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六日下午三點,淺野一鍵來李士群辦公室匯報工作,劉澤之扣準時間,對平川新野說道:“平川君,你寫的這份《審訊報告》中提到綿貫義一是北海道三笠市郊區的人,你經過核實了嗎?我怎麽記得審訊的時候他自承是軍統東京情報組的?”


    平川新野答道:“核實過了,正金銀行有他的簡曆。綿貫義一原籍北海道三笠市郊區,後來去東京求學,就留在了那裏。”


    “噢,明白了。出生在北海道三笠市,原來日本人和中國人對原籍的概念是一樣的。”


    平川新野笑道:“要麽怎麽說日中同文同種,我去過三笠市,很美的一個地方……”


    淺野一鍵恰好走出裏間辦公室的門,聞聽此言,停住了腳步,順口說道:“誰是北海道三笠市的?我怎麽不知道76號還有我的同鄉?平川君,你去過三笠市?”


    劉澤之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對了,淺野君就是三笠市的人!我說那,這個地名在那裏聽說過,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平川新野答道:“幾年前去過一次。咱們這裏沒有你的同鄉,就你一個是三笠市的,我們說的是綿貫義一,就是那個自甘墮落,正金銀行的的庶務課長。”


    淺野一鍵答道:“誰說沒有?你忘了我和山木君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還有以前的酒井雄……”


    劉澤之思索著:“酒井雄……聽起來很熟啊,好像是山木君以前的一個部下,後來……”


    淺野一鍵搖頭道:“劉桑,你的記性實在是不敢恭維,作為一個職業特工,這是一個重大缺陷。我記得那個懸案還是你負責辦理的吧?”


    劉澤之接話道:“懸案?想起來了!就是和山木君的太太一起被殺的那個酒井雄,聽山木君說這個人是他太太,叫什麽來著,想不起來了,一個晚輩遠親。過去一年多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我也沒放在心上,就忘記了。”


    平川新野問道:“什麽懸案?我怎麽不知道?”


    淺野一鍵答道:“你來得晚,當然不知道了,山木君的太太惠子剛到上海的那天晚上,和酒井雄一起在宿舍被殺!過去一年多了,山木君一直放不下,鬱鬱寡歡,整個人性格都變了,他原來不是這樣的人。”


    平川新野嚇了一跳:“在76號宿舍殺人,殺的還是山木君的太太,還有日本憲兵,這膽子也太大了吧?誰幹的?”


    淺野一鍵說道:“你的頭腦也不大清楚,沒聽說是懸案嗎?抓到兇手了,還能叫懸案嗎?”


    劉澤之突然有所感悟:“那個案子是我負責調查的,我疏忽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們說兇手有沒有可能是酒井雄啊?”


    此話乍聽都覺得有點匪夷所思,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是沒有可能的,平川新野不太了解情況,和山木龍三也沒有什麽私交,事不關己。淺野一鍵關切的答道:“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啊,綿貫義一,生活優裕的銀行高級職員,尚且上了賊船……對啊,調查的時候,忽略了酒井雄,他也是受害人之一……有沒有可能和軍統有關係?”


    劉澤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說道:“罷罷,瞧我多這句嘴,這件事翻騰出來,頭疼,最近一直就沒消停過,怎麽查?我覺得還是沒辦法,就是酒井雄幹的,可他也死了……”


    淺野一鍵非常不滿,正色道:“劉秘書,你這叫什麽話?真讓人寒心齒冷!且不說你和山木君關係不錯,不能不負責任,找到兇手,他也許就可以放下懷抱。從公事上說,山木君是日本特務組的組長,他的太太又是在76號宿舍被殺的,李主任又命令你負責這個案子,找出兇手是你的職責……”


    “什麽叫寒心齒冷?是,李主任最初命令我負責這個案子,可是後來又讓倪新負責,你怎麽不去說他?我沒說不查,我隻是說不好查,酒井雄是不是和軍統有關係,完全是我們的推測……”劉澤之話裏話外把酒井雄和軍統扯上了關係。


    平川新野趕緊勸道:“淺野君,你誤會了,劉桑不是這個意思,的確是不太好翻查。”


    淺野一鍵也覺得自己過於操切,誤會了劉澤之,不管怎麽說:酒井雄有嫌疑,這個新思路還是劉澤之提出來的。“對不起啊,我有點激動了,澤之,我是沒把你當外人,才有話直說的。你們不知道,惠子的死對龍三的打擊有多大。你們說這件事應該怎麽辦?”


    劉澤之沒說話,平川新野說道:“李主任沒有命令,誰出麵私自翻查,都得碰釘子。對了,這些日子山木君不常在單位?還是和他商量一下,聽聽本主的意思吧,你說哪,淺野君?”


    這是正辦,淺野一鍵自然不會有意見,答道:“我也不知道龍三最近忙些什麽,等晚上見到他,我和他說說。這份《審訊報告》能不能借給我看看?”


    無關人等借閱機密文件,當然是不合規矩的,平川新野剛要開口迴絕,劉澤之答道:“借閱不合規矩,瞞上不瞞下,你就在這裏看吧,綿貫義一沒說出什麽有價值的,報告也不長。”


    平川新野還想說服淺野一鍵不要違反規定,看他說了句“謝謝”,已經翻開了報告,隻好把話咽了迴去。


    晚上十點多鍾,劉澤之正在洗澡,有人敲門,圍了個浴巾出來打開門,果然,山木龍三來訪。劉澤之笑道:“山木君,你坐一會,我去去就來。”


    “你忙你的,我就是想找你聊聊天,我等著。”


    劉澤之匆匆穿好衣服,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一邊走出浴室說道:“喝點什麽?茶是我洗澡前剛沏的。”


    山木龍三給自己倒了杯茶,又給劉澤之斟了一杯,這才說道:“喝茶吧。我剛迴來,聽一鍵說……”


    山木龍三考慮著措辭,劉澤之答道:“淺野君都給你說了?其實那隻是我們的推測,如果酒井雄真的和軍統有關係,為什麽他也死了?尊夫人和軍統又有什麽深仇大恨?還是說不通啊。”


    “這點我也搞不清楚。劉桑,你還記得那個阮波說的話嗎?”


    “記得,他說事後郭烜曾命令他掩飾這件事。”


    山木龍三點了點頭,說道:“如果和軍統沒有關係,郭烜何必多此一舉?還有,出事的時候,我正在奉命緝捕周成斌。所以我想有沒有這種可能:軍統的目標是我,殺了我,追捕周成斌就成了泡影,沒想到軍統的殺手對我並不熟悉,誤認為酒井雄是我,殺錯了人。”


    “沒錯,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還是說不通啊,你負責緝捕周成斌軍統當時知道嗎?如果知道,周成斌跑了不就行了嗎?殺人是最下策,殺了你還有別人……我的意思是……我也說不清,頭疼。”


    山木龍三說道:“現在當然是說不清,但是我一定要搞清楚究竟是怎麽迴事,否則我妄為人夫。”


    “山木君,事情過去這麽久了,翻查會有進展嗎?綿貫義一又潛逃了。而且沒有李主任的命令,私下翻查……76號最近事事不順……”有些話劉澤之難以啟齒,總不能直言李士群在日本主子麵前有失寵的跡象吧?


    山木龍三反而把話挑明:“金磚失蹤,這麽大的事件,已經驚動了東京參謀本部;毛人鳳,這麽重要的目標,出入日戰區,如入無人之境;圍捕上海站副站長,淞滬占領軍通緝令上名列前茅的陳勁鬆,十拿九穩,卻再次失手,雖然有倪處長出麵承擔責任,可是他的分量不夠,小野將軍和影佐將軍當然不可能沒有想法……李桑,我沒把你當外人,我雖然是日本人,但是隻要在76號待一天,李主任也是我的長官,不可能不替他分憂。”


    劉澤之苦笑了一下,答道:“謝謝……這兩個字不太恰當,我的意思是山木君,你厚道、公允,76號有你,是一件幸事。”


    “過譽了。你的顧慮是對的,這個時候,誰出麵翻查都不合適,畢竟全是推測之詞,但是……李桑,惠子是我的妻子,我出麵,二位將軍一定能體諒我的苦衷。”


    “那倒也是……山木君,你最近忙嗎?我怎麽經常看不到你?恕我直言,如果你手頭有大的任務,這個時候,要求翻查,以私害公這四個字的評價,絕對逃不掉。如果你執行的任務再次失手,就不是替李主任分憂了,而且……雪上加霜。”


    山木龍三歎道:“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澤之,76號人才濟濟,你不是最能幹的一個,更不是最敬業的的一個,但是你是最義氣、最有人情味的一個。”


    劉澤之笑了一下,答道:“幹嘛給我給這麽大一頂高帽?有話直說吧。”


    山木龍三也笑了,說道:“我的確是在執行任務,劉桑,我想向李主任提出申請,讓你來做我的副手,如果得到李主任的許可,我就能抽出一些時間翻查惠子被殺的案件。”


    劉澤之心中一陣暗喜:事情比他原來計劃的還要順利。他不露聲色的問道:“我倒沒什麽意見,吃糧當差,幹什麽都是幹,隻要李主任同意。但是為什麽你要選擇我?”麵臨失寵危險的李士群沒有不同意的道理,他的秘書介入日本人主導的行動,一旦成功,自有他一份功勞。


    山木龍三答道:“因為我現在執行的任務和醫院、藥品有關,你上過兩年醫學院,算得上半個內行,目前你能否介入做我的副手,還沒有確定,我不能說得太多。還有一個原因……惠子被殺,你也曾負責過調查,前因後果都清楚,也許可以幫得上我的忙。”


    劉澤之答道:“這是山木君你信得過我,我肯定不會推辭。尊夫人來上海,還是我替你接待的,她的死……我也很惋惜。而且76號宿舍出現這樣駭人聽聞的殺人案件,有的時候想想,不寒而栗啊,連個踏實覺都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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