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之默默想著心事,“芒刺”計劃,他有很多地方想不通。中日鏖戰,烽火遍地,情報戰也越來越激烈,敵我雙方互派臥底司空見怪,那個潛伏在重慶軍統局本部的日本臥底的確是心腹之患,可是也沒聽說過他有多大的建樹,給軍統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怎麽就重要到了戴老板親自過問,不顧上海軍統站和自己尚未脫離險境,一再嚴令限期查找的地步?如果這麽做的人換了李士群,倒可以理解,畢竟威廉史密斯得而複失,周成斌被成功救出,76號在這兩件事裏,可謂慘敗。此其一。不過自己是個軍人,職責所在,上峰有令,隻能想辦法完成任務。至於這個命令是為了什麽,合不合理,沒有質詢的權利。


    張克清一向與人為善,最不喜多事,下了班幾乎每沒聽他議論過工作上的事,是個出了名的忠厚長者,好好先生。今天晚上怎麽一反常態,說了這麽多?一般人自謙自己不識字常用的話無非是“隻認識十個數字”、“連十個數目字都認不全”等等此類的話,張克清為什麽又畫蛇添足的加上了一句“除了數字,就認識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對一個半文盲,或者說對一個不懂日語的“日語文盲”,東南西北這個字不認識,不奇怪啊,用得著特意強調嗎?此其二。


    張克清不懂日語,電訊處有的是人懂日語,如果那幾張便箋不涉及機密,何必找自己?如果涉及機密,找自己去看,就更讓人匪夷所思。就算自己和張克清來往的比較密切,可彼此之間遠遠沒有好到張克清隻信任自己一個人的地步啊?此其三。


    東南西北……代號南極星……便箋上有倪新的名字,倪新是知道南極星的,李士群讓李明華辦交接,李明華不買賬,張克清匯報,李士群沒有追究……李明華被禁閉,他依仗的是什麽?會是日本人嗎?如果是,日本人為什麽要替李明華做主?倪新曾要求自己在為李明華的辦公室做電波屏蔽的時候做手腳,又是為什麽?這會是張克清給自己設下的一個陷阱嗎?張克清……最後,劉澤之打定主意:以不變應萬變,小心應對,走一步看一步吧。唉,如果可以見一見周成斌,就好了。


    六月一日早晨,剛上班的天氣就熱得讓人煩躁,還沒等劉澤之去張克清的辦公室,三浦仁和通知他半個小時後趕往刑場觀刑。等他到了刑場,很多人已經先他一步來了,留心一看,各個處室都有人在,總務處除了他,處長高宏勳和技術鑒定科的組長毛駿也來了。行動隊來的人最多,除了隊長田成羙、第二組組長趙敬東還在禁閉室,其他五個組長全體出席。負責行刑的內衛組十餘名內衛也都荷槍實彈做好了準備。


    十來分鍾後,被先後關進了禁閉室的田成羙、倪新、山木龍三、李明華、趙敬東五個人也出現在刑場,其他觀刑的人麵北朝南,站在收斂屍體的濠溝的對麵。這五個人卻是麵對西方,和其他人成九十度角單獨站成一排。劉澤之有些心驚,難道……觀刑的人群也微微有些騷動,許多人猜測今天的行刑對象不會就是這五個人吧?大家低聲竊語著,有人答道:穿著便裝,也沒有戴刑具,站的地方也不對,應該不會吧?


    又過了幾分鍾,三名五花大綁、帶著手銬腳鐐、嘴裏塞著毛巾的人被押了上來,站在了行刑的內衛組對麵。李士群帶著三浦仁和和幾名保鏢,身後跟著一個三十來歲,身體很健碩,臉色卻灰敗無光,而且明顯帶著刑訊傷的陌生男子來到刑場。李士群冷肅的目光掃過人群,眾人都不由自主心中一寒。李士群開口道:“今日請諸位來此觀刑,殺的是軍統上海站三名反日分子。這三個人是周成斌的部下,也是這位——”他指了指身後的那名陌生男子:“原軍統上海站第二行動組段文濤先生的下屬,執迷不悟,拒不悔過,所以執行槍決,以儆效尤!行刑吧!”


    一排密集的槍聲響過,三名人犯倒在了壕溝裏。不是第一次看著自己的戰友倒在麵前,劉澤之還是忍不住閉上了雙眼,心中絞痛,盛夏裏感覺到了陣陣寒意。那名叫段文濤的男子渾身一顫,也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這三個被殺的人都是他的組員。李立手下三個行動小組,一個被抓捕時正在開會,發生槍戰中全部殉國;一個組長侯鑫寧死不屈,死於酷刑保護了自己的組員;隻有他——出賣了自己的戰友。


    李士群冷峻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可能也都聽說了,周成斌潛逃!76號再度蒙羞!76號裏有奸細,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而最大的嫌疑犯——”他用手一指倪新等五個人:“就在他們之中!小野將軍嚴令從此刻起,七十二個小時內破案,否則……”他停頓了一下,提高了聲音:“五個人一律格殺!”


    眾人都是一驚,這五個人……其中有日本人山木龍三,有李士群的親信機要秘書倪新,有76號實際上的第二號人物田成羙,怎麽可能?李士群繼續說道:“軍統有個家法:寧可錯殺不可錯放,雖然我和戴笠不共戴天,對此話卻深以為然,治亂世用重典,不得不這麽做!當然,我也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們五個也會在剩下的時間裏,竭盡所能找出那個奸細,證明自己的清白,所以這個奸細將會無所遁形!我希望他可以主動站出來承擔責任,隻要他真心悔過,不僅可以保住性命,而且一定會得到皇軍和我的重用。我的話說完了,解散!”


    兔死狐悲,眾人皆都心悸,默默地走迴辦公樓。劉澤之坐在辦公室裏發呆,過了半個來小時,想著張克清那裏還是要去一趟的。


    張克清的辦公室裏,張克清遞給他三張便箋:“你看看吧,寫的是什麽?澤之,你臉色不太好。剛才我雖然沒去刑場,可我們電訊處的溫處長也帶著另外兩個組長奉命觀刑,聽他們說了。”


    劉澤之接過便箋看了看,上麵的日文字體很生疏,英文倒像是李明華的字跡。“上麵記的是幾次發密電和某個不知名的人聯係時用的密碼編號,沒什麽要緊的,沒有密碼本,這就是幾張廢紙。這方麵你這個電訊組長是行家。提到倪新名字的這張說的是下次聯係用倪新事先設定的第三套密電碼,升位,加減。至於怎麽升位,怎麽加減,就不清楚了。唉——”


    張克清接過便箋收了起來:“噢,那就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怎麽了?長籲短歎的。”


    “唉,看到倪新和老趙他們……還不知道三天後會怎麽樣,感覺幹這行真沒意思,可惜啊,上了賊船容易……”


    張克清趕緊打斷他的話頭:“別胡說!什麽賊船?讓別有用心的人聽見了,加油添醋的一傳,不定惹來什麽麻煩那。你這牢騷滿腹的,我不留你了。”


    記憶力很好的劉澤之照貓畫虎的寫出了那三張便箋的內容,電訊方麵的理論和實踐,他懂得都不多,看來還必須向郭烜請教,這一迴,郭烜總不至於再給他個釘子碰吧?可是如果這是一個陷阱,貿然約見,郭烜會不會因此出危險?看來這一次李士群不抓到這個臥底,是絕對不肯善罷甘休的,那些疑點會不會把這把火引到自己身上?該怎麽辦?


    中午食堂裏用餐的人明顯比平日少了很多,由於近日風波不斷,人心惶惶,許多人要麽沒有胃口省了這頓中飯,要麽不願意生事,怕禍從口出,買了飯菜迴辦公室裏用餐。劉澤之吃了幾口,劉無坐在了他對麵,兄弟倆聊了幾句。劉澤之歎道:“我不吃了,沒胃口,上次你給我喝的那個山楂茶不錯,開胃解膩,還有嗎?你吃完了給我送點過來。”


    “還有,就是不多了,我一會就給您送去,如果不夠,我再去買。”


    “不用買了,夠喝一兩天的就行。”


    喝完一杯劉無送來沏好的山楂茶,交代了幾句,劉澤之求見李士群。


    李士群的心緒壞到了極點,一連串的變故讓他幾乎沒有喘氣的機會。這些日子一直留住在76號小野平一郎早晨還商定一起去刑場,殺雞儆猴。接到日本本土大本營的電報後,卻改變了主意,這一年來,小野在表麵上給自己和76號尚算留足了麵子,此次卻幾乎當場撕破了臉。小野冷著鐵青著臉訓道:“李桑,你太讓我失望了,76號也太讓我失望了,我懷疑你和你的部下是否有足夠的能力為大日本帝國效力,特別是有沒有足夠的忠誠和誠意!區區一個周成斌和上海站,攪得大上海雞犬不寧!從現在起,你上報的在各個皇軍占領區設置分支機構的計劃無限期擱置,先把大上海的事情給我做好,再到處伸手不遲!我給你三天時間,找出這個奸細,緝捕郭烜,你好自為之吧!備車,迴司令部。”


    被訓得灰頭土臉之後,派三浦仁和去日軍司令部打聽,才知道威廉史密斯一家三口在美國紐約公開露麵,接受了各國記者的采訪,宣布加入美國國籍。對日本微詞頗多,以個人的身份感謝中國國民政府所做的一切,唿籲世界各國警惕日本政府的野心,關注並盡可能援助中國正在進行的反法西斯戰爭。記者招待會結束不到一個小時,德國緊急召見日本駐德大使:向日本政府提出嚴正交涉,抗議找到威廉史密斯後對德隱瞞真相的不當行為,希望日本政府給與解釋,並保證今後不再發生類似事件。小野平一郎也因此事被處分降職,要求將功贖罪,否則將有更嚴厲的處分。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事到臨頭,小野還是惱羞成怒。也許,是周成斌的逃跑又一次刺激了他。唉,也難怪小野大發雷霆,李士群擔心再這樣無所作為,極有可能被小野當做替罪羊背這口黑鍋,那時候,這條命能不能保住……無計可施之下,他這才痛下決心,命令倪新等五人法場陪綁,寧可自斷臂膀,丟卒保車,也要全力一搏,將功贖罪,度過這個險關。


    從法場迴來,翻看了倪新五人寫的情況陳述,每個人都是洋洋幾大篇,卻沒有有價值的線索,正在苦思冥想何處入手方能見效,這個時候,劉澤之居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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