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乍暖還寒。

    劉淑妃挺著小腹,身畔兩名侍女相扶,身後又有四名手捧小葉紫檀竹節文盤的侍女隨侍。

    文盤中置有酥香軟糯的桂花糕,有顧渚紫筍衝泡的茶水,有快馬從齊魯送過來的青棗,有王羲之題字的紈扇。

    “淑妃,這天剛晴,地濕,你小心滑著了。”

    侍女膽顫心驚地扶著劉淑妃。

    劉淑妃懷孕了,太醫診過脈,說是有三個月的身孕。

    崇明帝登基有五六年,卻沒有一個子嗣,如果她能生下一個兒子,那她懷的可以算是崇明帝的長子,說不定還能被封為太子,這樣她就有機會問鼎皇後之位。

    劉淑妃覺得自己可以在天樞宮中橫著走了。

    隻要把肚子挺起來,誰看見她都得繞道。

    想著,劉淑妃便將三個月還沒顯懷的肚子,挺成快臨盆的樣子。

    這時小徑上來了一個人,手裏捧著一本書在看,她看得很出神,嘴裏念念有詞,並沒有察覺到劉淑妃也在這條路上,因此她沒有繞道。

    劉淑妃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皇後殿下。”幾名侍女趕緊向那捧書女子行禮。

    捧書女子這才醒悟過來,抬起頭看到劉淑妃,目光在劉淑妃挺起的小腹上停留半刻。

    “淑妃,恭喜,聽說你有三個月的身孕。”

    劉淑妃的臉色這才好看起來,她懷有龍種,其實也不用怕姚荺,誰都知道姚荺這個皇後是有名無實。

    崇明帝隻是在大婚那夜與姚荺見過麵,甚至在行完禮後,崇明帝轉頭就去臨幸了周貴人。

    “姐姐,你可要努力,不如妹妹替你在陛下麵前美言,讓他今夜來你寢宮。”

    姚荺微笑,她雖知劉淑妃故意嘲諷,仍是不動聲色。

    劉淑妃見她隻笑不說話,心中更加得意,出言就更加放肆。

    “姐姐,你看你花容月貌的,這天樞宮裏的女人哪個都不及你,可陛下偏偏就不寵幸你。陛下說你太美了,要是寵幸你,他就會變成昏君。”

    姚荺的容貌確實在天樞宮是上上選,不然也不會被選為皇後。

    但是皇帝的心如浮雲千變萬化,琢磨不透,誰也不知他心裏想什麽,愛的是什麽。

    劉淑妃打量著姚荺,姚荺的臉是鵝蛋臉型,這種臉型非常端莊,也適應各種發型。

    今日姚荺隻是把發絲垂下來,在發絲上係了一條白絲帶,就顯得風情萬種,可媚,可柔,飄然出塵。

    忽然劉淑妃似乎是發現了什麽,驚奇地道:“姐姐,這才二月你就換了單衣,不冷麽?”

    姚荺又笑了笑,道:“還好,出來走走還熱了。”

    劉淑妃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她並不信姚荺的話,二月天氣怎麽樣也穿不了單衣。“姐姐,你可是沒錢使了?妹妹聽說趙常侍扣著好些嬪妃姐姐的俸祿沒給。”

    “是嗎?我倒是聽說宮裏又進來許多美人。”姚荺沒接劉淑妃的話。

    說到這裏劉淑妃就有些恨,最近崇明帝寵的是剛入宮一個月的丫頭片子,才臨幸一次就封了她修容,和自己一樣位列九嬪。

    “進來不少,但陛下近日寵的是葉修容,我看這葉修容本事大得很,現在貴嬪還缺著,隻怕這葉修容不用多久就能哄得陛下封她貴嬪了。”

    劉淑妃言語酸意明顯,皇後之下就是三夫人,三夫人之中又以貴嬪為首,就相當於整個後宮裏除了皇後,貴嬪就是最尊貴的。

    姚荺雖為皇後,但是有名無實,崇明帝不會寵幸她,不足為懼,但這個新進來的丫頭片子是個勁敵。

    如果葉修容再懷上龍種,自己決計鬥不過她。

    “姐姐,你應該去勸勸陛下不要再沉迷女色,作踐壞了身子。”劉淑妃想攛掇姚荺出頭,讓姚荺和葉修容拚個你死我活,她隔山觀虎鬥。

    “陛下自有分寸,淑妃你不用擔心。”姚荺微微一笑,劉淑妃的心思了然於胸。

    劉淑妃見姚荺拒絕她的提議,頓時臉色又變了,一股火氣直從心口往嗓子裏竄,然後又竄到頭頂百匯。“扇風。”她大喊一聲。

    侍女趕緊拿了紈扇給她扇風。

    “茶。”劉淑妃的火氣被風扇得更大了。

    侍女端起碗喂劉淑妃飲茶,沒想到劉淑妃一口就吐到她臉上,嚇得侍女趕緊跪下來。

    “淑妃消消火,不然會動了胎氣,這可是陛下唯一的骨肉喲!”

    姚荺一臉微笑,她當然知道劉淑妃是發自己的火,但隻要她不動怒,劉淑妃發再大的火也隻能傷到劉淑妃自己,本來生氣這事就傷不到別人分毫。

    劉淑妃一怔,不等她迴過神姚荺已經走了。

    她咬了咬牙,姚荺說的話雖不多,聽著軟綿綿的,但仔細思起來卻句句像刀子

    直戳心窩。

    姚荺見自己懷孕,故意提起宮裏又進了許多美人,使自己想到葉修容身上。

    自己本想借姚荺的手對付葉修容,沒想到姚荺卻先挑起自己和葉修容的矛盾。

    姚荺這是借刀殺人,真正的殺人不見血。

    等劉淑妃自以為想明白時,姚荺早就走遠了。

    姚荺捧著書,專心致誌地讀著,一直走到她的寢宮甘露宮。

    鴛鴦在魚池前投放魚食,池中有幾十尾紅鯉,當她投食時,紅鯉爭先恐後地擠在池邊,張大嘴接食。

    池邊的柳枝抽出嫩芽,被風拂動打在鴛鴦的後背。

    鴛鴦被打痛了,迴過頭就看到姚荺,立即臉露喜色,道:“殿下,你看書咋看了這麽久?我有話要和你說。”

    “你要說什麽?”姚荺坐在魚池前的山石上。

    鴛鴦警惕地瞧著四周,周邊並沒有人,才低聲道:“殿下,趙常侍已經好幾個月沒給你送俸祿,你應該差人叫他來問問是什麽情況。”

    “這有什麽可問的,自是有人不讓他送來。”

    “是誰?是陛下不讓嗎?”鴛鴦急了。

    “鴛鴦,這事你就不用管,興許過幾日就送來了。”姚荺放下書,在鴛鴦手裏抓了一把魚食,向魚池中扔下去一粒,隻見一尾紅鯉魚高高躍起,便將那粒魚食給接住。

    “殿下,你的性子就是太佛了,如果一直不爭不搶,那陛下如何能寵幸你呢?”鴛鴦著急得不行。

    她十二歲時便在甘露宮當差,後來姚荺來了,待她如親妹妹,鴛鴦也是熱心快腸之人,時時刻刻為姚荺的將來作打算,但姚荺好像也沒有接近崇明帝的心思,整日就是抱著書看。

    這都看了三年書,也沒把崇明帝看來。

    “殿下,俸祿就先不提,可你得主動去找陛下。我可是聽說劉淑妃有三個月的身孕,她才進宮一年不到啊!殿下,你和陛下都大婚三年了。”

    鴛鴦又開始著急上火了,這一著急,腮兩邊就疼起來。

    “是我的終究是我的,不是我的搶不來。”

    姚荺笑起來,將手中的魚食一把灑入水中,又拿起書在鴛鴦的頭頂敲了一記。“傻丫頭,快給我倒一杯熱茶來,我暖暖身子。”

    二月的天氣穿單衣是真的冷,這點劉淑妃沒說錯。

    不但是皇後俸祿有三個月沒送來,甘露宮的侍

    女和太監的俸祿也沒送,前些日子姚荺將自己的首飾和衣物,讓鴛鴦拿到宮外賣了,換的錢再發給侍女和太監。

    趙常侍是故意不送,當然這並不是趙常侍的主意。

    整個大晉雖然表麵上是崇明帝所有,可是握有百萬軍隊的卻是崇明帝的十六叔西陵王司馬禦。

    這百萬軍隊就在洛邑的城外駐紮,瞬間便可以闖入京都,進入天樞宮。

    其後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而趙常侍就是司馬禦在天樞宮的爪牙,專門用來對付宮中嬪妃。

    昏黃的陽光落在姚荺的麵孔上,那張臉顯得更白皙剔透,便連池中的紅鯉魚也望著她的美貌呆住了。

    夜裏姚荺坐在燈前看書,她幼時在家也喜愛看書,家中有個藏書閣,裏麵有近萬冊書,姚荺幾乎看遍了。

    天樞宮裏的藏書閣比家裏的更大,是一座三層高的樓宇,叫作玉鑒樓,藏書百萬多冊,搜羅的是天下奇書,內容之豐富簡直如星辰大海,姚荺夜夜挑燈讀誦。

    鴛鴦又點了一枝蠟燭,放在案台上照明。“殿下,該用的還是要用,你夜裏看書,光不夠會把眼睛看壞的。”

    “沒事,把那枝蠟燭熄了吧,我看得見。”

    鴛鴦到底是不肯,姚荺隻好從了她。“鴛鴦,你先去睡,我還要看一會書。”

    “嗯,殿下,你別看得太晚了。”鴛鴦再三叮囑姚荺。

    夜靜下來,燭光映著姚荺纖瘦的影子,如同一株不勝嬌羞的花枝在窗上搖曳。

    忽然從窗外傳來輕輕的一聲歎息,姚荺陡然一驚,打開窗向外看去,隻見一個黑色的物件從窗外擲進來,啪地一聲便掉落在地麵上。

    落在地上的是一個黑布包袱,包袱的四個角係得很緊,裏麵鼓鼓囊囊。

    姚荺趕緊解開包袱,霎時目瞪口呆。

    包袱裏金光閃閃,竟然是十多錠金元寶。

    姚荺開了宮門出去,院落裏比屋裏還要寂靜,沒有任何人來過的跡象。

    她沿著院落走了一圈,毫無發現。“謝謝!”姚荺隻得向著夜色拜了拜。

    當姚荺進入屋子後,一道挺拔的身影從魚池中竄出,瞬時水花飛濺,他扯下麵上的黑巾。“哎!我的皇後!”他低聲歎息。

    光線很暗,他的麵目一團模糊,隻有一雙眼睛熠熠發光,宛若從天而降的兩片星光。

    他正欲

    離去,心中似乎有些不舍,遂躡手躡腳走到窗前,傾聽屋中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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