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暗,光線陰沉。

    邢坤屈膝跪在殿中,抬頭往上看了兩眼,太子麵無表情站在案桌前,板正的身姿挺拔如鬆,不徐不疾寫完最後一個字。

    “那日為何不說?”

    語氣冷淡,聽著好似沒什麽情緒。

    邢坤心頭像是壓著沉重的千斤頂,擠壓著他胸腔裏的唿吸,他深唿吸幾瞬,“是屬下鬼迷心竅,請殿下責罰。”

    話音落地不久,一聲輕嗤已然劃破沉寂的氣氛。

    衛璟微抬下巴,審視的目光落在邢坤頭頂,“她是不是對你哭了?”

    邢坤咬緊齒關沒有作聲。

    待宣紙上的墨汁幹了過後,衛璟將他方才寫好的字帖收了起來,然後漫不經心又問邢坤:“眼淚汪汪賣可憐哀求你?”

    邢坤說不出話來,點頭不是,搖頭也不對。

    他是太子手裏的一把刀,從他祖輩起就是老將軍府中的忠臣。先前他於心不忍幫她拖延的那幾日已經是背主。

    再叫他說謊,他說不出口。

    可要他說出一兩句盛皎月的不好,他也做不出。

    衛璟看著他的眼神愈發冰冷,凝結成冰霜寒露,“你何時啞巴了?說話。”

    邢坤狠了狠心:“是屬下定力不強,心軟了。”

    衛璟冷笑了聲:“你自己下去領罰。”

    邢坤並無怨言:“是。”

    不知為何,衛璟從邢坤口中聽見這件事分毫都不覺得奇怪,他早就起了懷疑,是他被她耍的團團轉,對別人總能狠得下心,對她就總是心軟。

    盛暄有兩個孩子,龍鳳胎。

    一個兒子。

    一個女兒。

    盛暄在朝堂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萬分保險謹慎。衛璟也沒想到他竟然做這種大逆不道,稍有不慎就要全家陪葬的事。

    她那樣膽小的人,竟然也有膽子,在他身邊演了這麽多年的戲。

    衛璟感覺心裏心頭有火在燒,連帶著皮膚底下的血液都被燒的滾燙,沸騰了起來,他已經鮮少又如今這麽沉不住氣的時候,袖中的手掌因為過於激動而控製不住的輕輕顫抖。

    衛璟深深唿吸,逐漸平複氣息,手指嚐試捏起麵前的杯盞,手指還有些顫,手腕甚至使不上力氣,茶杯打在地上,驚動了外邊伺候的人。

    曹緣戰戰兢兢進屋,瞧見地上的碎

    玉,趕忙使人進來收拾。

    殿下這是動了氣?邢統領傷才好就惹到殿下了嗎?

    曹緣給宮人使眼色,叫他們又沏了新鮮熱乎的茶。

    衛璟說:“不用忙活了,都出去。”

    曹緣不敢多話,領著人趕緊離開書房,太子心情不佳時最忌諱旁人打攪。

    衛璟心裏遲遲靜不下來,他想起了許多事情,譬如她幾次三番要他出手幫忙毀了和侯府的婚事。

    她很抗拒。

    還有她那個從未露麵的妹妹,恐怕就是她本人。

    想到這裏,衛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顧青林恐怕早就發現了她的身份,當初才會那麽反常一定要娶她。

    侯夫人打斷了兩根藤條也攔不住他執意求娶的決心。

    四處求人,甚至還算計到了頭上。

    這樁婚事,是聖旨賜婚。

    誰也毀不掉。

    衛璟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瓷杯,碎片割破掌心的肌膚,鮮血順著脈絡緩緩流淌,他卻毫無痛覺。

    —

    盛皎月還不知自己已經大禍臨頭。

    文選司平日的活計倒也不多,隻是瑣碎,姑且也能算個清閑的職務。短短幾個月,盛皎月已經和同僚處好了關係,她肯做事又不會抱怨,同僚漸漸待她也就改了看法,覺得這人踏實肯幹。

    盛皎月向上峰請了半個月的假期,說是迴家休息養病。

    上峰也很好說話,大手一揮,批了她的假期。

    不過這也使看她每個月勤勤懇懇從不缺席的態度下,才肯給她半個月之久的休沐。

    盛皎月這些天在家就能換迴女裝,每日都去哥哥的院子,陪哥哥下棋用膳。

    盛清越喜歡看妹妹穿裙子,她不該被他的身份所拘束,不該承受父親強加在她身上的枷鎖。

    這天吃過午膳,盛清越說:“等過了假期,你就辭官吧。”

    盛皎月驚詫:“哥哥?”

    盛清越說:“日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其他事都交給我。”

    盛皎月擔憂蹙起眉頭,她和哥哥並不是十分的像,換迴來也會被人認出來。

    兄長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麽,一句話打消她的疑慮擔心:“七皇子正得寵,隻要他們拿不出實證,沒人敢說什麽。聖上也隻會睜一眼閉一眼。”

    聖上是最疼七皇

    子的。

    對張貴妃及其娘家也頗為偏心。

    初夏微燥,熾明的日光堪堪落在她的頭頂,曬著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膚。微風揚起輕薄的衣擺,她有些茫然。

    其實——

    如果沒有那些煩人的事情。

    她很喜歡做官。

    自由自在,還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盛清越又問:“聽說你想去蘇州?”

    盛皎月有點愣,這件事她並未對哥哥說過,隻和父親提過一次。

    也許是父親告訴了哥哥,她這樣想。

    “嗯。我不想留在京城。”

    盛清越和妹妹分別多年,見少離多,如今迴京卻是不太願意和她再分開,他知她心中的顧慮,沉思片刻,說:“你在蘇州人生地不熟,沒人護著,我和父親都放心不下,我知你擔心什麽,你不想見的人,哥哥不會叫你他們來汙你們的眼。”

    盛皎月知道哥哥不會騙她,從來都是言出必行。

    上輩子哥哥是咳血而死。

    死之前也未娶妻生子,甚至都沒有過愛的人。

    她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為了護她從京城離開,費了不小的心血。

    隻怨她自己不爭氣,跑了那麽遠,還是被人發現送迴了京城。

    她想過自盡相逼,寧死不受辱。

    可她還要顧及盛家那麽多口人的性命,還有她實在怕疼。劍握在手,下不去狠心。盛皎月不好拂了哥哥的好心,輕聲應了個好字。

    晌午過後,盛皎月身上的衣裳就出了汗,她在家也習慣了纏胸,時間長了真的疼的難受,她迴屋去換衣裳。

    雲煙則去了二公子的院子。

    盛清越冷眼淡漠,看著別人的眼神是沒有溫度的,總歸都是一些死物,他其實已經能從輪椅站起來,臉色蒼白,對雲煙說:“好好照顧姑娘。”

    雲煙從心底畏懼二公子,氣質病弱,冷冷的說話並沒有起伏,但是她每次都害怕的要命,“奴婢知道。”

    盛清越遠在蘇州也有人將京城裏發生的事情告訴他,聽聞這個小丫鬟是妹妹房裏的“小通房”,二人關係親密,妹妹也很疼她。

    雲煙感覺二公子盯著她的眼神越來越冷,她腿都軟了。

    盛清越不帶感情說道:“少碰她,知道嗎?”

    雲煙:“知…知道。”

    “嗯,退下吧。”

    “是。”

    —

    盛皎月在屋子裏換衣裳,纏胸的白布被她一圈圈解開,她在家這段時日可以換上女裝,哪怕被人看見也可以說自己是府裏的三小姐。

    夏天燥熱,屋子不巧又是朝陽。

    被陽光暴曬過的暖閣,熱的她心浮氣躁。

    她用根簪子先將頭發都束了起來,搖曳如瀑布的黑色長發徐徐墜落在腰肢,地上鋪了從西域商人那兒買來的毛氈,光腳踩在上麵柔軟,也不覺得受涼。

    她手忙腳亂給自己穿上肚兜,後背雪白,皮膚嫩滑。

    有時盛皎月低頭看見自己胸前的軟白,都會情不自禁臉紅。

    她叫了兩聲雲煙,小丫頭不知道跑那兒去了。

    盛皎月在自家暖閣裏穿著自然隨意了些,披了件薄衫,坐在窗邊,隨手撿了本書來看,民俗故事叫她陷了進去,不過很快就犯起夏困,打著哈欠靠著軟枕睡著了。

    —

    盛暄現在看見太子就如之前看見顧青林,頭疼的厲害。

    寒暄不過來,也莫不清楚心思不簡單的太子在打什麽鬼主意。

    衛璟說有幾日沒見到盛清越,心中記掛的很,不需人帶路,熟稔找到了她的住所,庭院前有池水缸,裏麵栽種的清荷已經開了花。

    院子靜悄悄。

    衛璟敲了兩聲門,無人應。

    他緩緩打開兩扇門,然後他見到了此生最難以忘懷的畫麵。

    絲綢單薄輕衫,在她輕輕翻身間順著肩頸往下滑,裏麵隻有件淺白色的細帶肚兜,繡著戲水鴛鴦的花樣。

    映入眼簾的是片片雪白。

    還有起伏柔軟的渾.圓胸口。

    衛璟頭一迴撞破這種活色生香的場麵,袖口中的手指又開始不受控的輕顫,他眼底的眸色越來越暗,漆黑幽靜。

    他站在門邊,下意識屏住唿吸,不敢驚動了她。

    在邢坤和他說蘇州發生的那件事之後,衛璟依舊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就是對的。直到親眼所見,饒是他也有些覺得自己像置身夢中。

    他鼻尖溫熱,男人抬手,手背輕輕蹭過鼻間,指骨上麵見了血。

    衛璟思緒還是混亂,驚怒相加,胸口猶如激起千層浪。

    她竟然真的是女兒

    身。

    她果然騙了他這麽多年。

    衛璟強逼著自己把目光從不該看的地方挪開,這些年,他怎麽就半點都沒懷疑過呢?

    她就是盛家“病重在床”的三小姐。

    鼻血越流越多。

    許是夏天過於炎熱,衛璟的燥熱燒到了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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