出大門,上了門板,掛出“暫停營業”的牌子,踏雪而去。


    忌憚陳勁鬆的反跟蹤能力,田中勝榮親自帶著權菅祜、張勝宇前後拉開十來米的距離跟蹤陳勁鬆,在他們身後,還有四名76號的特工。


    果然餘浩辰的目的地是修車廠,他結賬後開出一輛封閉式小型貨車,向上海郊區駛去。此時天恰正午,冬雪初霽,積雪未融,駛出市區後,二名男子在路邊等候,餘浩辰停下車子,相互之間沒有說話,上車後繼續趕路。


    路上車輛寥寥,路況不佳,車速不快,這一切都為76號跟蹤的兩輛車提供了方便。下午四點,車子停在了常熟郊外一個小漁村的一棟獨院外麵,院內迎出來一個人,二人抬出六個大箱子,裝車後離去。


    晚上八點,夜色降臨,餘浩辰開著車迴到了上海郊區,停在路邊一處小酒館的後麵,陳勁鬆在此等候。76號的特工不敢跟得太緊,一輛車停在了三四百米之外,另外一輛車駛過茶棚,開出二百餘米後,在一個三岔路口邊停了下來。前後唿應,監控既定目標。


    旭日碼頭,駁口停著六輛箱式卡車,武運號裝貨馬上要起航,各色各樣的人等川流不息,緊張地忙碌著。九點整,六輛卡車駛出碼頭。兩個小時後,裝滿軍用物資的車子又開了迴來。走到中途,第二輛車熄火拋錨,其他的車輛按照規矩不敢停留,都繞著這輛車駛了過去。


    司機馮根生跳下車,楊本華似是怕冷,不願下車,皺眉道:“怎麽迴事?偏在這麽偏僻的地方拋錨了?你下去幫著看看,”


    那名憲兵的隻好下車,馮根生說道:“真麻煩,剛才過溝的時候沒注意,碰了一下,有可能底盤漏油了,車燈也照不到底盤啊,那邊好像有家酒館,你去借個火,快點。”


    憲兵小跑著趕過去,一身酒館跑堂打扮的陳勁鬆迎上來問道:“呦,長官,你也來喝酒?”此時,一輛關著車燈的車子掐準時間,低速開了過來,楊本華和馮根生麻利的下車上車。借著夜色的掩護,餘浩辰開走了從碼頭開出的那輛車。這一切不過十幾秒鍾。


    “少廢話,借個火。”


    陳勁鬆遞給他一包火柴,又道:“外麵又黑又冷,您要火幹什麽?我們店裏有手電筒。”


    憲兵一瞪眼,怒道:“那還不拿出來?磨磨蹭蹭的,快點。”


    陳勁鬆拿出手電筒,遞給那名憲兵,想了想似是怕他用完後不肯歸還,也跟在那名憲兵身後走出了酒館。馮根生摁響喇叭,喊道:“不用了,就是一根保險鬆了,快上車,追上前麵的車。”


    那名憲兵扔還手電,小跑著上了車。馮根生等人開著車走了。


    陳勁鬆等人卸下車上的軍用餅幹,裝到一輛馬車上,關上酒館的門。對餘浩辰說道:“卸完貨後,那些車會停在旭日碼頭東北邊的停車場裏,你把車先開過去,在最後一個路口等候,老唐已經過去了。我帶人把貨物運迴棉布店,藏入密室,然後分頭出發,趕往九江。”


    六輛卡車卸完貨,已經是二十四日淩晨兩點鍾了。再過四個小時,武運號和長久號即將起航,走長江航線,開往武漢,船上裝載的軍用物資卸在武漢,從那裏再轉運到長沙前線。


    淩晨三點,六輛卡車停在停車場,疲憊已極的司機們下車迴船。半個小時後,半醉的唐吉田來到停車場,撞開傳達室的門,對門衛說道:“我的車哪?找到了嗎?”門衛答道:“你就是丟失三輪的那個人吧?怎麽半夜找過來了?不是說好讓你二十七號再來嗎?今天才二十四號。”


    唐吉田一把拽住門衛的衣服:“少廢話!我就是拉夜活的!三天?都丟了兩天了,這五天你讓我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啊?”


    “放手!誰讓你把車放到我們這裏來的?我們這裏是停放汽車的,你一個破三輪,眼錯不見,你就私自放進去……”


    “什麽?破三輪?我去年剛賣的!我和你沒完!”


    門衛向外推唐吉田,罵道:“出去!再撒野我報警了!”


    唐吉田就是不鬆手,二人拉拉扯扯的打出門去,唐吉田說道:“你還有臉報警?走,到前麵警務站講理去!”


    “去就去,我還怕你不成!”


    二人拉扯著去了不遠之外的警務站,一輛沒有開車燈的廂式卡車開了進去,餘浩辰跳下車,上了另外一輛車,又開了出來,消失在夜色中。


    警務站裏沒人,唐吉田罵罵咧咧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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