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垂花梨木門,屋內蒼冷的檀香沒入鼻尖。

    兩扇雕花木窗微開了條縫隙,微風灌入,沁著宜人的淡香。

    程家的小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他這次來,其實是想退婚。

    從他記事起就知道自己在京城有個身體不太好的未婚妻,隻不過他對見都沒見過麵的未婚妻實在沒有感情,他又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婚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講究個兩廂情願。

    他在家中同母親提起過退婚的事情,母親不同意。

    父親和祖父都是老學究,做事極講誠信,無故退婚還會傷了姑娘家的名聲。他們萬萬做不出這種事。

    程家的小公子又並非盲從父母的酸儒書生,既然父母這邊行不通,隻得同盛家的小姐說清楚,讓她主動提起退婚的事情,於她的名聲也不會有損失。

    門被人輕輕推開,少女纖白的手指先撞入他的眼中,視線在空中頓住,怔怔看著少女緩緩走進屋內,身段婉約,麵罩輕紗。

    程離彥唿吸有瞬間的不通暢,捏著茶盞的手指頓了頓,他試探性開口:“盛姑娘?”

    亭亭玉立的少女愣了幾秒僵硬點頭,聲音很輕,“嗯。”

    程離彥隻看見一雙幹淨剔透的雙眸,烏瞳中泛著淡淡水色,很漂亮仿佛會說話的眼睛,叫人不敢直視。

    “你坐吧,”

    盛皎月在他對麵緩緩落座,抬袖摘下麵紗,露出白皙精致的小臉。

    麵頰看著柔軟,白嫩水潤,沁著幾分稠麗的姝色。唇紅齒白,低垂眉眼,繃直的背脊顯出幾分高貴的儀態。

    少女鎮定自若,“程公子。”

    程離彥應了聲嗯字,原本打好的腹稿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退婚的事情,更是到了嘴邊又被他自己咽了迴去。

    他似乎並沒有特別抵觸他的未婚妻。

    看著還是個嬌軟的小姑娘的。

    性格看起來也很好。

    程離彥主動幫她倒了杯茶,“我明日就要啟程迴揚州,過完年便會進京趕考。”

    考取功名,再娶她。

    盛皎月聽得心不在焉,端起茶杯握在手中,她動動嘴角,輕聲說:“那程公子好好準備考試。無需分心。”

    等他考完,她再讓父母去提退婚的事情。

    她不喜歡程離彥,不願意嫁給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

    再說她也不知何時才能從東宮脫身,還是不要耽誤對方的姻緣。

    少女的聲音落在程離彥耳中也是輕輕柔柔,他心中越發歡喜,“嗯。”

    難得露出幾分真心笑意,“我不會讓家裏人失望。”

    也不會讓他未來的妻子失望,遲早掙得功名利祿。

    兩個人畢竟不熟,盛皎月又不是話多的人,既然見了麵打消程家人的顧慮,她便想要迴家躲著,穿著女裝出門真是渾身都不自在。

    程離彥聽見她要走,雖有些不舍但也不好開口挽留。

    他起身,“我送送你。”

    盛皎月重新戴好麵紗,低聲輕語,“不用。”她拒絕的話都舍不得說的太重,“孤男寡女若是讓人看見不太好。”

    程離彥點點頭,萬分抱歉,“是我考慮不周,盛姑娘路上小心。”

    盛皎月從嗓子裏溢出個輕輕的嗯字,上輩子她連未婚夫的麵都不曾見過,隻是隔得很遠瞧見他拿著婚書在禦書房向帝王索要賜婚聖旨的模樣。

    當時默念,這是個很會讀書的男人。

    衛璟被他氣壞了,拿到婚書就親手扔進火盆裏燒得灰都不剩,隨後直言盛家沒有二小姐,隻有二少爺。

    盛皎月想到衛璟,忍不住要歎氣。太子的人還守在外麵,她還是得早些離開,真撞上麵說不定要叫他認出自己。

    她不願招惹麻煩,埋頭快步往外走。

    一雙結實的手臂突然擋住她眼前的去路,黑色護腕護甲,讓她熟悉的心驚。

    邢坤似乎沒認出她來,眉間刀疤顯著,冷著臉說話時這疤痕好像都生動起來,變得滿是獠牙不堪又猙獰,“姑娘,我們家公子請你一敘。”

    這句話,十分冒昧,

    盛皎月的心髒往深處沉了沉,手腳冰冷,皮膚下滾燙的血液好似在刹那間凝固結冰,她幾乎以為她被太子認出來了。

    不然太子絕不可能讓人唐突攔住一位陌生女子。

    她隨即否認自己的猜測,不不不,衛璟又沒見到她,怎麽會認出她?

    盛皎月繃緊齒尖,極力忍耐保持緘默,她不能開口說話,聲音會露餡。

    她緊張咽了兩下喉嚨,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做出擺手的姿勢。

    邢坤一看就懂,“姑娘不會說話?”

    她點頭。

    邢坤對女子說話也很冷酷,不

    近人情,“我們公子並非惡人,姑娘不必害怕。”

    盛皎月磨磨蹭蹭不肯跟他過去,邢坤拿一位嬌滴滴的姑娘沒有辦法,不太方便動粗,何況小姑娘還是說不了話的可憐人。

    他很為難。

    小將軍已經等不及,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在少女毫無防備時伸出堅硬如石的長臂,摟住她的腰肢將人帶進屋內,隨後一腳合上房門。

    裴琅把小姑娘擄進房中,就鬆開了手。

    盛皎月的心提到嘴邊,被他嚇得臉色蒼白,窗戶縫隙外的天色逐漸黑沉,時辰不早。

    少女的長發稍有些淩亂,散在後背,精巧下頜繃的有點緊,溫順低著頭躲在門邊,像隻待宰的小羔羊。燈盞照在她雪白的臉龐鋪開層細細的淡粉。

    她的身軀輕輕在顫栗,眼神含著些看不懂的憐意。層層交疊紗裙稍有些鬆散。

    衛璟漫不經心的眼神在她周身打轉,看著她很想躲起來消失的模樣,心裏清楚她很害怕。

    屋子裏還有濃稠的血腥味,那是衛璟身上留存的殺氣。

    他的氣息仿佛都隨了他這個人,很是霸道。

    盛皎月感覺自己被包裹在鮮血中,森森凜然的殺意將她圍堵其中,像藤蔓纏住了她的四肢,叫她逃脫不能。

    她的後背出了許多冷汗,不時繃緊臉色,尚存了些理智才沒讓她奪門而逃。

    裴琅越看越覺得她長得像盛清越,眉毛倒是一般,隻是眼睛格外的相似,他方才是真將她認成了盛清越,但見她是女子,立刻打消了這種荒謬的念頭。

    不過眼前的少女,哪怕猶抱琵琶半遮麵,光憑著眉眼和這身雪膚,也足以證明是個不可多見的大美人,孱弱可憐,渾然天成的誘人。

    眼神天真,樣貌嬌媚。

    裴琅正要上前去摘了她的麵紗,沉默寡言的太子忽然出了聲,淡漠道:“抬頭。”

    盛皎月的腿已經發軟,接連冒著冷汗,指甲摳緊掌心,花費剩餘的所有力氣才穩住身體沒有跪坐在地。

    她太害怕了。

    發自內心的恐懼讓她的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

    若是現在就讓太子發現她是女子,下半輩子也就不用想活。

    盛皎月眼中含著盈盈動人的眼淚,被嚇得快哭了還得忍著淚抬起臉,好在她今日特意上了眼妝,眼型看著比平日柔媚許多,掛著水珠的眼睫時不時顫抖,極力掩藏

    眼底翻湧的不安情緒。

    衛璟盯著她的雙眸,認真打量的目光不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住。天然的壓迫感,和刻意不曾收斂的濃鬱鋒芒,像一柄嗜血的刀尖劃過她心頭。

    她的身體虛靠著門框,手腳應當沒什麽力氣,眼睛早已濕潤,卻還要固執忍著,泛起不正常顏色的皮膚幾乎發燙,烏發貼著她的胸口,腰臀被裙衫襯出極妙的身段。

    一把細腰,比盛清越的看著還要細。

    但身上該有肉的地方又還是有的。

    裴琅覺得稀奇,太子出了名的清心寡欲,至今後院無人,也沒聽說他有特別寵愛的姬妾,隻是偶爾會和顧青林等人去風月樓裏坐坐,可也沒見他點過姑娘。

    難道太子看上了她?

    裴琅往前靠近兩步,少女已經被他逼到無處可退,轉過身開門想逃,房門不知何時上了鎖。

    裴琅知道自己這個做法很嚇人,但他在邊城都是這麽幹,迴了京城習慣一時難以更改。他看她害怕的眼淚都要掉出來,難得心軟,收迴手指沒打算強硬摘掉少女的麵紗,好聲好氣道:“你別怕,我們是認錯了人。”

    盛皎月緊緊扣著手,不言不語。

    裴琅盯著她的眼睛,溫柔了些,重複叨叨:“你別怕我。”

    “你怎麽不說話?”

    盛皎月比了個手勢,裴琅驚詫:“你不會說話?”

    她點頭。

    裴琅興致已過,大方擺擺手,“我讓人送你迴去。”

    盛皎月感覺自己像是個溺水之人,從深淵池水裏被人撈了出來,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

    然而在她鬆了口氣沒多久,太子忽然站起來,一步步朝她逼近,長指攏著她的下巴,指腹隔著層薄薄的麵紗貼著她的皮膚。

    男人黑沉的眼眸像釘子穿透了她的雙眼,不斷往深處試探,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臉上脆弱的神色宛如剛折翼了的蝴蝶,脖頸迫不得已仰起瀕死的弧度。

    她被太子強勢的氣息吞噬,眼中忍了多時的眼淚順著眼尾緩緩流了出來。

    這滴滾燙的眼淚落在男人的手背上,他勾唇低笑了聲,吐息微冷,“真的太像了。”

    怎麽連畏懼時的嬌態都如此像?

    太子說完這幾個字興致缺缺鬆開手,並且抽出手帕仔細擦了擦手指,放她離開。

    少女一刻都等不得,逃離此處。

    邢坤將方才打探到的消息遞了過來,裴琅得知少女是來見她的未婚夫,真是一點心思都沒了。

    太子似乎也沒有仔細聽,“嗯。”

    啞巴少女,想來和盛清越也沒什麽關係。

    此時盛清越也許還在東宮裏抄著書。

    不過衛璟聽說過盛清越有個一母同胞的妹妹,隻是因為早產身體不好,這麽些年都養在深院裏,幾乎沒人見過她的麵。也不知道他妹妹長得像不像他。

    天黑之前,衛璟迴了東宮,梳洗了滿身塵囂和血氣,重新換了套金線雲紋錦緞直綴,浸著殺意的眉眼逐漸恢複成原本的溫潤。

    他從曹緣口中得知盛清越昨天傍晚出宮迴府,至今未歸。

    衛璟站在迴廊抄手外,望著陰沉的天色,眉梢微挑,“他今天不在宮裏?”

    曹公公彎著腰,“是的,盛公子不在。”

    曹緣不敢揣摩主子的心思,他問:“殿下,可要讓人將他叫迴來?”

    男人沉默半晌,“算了。”

    讓他在家中過個好年。

    衛璟對盛清越這人是沒多大喜歡,他瞧不上嬌氣的男子,對無能的他更是嗤之以鼻。其實他有千百種法子能將懦弱沒用的他趕出東宮。

    但是衛璟並不想這樣做。

    他故意把人放在自己的眼底,果然心情好上很多。

    衛璟這天晚上做了個詭異的夢。

    可能是許久未曾得到紓解,才會做這樣綺麗春色的夢境。

    夢中有個玲瓏身段的少女,薄衫裙擺層層堆疊踩在白皙的腳底,跪坐在他的腰間,她泛紅的眼中沁著淚光,又怕又羞澀埋在他的肩側,發燙的唿吸貼著他的肌膚。

    衛璟捏起她的下巴,對著她的唇瓣撕咬。

    他看不清少女的臉龐,但是對那雙眼睛記得十分清楚,和盛清越一模一樣的眼眸。

    衛璟醒來,頗為惱怒,沉著臉讓宮人將殿內的床單被褥都另換一套。

    他自己則連灌了兩杯冷茶,心情還是有些浮躁。

    衛璟覺得他可能也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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