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蘇州河並不冷清,夜風中雖起了波浪,也不足以讓來來往往的船隻止步。雖然比白天少了很多,也算得上絡繹不絕。一艘不大的白蓬船駛了過來,很不起眼的停在不遠處。


    這艘白蓬船是周成斌事先命令第三縱隊從蘇北調來的,船上的兩名船老大是戴如能找到的最好的漁民。這兩個人打開底倉,潛入水中,接近裝有設備的漁船,這艘漁船已經被提前做了手腳。二人用葉君遠製造的第二套假設備調換了漁船上翟岩民事先藏好的真設備。這一切,都發生在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裏,而且全都發生在水麵之下。白蓬船又施施然開走了。


    按照李士群的指示:指揮行動的田成羙必須隨時向他匯報進展。二十七日上午八點,田成羙迴到76號,來到李士群的辦公事,匯報道:“派去監視和陳勁鬆一起調換設備的軍統特工的人,匯報說那兩個人迴到住所,一直埋頭在家中幹活,沒有出來。他們的掩護身份是一家銀樓的掐絲工匠。”


    李士群想了想答道:“這沒有什麽不正常的吧?漁船上那批設備,有動靜了嗎?”


    “化裝成清潔工人的軍統特工把設備運到漁船上,就離開了。那裏我設了兩個觀察點,沒有聽說有人上船。為了以防萬一,天亮前觀察點的人悄悄上了漁船,看到了那些設備。但是沒敢動,怕挪動了東西,郭烜的人會看出破綻。對了,那個清潔工用的名字叫翟岩民,不知道是不是真名,我們已經跟蹤查到了他的住所。”


    李士群又問道:“這幾個人暫時都不要動。目前誰在負責帶人監視陳勁鬆?”


    “是您新來的機要秘書平川新野。主任,平川君是日本人,當然是靠得住的。但是他對76號還不熟悉,為什麽不派倪秘……倪處長負責那個監視點?”


    李士群沒有迴答田成羙這個問題,說道:“我有我的考慮。這樣吧,你派淺野一健也過去,協同執行監視陳勁鬆的任務。我懷疑郭烜的計劃是這樣的:等到二十九號,他從喬治爵士那裏得到密碼破譯技術後,會還帶著最後調換的那批設備去蘇北。他和陳勁鬆約好的會麵地點是第比利斯咖啡廳,那個地方距離蘇州河隻有一公裏多一點。”


    “但願如此,目前看來一切順利,生擒郭烜隻是個時間問題。”


    倪新敲了敲李士群辦公室的門,揚聲說道:“屬下倪新,請求覲見。”


    李士群答道:“進來。”


    田成羙起身說道:“那你們忙,我先走了。”


    李士群卻說道:“你先等一等。倪處長,有事嗎?”


    田成羙隻不過是按照特工不成文的規矩主動迴避,李士群這麽說倒讓他看出了倪新和李士群之間的不同尋常。倪新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直抒己見:“主任,屬下覺得陳勁鬆的主動投誠有問題。”


    “證據。”


    “您沒有命令我參與此次行動,我當然不會有直接的證據。但是從常理推測這件事不符合邏輯。的確,有些人很識時務,自覺扛不住酷刑,索性主動配合。但是在他被捕之前,怎麽也不會提前做好投誠合作的準備。您不覺得陳勁鬆的表現似乎早有預謀嗎?太有條不紊了,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邏輯?倪處長在和我講邏輯?”一手養大,栽培信任的兄弟,卻和自己離心離德,和日本人暗通款曲……天下還有比這更不合邏輯的事嗎?雖然早就知道日本人不可能無條件的信任重用,一定會在76號裏明著暗著安插親信操縱。做過無數種猜想,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日本人的“暗樁”會是倪新!李士群冷冷一笑,打斷了倪新的話:“既然你很清楚我並沒有命令你參與此次行動,為什麽卻想越俎代庖?倪處長,你是閑的沒事幹,還是忘了誰才是76號的當家人?”


    田成羙低頭裝作擺弄糾纏在一起的電話線。倪新很尷尬,隻能答一句:“屬下不敢。那麽……屬下告退。”


    “等一等。”李士群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子上:“這都是些什麽?倪處長,你也是讀過書的人,寫份交接報告,前言不搭後語!不要仗著裙帶關係,為所欲為,隻要我還在任一天,76號就是憑真本事吃飯的地方。拿迴去,重寫。”


    李士群有意折辱,倪新陪笑答道:“主任責備的是,屬下重新擬好報告後,再送來請主任您過目。如果您沒有其他吩咐,屬下告退。”


    倪新怏怏不樂的離開了李士群的辦公室。李士群說道:“田隊長,你也去忙吧。對了,叫劉澤之進來。”


    看倪新神色不對,劉澤之拉住他想問問情況:“老倪,怎麽了?拉著一張臉……”


    田成羙走了出來說李士群召見,劉澤之忙道:“我先進去了,你等著我。”


    倪新打定主意:馬上找手安排應急計劃。絕不能讓李士群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陳勁鬆算計。寧可事後證明是杞人憂天,因未奉命令擅自行動,更為李士群所不諒解,也不能不預作安排。


    李士群吩咐劉澤之:“我剛得到市政府的通知:喬治爵士今天晚上要出席英國領事館的晚宴,慶祝英國王後的生日。晚宴上還會接受記者的采訪。你先去聖瑪麗教堂告知山木龍三這個消息,重新部署,抽出一部分人先行去英國領事館周圍警戒。我下午會去聖瑪麗教堂,並親自陪同喬治爵士出席晚宴。”


    劉澤之答應著走出辦公室,倪新已經不見了。


    也是在上午八點,郭烜送走葉君遠,來到普濟寺麵見周成斌:“成斌,所有的設備都裝上了威爾士親王號軍艦,安全離開上海了,盜火計劃總算是成功了。可是代價太大了!成斌,我們現在必須談談下一步的計劃了:76號很快就會發現漁船上的設備是假的,陳勁鬆、翟岩民,還有參與調換設備的人,全在76號的掌控之下。你想過脫身之計嗎?”


    有些話郭烜沒有說透,周成斌替他說了出來:“你的擔心是這些人被捕,酷刑之下,供出偽造設備的車間,居然設在了意誠商貿公司的倉庫裏,這個秘密一旦被李士群所知,八十六號怎麽辦?特別是陳勁鬆,他和八十六號共同演出了《苦肉計》,調出了最後一批設備。如果他招供了,八十六號,還有他的助手,絕對不會幸免。其實我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問題……”


    郭烜打斷了周成斌的話:“你不用替我擔心,也不必再枉費心機的說服我。喬治爵士給了我們需要的,掩護他們父子安全離開上海,是我的責任。否則我就是卑鄙無恥的小人。成斌,我多說一句:我知道偽造設備的車間需要的條件很高,時間又緊,上海站剛剛重建,所以你不得已才把車間設在了那裏。但是以後這樣的事情必須要絕對禁止。八十六號的安全至關重要。我不是對他這個人,而是……”


    周成斌苦笑道:“你何必向我解釋?既然你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掩護喬治父子脫險,那就去辦吧。你放心,你顧慮的問題我也想到了,已經做了預案。我命令孟霄傑帶人潛入上海,今天晚上就應該到了。”


    郭烜並不追問詳情,答道:“既然你有準備,那我就放心了。”


    看著郭烜離去的背影,難言的疲憊襲來,身心交瘁的周成斌深深的歎了口氣:也許死在日本人手裏,反而是種解脫。可是他連死的權力都沒有……這些年,太累了……這場該死的戰爭!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什麽時候才能安安靜靜的吃頓飯,踏踏實實的睡個覺?這輩子還有解甲歸田,自耕自食,安享太平的福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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