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緊閉,如墨傾瀉的光線被擋在門外。更衣的裏間狹窄而隻能容得下兩個人。七零八落的燭火照出幾分明亮。

    盛皎月被抵在牆麵,冰冷的溫度透過單薄夏衫鑽入皮膚,她渾身冷熱交替,一會兒像是被扔在冰雪裏,一會兒又像是置身油鍋中。

    衛璟步步緊逼,烏瞳也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濕漉漉水汪汪,可憐無辜,容易讓人心軟。

    男人的目光從他的眉眼逐漸迴落,一寸寸打量他的全身。

    清瘦緊繃,線條柔美,輕盈的體態叫她看起來萬分孱弱。

    他今日穿了身交領月白錦袍,胸口的衣襟稍作淩亂,脖頸下方片片瓷白皮膚被綢緞布料磨蹭的發紅。

    頭束玉冠,麵容清晰姣美。仔細端詳五官好似被精心雕琢過,碧玉無暇,驚心動魄。

    衛璟原本不過是想嚇嚇少年,冷聲咄咄逼人不過也是試探,不過瞧見他又想用裝可憐糊弄他時,真就不想讓這件事輕輕揭過。

    男人手指輕佻落在他的衣領處,“你不要在這兒耗時辰,叫你脫件衣裳怎麽比登天還難?”

    輕嘲的語氣,刺耳犀利。

    盛皎月快要叫他逼死了,瞳仁漾著波光,被硬塞進手裏的裙子就像燙手山芋,燒的她皮膚疼。

    她唯有慶幸這些天都在下麵作了文章,太子顯然是已經懷疑上她,在試探她。

    盛皎月咬了咬唇,身體哆哆嗦嗦,聲音也哆哆嗦嗦,好像怕得很,“殿下,沒有您這樣欺負人的。”

    衛璟麵色不變,倒想聽聽還能從他嘴裏聽見哪些狡辯的話,男人坦然點頭說:“孤確實在欺負你。”

    盛皎月噎住,她閉上眼睛,發抖的手指逐漸挪動到衣襟處,拇指彎曲搭在扣子上。

    太子又冷不丁提醒她說了句:“要脫個幹淨。”

    盛皎月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句話什麽含義,她猶猶豫豫,“這樣不好吧?我身體醜陋,怕汙了您的眼睛。”

    衛璟聽著他冠冕堂皇的這句話,扯起嘲弄的冷笑,“我不嫌你醜。”

    盛皎月委實下不去手,沒這個膽子繼續解扣子。

    衛璟耐心有限,兩步上前壓著他的身軀,指骨彎曲,搭著少年的衣襟,用力扯開前襟的係帶,外衫滑落肩側,還剩下下件薄薄的雪色裏衣。

    盛皎月被太子嚇壞了,她急出了昏招,磕絆著說:“殿下,我有的,我下麵真的有。

    ”

    衛璟的手壓著他的腰,笑了起來:“我有說你少了點什麽嗎?”

    還是笨了點,禁不住嚇唬就不打自招。

    衛璟的目光不禁往他下腹掃了掃,有長衫和褲子擋著,也看不出什麽。

    盛皎月用哆哆嗦嗦的手解開腰帶,她自作聰明,以為出門前在下腹做過文章就不怕他來驗明正身,她說:“不信您看。”

    衛璟隻瞥了眼就挪開了視線,他忍俊不禁,看著衣料裏透露出的輪廓看著還真的挺像迴事。衛璟都不知道少年這招是跟誰學的,頗為掩耳盜鈴。

    “嗯,看到了。”衛璟的手繼續作亂,扯開滑落肩頭的春衫,剩下這層雪色裏衣就很通透,以前未曾仔細注意過他胸前這片衣衫顏色好像更深些,映著不怎麽明顯的輪廓。

    衛璟漫不經心的發問:“裏麵還有幾件?”

    盛皎月用雙臂擋在胸前,想不通他應該也看了她剛才刻意叫他看的那處,怎麽太子依然不依不饒,“就這一件。”

    衛璟淡道:“嗯,一並脫了吧。”

    盛皎月拚命搖頭,人在這種緊要關頭的時刻,腦子一片空白,想不到什麽好的脫身之法。

    衛璟若有所思看著她,低聲問:“還是要我幫你?”

    話音剛落,男人已經朝她伸出手,將她逼近絕路,手指已經貼著她的衣領,作勢要扯開。

    情急之下,盛皎月脫口而出:“殿下,我錯了。”

    衛璟充耳不聞,盛皎月緊緊握住男人的手腕,眼含水光,“我錯了。”

    衛璟沒問她錯哪兒了。

    她也沒說。

    盛皎月下意識說了認錯的話,有時候太子心還是軟的,認真誠懇認個錯,他不會再追究。

    她以前使過許多次這種手段,眼淚汪汪看著他說自己錯了。叫他不好意思再繼續深究。

    衛璟捏住少年的下巴,慢條斯理幫他擦拭眼尾的紅潤,冷冷吐字:“不是每次用這種把戲都管用。”

    盛皎月被捏著下巴不敢動,像被捏住後頸的籠中兔,任人拿捏。

    她識相的不說話。

    衛璟鬆開手讓他自己將今日在水粉鋪買的這堆東西帶迴盛家。

    盛皎月心說讓家裏人瞧見她無法解釋,然而能叫太子收手已是不易,多餘的條件她不敢再提。

    盛皎月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衣裳,

    抖著手慢慢穿戴整齊,她臉上氳氤著淡淡的粉紅,神色看著還有些倉促。

    掌櫃在門外聽著裏間的動靜,心頭微跳,尤其是小公子那聲急促可憐的求饒聲,叫掌櫃整個人楞在原處。

    這聲音聽著就不對勁。

    骨頭都麻了。

    嬌嬌軟軟。

    掌櫃的用眼也看得出這兩位公子身份不俗,來頭不小,弟弟看著比兄長還精致貌美。原以為是兄友弟恭,不成想還有這種見不得人的關係。

    嘖。

    青天白日,在他這間鋪子裏就幹了起來。

    還真是急不可耐,一刻都等不得。

    門被打開,兩位公子雖看著都整整齊齊,可貌美漂亮些的這位小公子看上去似乎哭過。

    掌櫃默不作聲垂下眼皮,心想這也不奇怪,個子高些的男人,氣勢很強,迎麵撲來上位者的掌控感。

    身材高大,五官俊俏,看著就有勁,那檔子事情上能把人搞得要死要活也不奇怪。

    隻是到底還是年輕,隻懂蠻幹,不懂心疼人。小公子都怕成什麽樣了?也不曉得收斂些。

    掌櫃的隻希望他鋪子裏這些衣裙沒有被糟蹋,染上些汙穢之物,可就難辦了。

    不過好在這位客是個大方的主兒,挑過的衣裙全都買了下來。

    掌櫃做了單大生意,歡天喜地將兩位難得一見的俊俏小公子送出門外。

    —

    盛皎月迴到府裏,洗漱更衣過後急匆匆去了父親的書房。

    她冒名頂替了哥哥的身份,這件事真的快要瞞不下去了。

    她現在就好像一隻腳已經踏在懸崖邊,底下就是萬丈深淵。

    七八日未見,父親似乎病了,書房內有淡淡的藥香,父親抵唇咳嗽了幾聲,忍住喉間的癢意,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哥哥已經迴來,一會兒你去後院看看他。”

    盛皎月心裏高興,點頭說了個嗯字。

    盛暄又說:“不過你哥哥如今還不能和你換迴來。”

    他眼神複雜看著女兒,當初心狠將女兒送到東宮,不僅是膽識過人,也是舍不得那麽好的機會。

    要在太子身邊安插自己人,太難太難。

    盛暄當初想的也簡單,等兒子身體好轉,就把兩個孩子換迴來,但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料到,兒子的身體每況愈下,有一年差點熬不過冬天。

    如今是有所好轉,但這對兄妹雖是一母同胞,長得卻並不是十分的像。

    兒子眉眼鋒利,清冷之態猶如一把刀。女兒的樣貌則更柔和。

    哪怕不熟悉之人,換上同樣的衣裳,也能一眼就認出誰是哥哥,誰是妹妹。

    盛暄說:“你和你哥哥長得不像,等七皇子即位,屆時就算旁人看出我們家偷龍轉鳳,也不敢說什麽。”

    盛皎月臉色微白,“若是七皇子不能……”

    盛暄臉色難看打斷她說:“沒有不能。”

    他緩和麵色,寬慰了幾句,以為會如之前數次將她哄好,誰知女兒抬起臉,眼睛裏已滿是血絲,“太子不會放過我。”

    再過幾個月,七皇子就會命喪太子劍下。

    局勢一定,她又在走上輩子的老路。

    盛皎月說:“父親,紙包不住火。”

    “你想如何?!”

    “我想去蘇州。”她補充道:“哥哥住過的地方。”

    盛暄怒問:“你如何去得?”

    盛皎月則認真地說:“申請調任地方,若想金蟬脫殼,總是有法子的。”

    她想的很清楚,“屆時我以三小姐的身份死去,和侯府的婚約也能作廢,我此生不會迴京。隻要您不做得太狠,太子殿下日後登基也不會對盛家趕盡殺絕。”

    盛暄竟不知他女兒主意竟然這麽多。

    他已不耐煩聽,“你出去。”

    盛皎月從之前就是這般打算,隻有死了,才能叫人死心。

    顧青林有本事就娶個屍體、娶個牌位迴侯府。

    至於太子殿下,過不了多久也會忘記她這個人。

    —

    盛皎月去後院見了哥哥,比起上迴在蘇州,他氣色又好了幾分,隻是依然需要坐在輪椅上,每日能站起來的時辰不多。

    初夏之際,院中已有蟬鳴。

    盛清越叫人去備了午膳,留她一同吃飯。

    盛皎月吃的心不在焉,“哥哥,你身子骨好全了嗎?”

    盛清越對她笑了笑,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已無大礙。”

    他很少笑,冰山消融,彎眸淺笑時如沐春風,叫人沉溺。

    用過午膳,盛皎月聽見兄長忽然間問她:“你喜歡侯府的小世子嗎?”

    迴京之前,

    他就已經聽說侯府和盛家的親事。

    他並不滿意這樁婚。

    他妹妹還小,不急著嫁人。

    盛皎月搖頭,悶聲說:“我不喜歡他,也不想嫁給他。”

    盛清越又揉了揉妹妹的頭發,歎了口氣,隨即同她說:“好,不想嫁我們皎皎不嫁。”

    他身體還是虛弱,說完這句話就又捂著唇咳嗽了起來。

    —

    衛璟迴到東宮,就聽人來通傳說是邢坤求見。

    夕陽漸落,昏黃的日色映著院中大片的竹葉青。風聲簌簌而過,拙勁的風激起樹葉摩挲聲。

    男人卸下護腕,接過曹緣遞來的龍井,隨口問:“他身體已經好了?”

    曹緣恭聲迴道:“邢統領體格健壯,醒來後喝了幾服藥就好的差不多。”

    衛璟嗯了聲,沉默良久,“叫他過來吧。”

    邢坤在偏殿的院子裏等了好一陣子,黃昏金色的餘暉照在他的頭頂,他仰著頭,神情怔怔看著天空。

    邢坤醒來後,想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盛皎月就是死在冬天的某個黃昏之際。

    邢坤也分不清最後她到底是病死的,還是用偷來的那把刀割腕而死。

    帝王後宮無人,又護她藏她的很緊。

    即便有嫉恨她的人,也尋不到害她的機會。

    那時候帝王砍了好幾個太醫,尋遍了神醫,終究還是藥石無醫。

    她為了救白若繁的女兒,不小心跌入湖中,她的身體本來就弱,那從之後這病來勢洶洶,一發不可收拾。

    她死的時候很年輕,也沒有孩子。

    帝王不喜歡孩子,也不會叫孩子分擔了她的注意力。

    邢坤知道她大多數時候都是不高興的,也是,沒有哪隻被困在籠子裏的鳥兒會過的開心。

    邢坤自己也說不上,後來他對她到底是憐惜多些,還是不該有的愛惜多些。

    她是那樣的漂亮,那樣的純真。

    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隻是她死之後。

    一切看似平靜。

    但是也沒有一個人過得好。

    公主悶悶不樂,而帝王昏迷幾日不醒,即便緩過來好像也真的瘋了。

    做了很多讓人頭皮發麻的事情。

    殺了很多

    人。

    血流成河。

    “邢統領,殿下讓您過去。”

    曹緣的聲音打斷了邢坤的迴憶,他恢複冷冰冰的表麵,邁開步子越過門檻走進了書房。

    殿內光線稍暗,案桌上擺著寶藍色的花瓶,瓶中是一株嫩綠青竹。

    邢坤抬頭看向太子,終究是不打算隱瞞。

    她還未做出下毒這件事,太子如今即便知曉她的身份,也不會太霸道狠心。

    “先前在蘇州,屬下還有一事未曾稟告殿下。”未有迴應,邢坤垂眸,接著說:“那日我看見盛公子打扮成女子從成衣鋪裏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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