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傷心欲絕,遲遲不肯開拔離去,這讓船上的官員很是無奈。不得已,隻得繼續將他的兩位好友推出去,讓好好勸一番。

    宮子堯一聽,忙搖頭,道:“我說你們一個個的,這般的忒急了,鄭大人剛剛失去愛妻與未出世的孩子,在此停留些許日子怎麽了,還不準許大人傷心的不成?”

    要說,讓這些老東西們自己說去,憑什麽每次都把他倆推在前頭。

    王景弘也讚同:“你們就在靜靜的等些許日子吧,喪親之痛,難道你們就不能理解嗎?”

    眾位大臣迴道:“非但是我們不理解,實在是,停佇在此處已經快半月了,再不走,豈不是耽誤了時機?”

    宮子堯道:“什麽時機,難不成你們還急著去打仗?”

    眾位大臣道:“若是不早些出訪海邊未去的國家,隻怕建文帝他們得到消息,早就趁著這些時日逃走了。”

    大臣們擔心會因此放跑建文帝,宮子堯和王景弘卻不這樣想,他們在海上行駛了一年了,建文帝若是得了信要跑,也早就跑掉了。

    更何況,連建文帝的宮女和語彤都證實了他不在海外,還有什麽找頭。

    說退了諸位大臣,又過了三五日,鄭和依舊頹廢在海上,這迴,王景弘也看不下去了。

    駕著小船駛到了鄭和處,跳上他的小船,道:“鄭兄,人死不能複生,西亭已經落水半個來月,不見人也不見屍的,定然是被這大海帶走了。可是你不能一直這樣消沉下去,滿船的將士,兩萬來號人還等著你指揮,船隊還等你一聲吩咐開拔,前麵那些國家還等著你宣讀詔書。”

    “而且,船上的淡水有限,你不能拿將士們來給西亭陪葬啊!饒是有人陪葬,西亭也是迴不來的,你這樣子,若是西亭在天有靈,也是不好受的,她那麽愛惜船員的性命,定會埋怨你。”

    王景弘勸了有半刻鍾,鄭和眼睛呆愣的看著海麵,這才緩緩的開口:“你莫要再勸了,你說的我都懂。我隻是想在這裏多呆一會兒。你迴去吧,西亭膽小,不敢一個人,讓我再陪她今晚,我就迴船。”

    連說話都有些氣喘,隻怕是鄭和這些日子也沒有吃下什麽東西。

    王景弘擔心鄭和,上了天元號找到宮子堯,讓他立即去看看鄭和,隻道是他說話都氣若懸絲了。

    宮子堯嚇得立馬下船,一登鄭和的小船就伸手搭在他的脈搏上。鄭和也不避讓,眼睛也未移動半分。

    “這完全是作死!”宮子堯低聲責備了一句,對王景弘道:“與我一起將他綁迴船上去,就他現在這副模樣,再待一晚,他也就可以追隨西亭哦而去了。”

    宮子堯的話嚇人,王景弘不敢不聽,上前要拉鄭和手臂時,也不知鄭和哪裏的力氣,一撥拉,居然將王景弘往後推了好幾步。

    “你們迴船吧,我沒事。”鄭和的聲音低沉的很。

    王景弘見此,朝著宮子堯一攤手,宮子堯深知鄭和此時的身體,朝著王景弘一努嘴,伸出一手掌。

    王景弘會意,上前再欲拉鄭和,趁著他反抗王景弘之際,宮子堯在其脖頸後手掌一劈。本就虛弱之極的鄭和一聲悶哼,暈了過去。

    成功的將鄭和轉移迴了天元號,宮子堯立即抓藥熬煮,調理他。

    王景弘和懷德等人,請了諸位大臣,在大廳裏共同商討,都覺得以鄭大人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在繼續訪問,不如將渤泥王儲送迴國後,直接迴大明,再做打算。

    大多數人應許了此計劃,王景弘和懷德也承諾,此時決定引起的任何後果,皆有他們兩人承擔。

    宮子堯將鄭和困在船艙,強迫其接受自己的治療,而王景弘和懷德,登上了三樓指揮室,指揮船隊開拔,往渤泥而去。

    這幾日,鄭和又開始日日做夢,夢不做其他,便是之前在東洋歸來時的夢境。

    那個穿著奇特的女子站在船頭,隨時會消失的夢。

    不同的是,此前任憑鄭和怎麽樣,都看不見其容貌,但是現在的夢境裏,那容貌一清二楚的展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西亭,穿著著第一次落在他船上的衣服,站在船頭朝著自己輕輕的笑。

    鄭和不敢動,他已經好久沒見過亭兒的樣貌了,他隻想這樣靜靜的看著她,一遍一遍描繪著她的輪廓。

    兩個月的路程,一路上極其的平穩,但氣氛總是有些壓抑的。

    鄭和雖然不似之前一樣的頹廢,但是至此便不見了笑容,整日裏冷冰冰,連目光都有些發冷。

    大家都知道鄭大人還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皆是小心翼翼,不敢多加靠近。

    便是王景弘和宮子堯兩人,也是有事說事,不敢再與他開太多的玩笑。

    兩個月後,到了渤泥。

    照例是放鞭炮,鳴禮炮通知渤泥國人。

    不多時,隻見一批渤泥士兵隊伍

    整齊的跑了過來。

    鄭和下船,帶著渤泥王儲徑直走到海灘上,大聲道:“渤泥王儲在此,讓你們的國王來見我。”

    士兵們一見自家的王儲果然就被鄭和“挾持”在一旁,不敢怠慢,有兩人匆匆跑迴去稟報去了。

    不多時,海灘密林後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再一會兒,從裏麵走出一群人。

    為首的正是渤泥國王。

    渤泥國王,一見王儲遐旺,頓時熱淚盈眶,抖著一雙黑皮手就要上前,又礙於兇神惡煞的鄭和站在一旁,又不敢近前。

    遐旺見父王不敢走上前,便徑直走上前去,拉著渤泥國王的手,將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通。

    那渤泥國王聽得是連連搖頭,晶瑩的淚水直順著黑的發亮的臉頰流淌下來。

    隨後,拉著遐旺的手走到鄭和的麵前,猛地一屈腿,竟是對著鄭和跪了下來。

    雖說渤泥國王當初殺害了他兩位使者,但那完全是被陳祖義借刀殺人,既然兩國的誤會,不費一兵一刃就解決了,鄭和也就沒有什麽好為難的。

    在浡泥國留宿了兩日,船隊終於往大明駛去。

    船隊迴到蘇州劉家港,大明皇帝特地親自來迎接。

    吹吹打打一直到了京師,朱棣第一時間將鄭和召進了宮。

    “沒想到,三保你一出海,便是一年多的時間,真是辛苦你了。”朱棣一開口,必定要先假意寬慰一番。

    鄭和低頭迴道:“承蒙皇上提攜三保,才能有幸往西洋一行。”

    朱棣點頭,聲音突然壓低了點:“可有什麽進展?”

    鄭和如實迴答:“迴皇上,微臣在一座無人島上發現了一枚印章,這是一枚大明的印章。”

    說著,鄭和將印章呈了上前,繼續道:“但是那座島是一座食人島,裏麵住著以食人為生的部落,微臣深入探查之時,險些被其部落撕裂。也許曾有人帶著這枚印章登島,但是結果,不是僥幸逃走了,就是被食人族當成了食物。”

    朱棣聞聽咂舌:“居然還有以吃人為生的部落,愛卿受累了。”

    鄭和一躬身:“謝皇上關心。”

    又接著遞上一副畫像,那畫上之人便是蘇門答刺王儲的漢人老師袁科壽。

    “此人名叫鍾壽廷,原是建文帝手下一名武將,但是自從建文帝消失,此人也和一批忠臣消失了。此次,微臣在蘇

    門答刺國發現了他,他已經改了姓名,此番叫做袁科壽。”

    “嗬嗬,竟然來姓氏也改了。”朱棣看了一眼畫像,便扔到了一邊。

    鄭和隻顧繼續迴道:“據袁科壽說,他當時與幾位大臣一起往海外出逃,但是並沒有一人見到過建文帝。他逃到了蘇門答刺,就是想著永不迴大明,故而連姓氏也一起改了。微臣也派了暗衛在蘇門答刺仔細搜索了一遍,並不見建文帝的蹤影。”

    末了,鄭和又加了一句:“除了這兩處,其他國家也沒有查找到關於建文帝,以及其他大臣的蹤影。”

    “不在海外?”朱棣皺起了眉頭,若是不在海外,隻怕還身處大明,他得派人繼續秘密搜查。

    又一想,海外國家眾多,鄭和許是未能走完所有的國家,倒不如先在大明搜查一番,待船隊重整之後,再下一趟西洋也不遲。

    朱棣打定了主意,又讚揚了鄭和幾句,便讓其退下。

    但是鄭和站的直直,並沒有要走的意思,朱棣好奇,便問道:“三保可是還有需要稟報的?”

    “微臣有一事要稟報。”

    “講來。”

    朱棣剛剛允諾,鄭和就噗通一聲跪倒,說道:“微臣承蒙皇上開恩,並未真正閹割,當初從東洋迴來,初遇一女子,因不知其敵友,便看押著帶迴了船廠。沒想到,微臣居然對其生了情,故而讓她假扮太監裝留在了船廠。沒想到惹惱了皇上,又承蒙皇上寬宏大量,饒她不死,並給予了官職。”

    “後在下西洋之時,與其拜了花堂,原本想著等迴到大明,請皇上做主,做個主婚。哪知,就在其身懷六甲之時,被海上惡霸陳祖義挾持,威脅微臣以寶船交換,她不允,被陳祖義的同黨推下了海,再無生還。微臣今日,隻求皇上,依舊替我主婚,將她光明正大的許配給小的吧。”

    朱棣一直看著鄭和,聽他言明,心底早就知道鄭和所說的是何人,但還是裝腔作勢的問了一遍:“不知愛卿所說何人?”

    鄭和埋頭抵在地上,道:“便是欽天監監副西亭。”

    “大膽!”朱棣猛地拍桌站起,滿臉的怒容,“欽天監監副,虧你還說的出來。朕本著愛才斂才之心,饒她不死,封她官職,到頭來,所謂的他竟是一個女流之輩。而你鄭和,明明知道其女兒身份,還與她一道同流合汙,欺瞞與朕。你這便是欺君大罪!來人呐,將鄭和押進刑部大牢!”

    朱棣的臉色說變就變,但

    底下的鄭和卻沒有一絲的害怕,他在迴大明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所有的結果。他是熟知朱棣性格之人,如此的結局也在他的意料之內。

    他朝著朱棣深深的拜了兩拜,也不編辯駁,也不求情,微抬起手臂,等著進來的侍衛押著他走出大殿。

    朱棣瞪著眼珠子看著鄭和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大殿外,本就氣的肺更是要氣炸了。

    這沒用的東西,以前倒是會說,這迴怎麽就變成了啞巴,要是他服軟,求上他一陣子,便是看在她大功一件的份上,他說不定就免了其罪了。

    朱棣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要的就是威信,要的就是臣子們誠惶誠恐的臣服。

    但是鄭和此時一顆心已經殘破不全,哪有還有心思去取悅朱棣,也許此時的他恨不得真的能一死殘生才好。

    船隊剛剛迴國,正使大人就不知為何被皇上關進了刑部,這讓其他的人都惶恐的厲害。

    唯有一人知道鄭和被關押的原因,那便是他的師傅一一姚廣孝。

    西亭來自異世界,當初他也沒有誆她,的確從西洋,她可以迴到她曾經的世界去。

    依著鄭和的性子,定然會求皇上給西亭一個名分。

    於是他匆匆進宮求見皇上。

    姚廣孝一般除了上朝,例行公事,極少親自進宮。一進宮便是為了事情而來。

    這一次,他這裏前腳剛把鄭和送進刑部,這老頭就來了,必定是為了寶貝徒弟來的,朱棣也不好迴拒,便吩咐人讓其進來了。

    姚廣孝一進大殿,見著朱棣就要下跪,倒是朱棣眼疾手快的,趕緊讓左右攔住了,並吩咐人賜座。

    給姚廣孝賜了座,朱棣明知故問:“不知老師怎麽突然進宮來了?”

    姚廣孝一施禮,說道:“特為徒兒而來。”

    嗬,這老頭子,倒真是不打誑語,有啥說話。

    朱棣繼續說道:“哦,為了三保而來,難道老師知道朕為何鎖了他?”

    姚廣孝這人奇怪,雖然進宮穿官服,但卻是不喜帶官帽,總是光著圓溜溜的腦袋。

    隻見他那光溜溜的腦袋點了點,道:“老衲略算的一二。”

    朱棣笑了起來:“老師的道行倒是厲害了不少。”

    略一停頓,又道:“既然老師略知一二,不如說出來,朕來瞧瞧您算的準是不準。”

    姚廣孝也不推諉

    ,便道:“皇上關押三保,定是為了女扮男裝的西亭。”

    一語中的,朱棣的臉色稍稍起了些變化,有些高深莫測的看著姚廣孝:“難道老師也知這西亭本是女流之輩?”

    姚廣孝又一躬身:“雖是女流之輩,卻是天降奇才。”

    “胡扯!既是奇才,為何橫死在西洋之上?”

    “嗬嗬……”

    姚廣孝笑的雲淡風輕,朱棣見他發笑,胡子一抖,眼眸一瞪:“老師倒是給我個說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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