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厲晟和林素匆匆忙忙找上來的時候,隻見秦南君已經哭得不成人樣卻還拚命的忍著,目光停在玻璃窗上……那幾個顫抖的大字,不由怔住。


    林素抿了抿唇,沒有管愣在原地迴不過神的宋厲晟,走到秦南君身邊。


    重症病房的溫度比外界稍高一些,薄霧很淺,但一筆一劃卻很清晰……有千言萬語想說,想告訴他,母子都很平安,就差他了。想告訴他,她想靠在他懷裏,哪怕隻是看著外麵的梧桐,想告訴他,她想牽著他的手去很多很多的地方,想經曆那些他們沒有去經曆的事情。


    那麽多的話哽在喉頭,滑到指尖,隻落下這簡單的六個字。


    阿爵,我想你了。


    她想他了,一覺仿佛睡掉了地老天荒,醒來後,手裏沒有他的溫度,那種隔世般的驚慌讓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會聽到你心裏的聲音。”林素輕輕摟過她的肩膀,無奈歎息,“不讓你來見他就是怕你會難過。”


    “可是你們不讓我見他……我更難過。”秦南君努力咽下所有的眼淚,抹掉臉上的淚痕,吸了吸鼻子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側首看向林素,“醫生怎麽說?”


    “……”


    林素看著她閃爍著的大眼,她似是在一瞬間接受了現實,身體直直的站在那,目光炯炯。


    見林素久久不開口,秦南君不由輕笑,“如果不是小叔,我都已經死了,連死都不怕的人,你覺得她還有什麽承受不了?”


    “淩爵的情況……不是很好。”


    “看出來了。”


    “肩胛骨和肋骨都斷了,脊神經受損,直接影響到大腦,昏迷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不知道。”


    秦南君輕輕扯了扯嘴角,“還有呢?”


    “醫生說……以他現在的狀態,就算是下一秒停止唿吸,也很正常。”


    “……”


    秦南君定定的看著病房裏躺在那的男人,手撐著窗戶,她深吸口氣說道,“他不會停止唿吸的。他這樣霸道強勢的男人,絕對不會輸給死神。最重要的是,我活著。”


    林素點了點頭,摟著她的肩膀,“想想也是,這樣的男人怎麽可能輕易認命,我們迴去吧。”


    秦南君應了聲,看到靠在牆上等她們的宋厲晟,隻是微微頷首,便從他身邊走過。


    宋厲晟眸子沉下,沒有立即下樓,而是看著那間重症病房看了許久許久……


    ……


    迴到病房,秦南君便叫肚子餓,林素見她有了食欲,忙打電話讓人準備了些好吃的點心和有營養的湯。送來了一飯盒的點心和一飯盒的營養餐,她竟然都吃的所剩無幾。


    “這樣就對了。”林素見她吃的好,她笑的都合不攏。


    秦南君擦了擦嘴,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我至少得吃兩人份,才能保證這個孩子健健康康吧?我趕緊好起來,才有精力去陪他。”


    靠在*上,秦南君微微抬眼,便是從頭到尾靠在牆上的宋厲晟,他靜靜的看著她……


    四目相對,竟有些無言。


    林素起身,把碗筷都收進飯盒,“我出去,你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


    秦南君忙拽住林素——


    “素素,你出去吧。我確實有些話想和南君說。”宋厲晟淡淡道,走到*邊坐下。


    林素拉開秦南君的手,衝她輕笑後便走出了病房。


    門被關上。


    秦南君的心突地一緊,竟莫名緊張了起來……她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心情麵對他。


    太多的愧疚,太多的歉意,太多的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愫。


    “從什麽時候開始,麵對我,你隻有啞口無言?”


    宋厲晟側坐在她麵前,他的麵容依舊俊朗卻也憔悴,但縱使他心裏有再多的苦悶,卻不及如今看著秦南君時,心裏充斥著的這份滿足。


    他想起來了。


    他會喜歡她,就是因為看著她時,心裏充斥著的這份滿足。


    她的美好,她的瑕疵,她的強勢,她的溫暖,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早已在他眼前繪成一副絢爛的油畫。


    從來都隻是想靜靜地看著,但人總是貪的,越來越貪,得不到的想要得到,得到了還要得到更多……想把她的一切占為己有,不想讓任何人覬覦她。


    正如那句歌詞——世上最殘忍的恐怕是時間,困住人一切卻還向前。


    它會改變人,會改變人心,也會改變一份曾讓所有人都欽羨的感情。


    “我知道我說什麽……都沒有辦法彌補對你的傷害……”


    “對我的傷害?”宋厲晟輕笑,不由看向窗外,黑雲好像淺了些,閃著幾顆明亮的星子,“確實,你對我的傷害,怎樣都無法彌補就像我對你造成的傷害一樣。”


    “……”秦南君微愕,抬起頭,對上他滿是愛憐和心疼的目光。


    “南君,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選擇嫁給我,最大的原因是什麽?”


    “……”


    “是單純的因為是宋厲晟,還是因為素素說的話,還是因為……”


    秦南君閉上眼,沒有說話,但宋厲晟已經知道了答案,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知道她不是一個隻憑衝動和感性做事的女人,嫁給他的原因有很多……他隻想知道最主要的哪一個是什麽。


    其實問也是白問,婚禮現場,淩爵闖進來時,秦南君的一個表情就已經讓他通透了。


    所以即便她知道他的父母是在利用她,即便知道宋家設計了這麽一場假婚禮,她也一樣裝作不知情的參與其中。


    那時候,他無意間知道父親的打算很是驚愕,可他不想因此打斷婚禮的進程,因為他已經那麽迫切,那麽煎熬。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婚禮之後解決。


    隻是他沒有料到淩爵會有那樣一段錄音,在婚禮現場拆穿父母的把戲,而秦南君早已知情的事實更是讓他難以抬頭。


    “我會學著忘記你,但我不會忘記曾在最美好的時光遇到過你。”宋厲晟徑自說道。


    秦南君隻是靜靜的看著他……


    “我們之間的愛,之間的恨,我們給予彼此的折磨,給予彼此的傷害,給予彼此的美好會成為一段永恆的記憶,南君,你同意麽?”


    秦南君輕輕點頭。


    宋厲晟勾起唇角,那雙漂亮的鳳眸微微上揚,仿佛透著初見時,他骨子裏的那份驕傲,那份囂張還有那份讓人難以抗拒的熱烈的溫和。大手撫上她瘦削的臉頰,身體前傾……


    秦南君抬眼,朦朧的視線裏是他頎長的身影,如光圈般慢慢消失。


    額頭上仿佛還有他唇瓣的溫度,那淺淺的一吻,帶著比任何時候都要深厚的溫柔,是宋厲晟的溫柔,是這個深深愛過她的男人的溫柔。


    耳邊是他最後的話……


    “好多分手的戀人都成了朋友……可南君,我想我們是成不了朋友的。”


    曾經那麽深愛過,怎麽可能還做朋友?至少現在,一年,三年,五年可能更長的時間……他們都不需要再見麵,也不應該再見麵,忘記是對他們彼此最大的尊重,也是一種放過。


    宋厲晟就像水,遇冷則冰,遇火則沸,偏偏她屬於不溫不火的那一類,他的精彩不是她能呈現的。


    那年,她是情竇初開的十七,他是張揚囂張的十九。


    校園古樹下,高高大大的身影籠罩在她頭頂,把原本刺眼的陽光遮的幹幹淨淨……那個嘴角噙著壞笑,穿校服都能穿出痞意的大男生對她說,“喂!和我交往吧!”


    “我為什麽要和你交往?”


    “因為……我一看到你就有把處男之身獻給你的衝動……”


    最美好最純情的年紀,宋厲晟給了她一段最為絢爛的愛情,驚豔了她年少無知的歲月。多年以後,迴想起來,一定隻有那些讓人感到溫暖的記憶。


    總有一天,她相信,即便偶然在街頭相遇,他們也一定能雲淡風輕的道一聲好久不見,比陌生人來的溫暖,比朋友來的更親和。


    宋厲晟站在門外,帶上門的手還有顫抖,他怕自己走的不快,心又開始猶疑。


    林素靠在他對麵的牆壁上,雙手環胸,靜靜地看著他,“迴去吧,這裏我看著就好。”


    宋厲晟無奈聳了聳肩,“不迴去不行啊,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


    “素素……別再等我了。”宋厲晟上前,大手撫著她的臉,讓這張不輸於秦南君的精致麵孔微微抬起。


    林素看似平靜的眸子裏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黯然……


    不要再等他了……等了這麽多年,終於等來了這句話,讓她徹底死心的這句話。


    宋厲晟低頭,沒有吻她,隻是臉頰貼上她的,輕輕的貼了那麽一下,便鬆開了她,“我不是個好男人。”


    “……我知道。不僅不是個好男人……還是個笨蛋男人,執著的和頭牛一樣,卻讓人連對你生氣都沒有辦法……”


    宋厲晟輕笑,“照顧好南君,也照顧好你自己。”


    “你好囉嗦,這些還用你說?”


    宋厲晟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林素挪開他的大手,“要走就趕緊走,我進去和南君一起睡會兒,困死了都。”


    說完,林素便徑自開了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門關上。


    宋厲晟看著折扇緊閉的房門,心口有些悶悶的……她陪在他身邊多久了?不記得了……隻知道那是一段很長的歲月,很長很長……長到隻要他想到今後身邊再不會有林素,心就空得很。


    轉身,他走進電梯。


    林素靠在門上,呆呆的看著前方,不知過了多久才迴過神,走到秦南君*邊。


    秦南君抬頭,看著睜著大眼,眼淚卻不受控製般嘩嘩往下淌的林素,心頭一緊,拉過她的手,把她抱進自己懷裏。


    那一晚,宋厲晟放下了曾以為會雋永到地老天荒的愛情,林素結束了漫長而苦澀的單戀,秦南君對林素說,


    “素素,我們都長大了。”


    ……


    秦南君一直沒有迴淩家,即便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她還是選擇了住在醫院,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陪在淩爵身邊。


    整整一個禮拜,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過,他被送進緊急手術室不下五次,每一次都像是在把秦南君的胸膛生生撕開,恐懼的,疼的她連聲音都發不出……可每一次,淩爵都隻是像在和她開一個玩笑般,奇跡般的繼續唿吸。


    溫熱的毛巾輕輕擦過他的根根手指,她知道,他是在懲罰她,懲罰她的任性和對他的殘忍。所以她不怪他,隻要他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著她就好了。


    “小南君,你這樣不行啊……還是迴去休息一晚吧……”


    奶奶勸著她,可每天都這樣勸,每天都沒有結果。


    她就這樣坐在*邊,握著他的手,活動著他的手指關節,時不時便抬頭盯著他的心電圖,看著曲線穩定,她就會心安,如果看到不正常的起伏,她會第一時間叫來醫生。


    “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飯,一個人吃兩個人的份,累了我就趴在他身邊睡……看著他,我才不會有問題,迴家……吃不下,睡不著,有什麽用?”


    秦南君淡淡道。


    “爵兒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你要這樣堅持多久?”


    “奶奶……你信麽?我在他耳邊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和他說話,他才能醒的快。”


    “南君,他現在沒有意識,就算你一直在這裏也沒用,還是迴去休息兩天吧?大伯在這裏看著他……”


    “是啊,南君,小姑也有空的。”


    秦南君微微抬眼,對上已經在病房裏轉悠了一整天的淩新瑞和淩心紅,她輕笑,“誰說他沒有意識?我知道他不喜歡大伯和小姑,交給你們,就連我都不能放心。如果大伯和小姑這麽有心的話,不如幫幫小叔,把公司裏的事情管好。”


    “南君,你前半句話是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阿爵需要休息,天已經晚了,你們迴去吧。”秦南君不客氣的下著逐客令。


    淩新瑞和淩心紅存的什麽心思,秦南君心知肚明,他們不比淩新宇,想些什麽都寫在臉上,更何況她之前和淩新瑞有過不愉快的過節,她深知淩新瑞有多覬覦淩爵現在的地位。


    淩爵昏迷不醒的事實早已讓整個淩氏都動蕩起來,若不是小叔臨時坐鎮,淩嘯天及時迴到公司穩住集團股份,那些和淩新瑞還有淩心紅勾結的公司董事們還不早就趁機把淩氏弄翻了。


    她不會把淩爵交給任何人照顧,她一定會在他醒來的第一時刻出現在他視線裏。


    “公司有新宇和你爺爺就夠了,現在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最重要的,南君,你還是不要逞強了……”


    “小姑,同樣的一句話……你到底要我說幾遍?”秦南君起身,再抬頭一雙眼已經蒙上了一層冷意。


    “這是你對待長輩的態度麽?”


    秦南君勾起唇角,“好,我把阿爵交給小姑你照顧,如果這期間阿爵出了半點差池,小姑能承擔的起麽?”


    “你什麽意思?你沒聽醫生說麽?爵兒隨時都有可能……”


    “我隻問你,你承擔的起麽!”


    “我,我……那你呢!你就能保證你照顧他期間不出任何差池?”


    “如果在我照顧期間,阿爵出了事,我就拿命賠!一大一小兩條命……你敢麽?”


    “……”


    “……”


    “夠了,都迴去!”奶奶嗬斥一聲,淩新瑞和淩心紅縱使還有什麽想說的也都噤了口。兄妹兩互看了一眼,便走出了病房。


    人還沒走遠,秦南君便聽到他們不斷和奶奶說著……如果淩爵死了之後的事情……


    秦南君閉上眼睛,握著淩爵的手,輕輕吻了一遍又一遍,“阿爵……你再不醒來,爺爺奶奶都扛不住了……你這一覺是不是睡得太久了點?”


    醫生平均每兩個小時就會過來一次,明明他的生命體征已經趨向平穩,可就是沒有清醒過來,有時候她還會在想,他會不會在和她開玩笑,其實早就醒了,隻是想找個時機嚇唬她一下。


    她就這樣坐在*邊,不停的幻想著他會以怎樣的方式醒來,幻想著他會在什麽時間點醒來……


    這短短的一周,淩爵躺在這張*上生死難定的這一周,秦南君才真的體會到他對淩家來說有多重要,對整個淩氏集團而言,是影響多麽強烈的標杆。


    她知道淩嘯天對她有怨,從她醒來的這麽長時間以來,淩嘯天不曾和她說過一句話,她看著那個好像把一切都握在掌心的老人幾乎失去了所有的霸氣,他常常呆呆的看著躺在*上的淩爵發呆,渾濁的老眼總是泛著隱忍的紅,原本灰色的眉毛短短數日變成了雪白。


    他怨她,她懂。


    淩爵是他最心愛的孫子,除了對他這麽多年的栽培,對他的期望,還有屬於這個長輩深沉的愛。


    一天……又一天。


    秦南君偶爾會迴公寓洗個澡換個衣服,隨後便又迴到醫院陪著淩爵,他總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讓她原本準備好的耐心都被磨盡,她慢慢變得焦躁,變得越來越不安……


    她隻好拚了命的給自己找事做,從optimus入手,加菲貓的大半工作都挪到了她手上,淩爵的重症病房有一半已經成了秦南君的私人書房。她怕不這樣做,她會狠心的拔掉淩爵身上的管子,把他給搖醒!


    深海海底,他說的每一句話,發出的每一個音節,每一天都在她的耳邊迴想著上千遍,他們說好如果活下來,要做很多很多事情……可是他現在算是怎麽迴事?活是活著,隻是不看她,不和她說話,隻是什麽都不做……


    那天,奶奶走到她麵前,問她,“如果爵兒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你要怎麽辦?”


    她被奶奶的一句話問傻了眼,這些天,她所想的從來都是他會怎麽醒,什麽時候醒,卻從來沒有想過他一輩子醒不過來的可能……這種可能太嚇人了。


    奶奶說,“如果你想離開淩家,沒有人會阻攔,包括你帶著小猴子走,爺爺奶奶也不會反對。”


    原本是沒有想過的問題,秦南君卻在一瞬間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她告訴奶奶,也在對昏迷中的淩爵說,“如果他這一輩子都不醒,我就照顧他一輩子,在他身邊生下小猴子,在他身邊養大小猴子,隻要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就好……”


    隻要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好,秦南君是這麽說的,可是當他任性的睡了一天又一天,秦南君真的很不爽,拿著手機朝他拍著每天例行的照片,她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消瘦麵孔,不由皺眉,“淩爵,你現在這樣子真的是有點挫……總不能我說沒關係,你就真的一直睡吧?”


    撐著下巴,她盯著他的臉,大半個月熬的秦南君已經沒了脾氣,隻好如往常般碎碎念著些有的沒的,“也不知道是誰說如果活下來,要把我壓在*上三天三夜……老公,隻說不做還是男人麽?”


    “你睡的會不會太安穩了點,我雖然和奶奶說會照顧你一輩子,但時間長了,人真的會寂寞,這要是我哪天耐不住寂寞,帶球跟別人跑了,你也不能怪——”


    “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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