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叢能從安如錦的目光中,覺察到她對自己的不信任。

    他也知道,隻是因為薑夢在場。

    安如錦不好直接對他訓斥。

    為了不讓薑夢難過。

    安如錦每次訓他都會避開薑夢。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薑夢被安如錦用挑選圍巾的理由支走了。

    盛叢看著薑夢頗為聽話的樣子。

    心裏隱隱有些難過。

    不同於其他被贈予禮物的人。

    都是先推脫試探一番。

    看看這個東西,對方是不是真的想要給。

    然後才決定自己是否要接受。

    在她的世界裏,似乎從來不用考慮。

    別人是不是在虛自己。

    因為她所遇到的所有人,早已被她提前劃好了界限。

    諸如像安如錦這樣,被她劃進親密範圍之內的人,她知道定是誠心誠意要她去挑選的。

    所以會不假思索地接受。

    若是來迴推脫,便會有種過分生疏的感覺。

    但若是換了她劃定的範圍之外的人,便會直接拒絕。

    就像對待他一樣。

    她總是,在拒絕他。

    甚至,都不會花費時間考慮。

    他是不是真心地想要給她。

    因為無論他是不是真心,她都沒有要接受的心思。

    盛叢望著薑夢的背影出神的時候。

    安如錦出聲道:“我家寶貝的性格是不是很好?”

    他迴過神來,緩緩地點了點頭。

    在生活中,性格太好的人,似乎總是很容易被欺負。

    盛叢沒有想過要如何欺負薑夢。

    隻是想要好好照顧她。

    可是他並沒有做到。

    安如錦無暇理會盛叢那複雜而糾結的神情。

    她頗為直白地說道:“你覺得她性格好,是因為她對待你溫和柔軟。她可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的。”

    “聽說你們還是同學,如果你留心觀察的話,應該知道她是一個界限感很重的孩子。”

    薑夢的界限感很重。

    這是盛叢一直都清楚的事情。

    他直到現在,

    都認為,她雖然喜歡過他。

    可他仍未完全走進她的心裏。

    “薑小夢剛開始去上聲樂課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和她同樣有天賦的小男孩。”

    盛叢知道,在學習某種特定課程的時候。

    是有一些條件限製的。

    所以那時候柳鈺,才沒能和薑夢一起去上課。

    能和那時候的薑夢上同樣課程的話。

    應該算是有些天賦的孩子。

    至少嗓音條件,沒有受到限製。

    “了解之後才知道,原來還在同一年級,隻是分別在不同的班。”

    盛叢默默聽著安如錦的話。

    心中卻早已勾勒好,那個小男孩的大概形象。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

    他記得那個小男孩。

    後麵好像轉去專業的音樂學校了。

    盛叢原本對這個小男孩的印象,不好不壞。

    隻是突然聽到安如錦這樣講。

    便有些嫉妒。

    哪怕時隔多年,仍舊心生嫉妒。

    “那個小男孩的家長,覺得難得能遇到同齡的孩子,所以便想讓他們作個伴,至少以後學東西的時候,不至於太孤單。”

    “姐姐姐夫也擔心薑小夢,在學習古典音樂這條路上太過孤單,所以也有這個意向。”

    盛叢知道當時和薑小夢一起上課的,應該都是比她年齡大出許多的學生。

    所以,和這個同齡的小男孩成為朋友,也情有可原。

    他努力地在為她找理由,以此來安慰自己。

    “薑小夢本來待人就很隨和,起初並沒有怎麽排斥,父母給她安排玩伴這件事。”

    “那個小男孩家裏,本就有意和薑家交好,所以時常會邀請薑小夢,去他家裏玩。”

    “有時候還會故意繞遠路,過來接薑小夢一起去上課。”

    盛叢敏銳地感覺到了一些東西。

    但是通過孩子來聯絡大人之間的感情這種事,似乎也無可厚非。

    畢竟像薑家這樣的家世,隻要了解其背後的資源,沒有幾個是不上趕著的。

    “就在我們以為薑小夢,能跟那個小男孩一直玩下去的時候,一向乖巧聽話的她,突然跟家裏說,以後再也不想和那個小男孩做朋友了。”

    盛叢聽完之後感到很震驚。

    在他的印象裏,薑夢幾乎從來不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

    而且那時候的她年紀並不大,應該很聽家裏人的話才對。

    安如錦看到盛叢的神情,笑了笑道:“你也覺得很驚訝是不是?”

    “更讓人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麵呢。她是未經過和家人商量,單方麵主動地和那個小男孩絕交。”

    盛叢覺得這一點也不像,薑小夢能做得出來的事。

    他忍不住地問:“為什麽?”

    安如錦想起當時安秋明那為難的樣子,心疼地感歎道:“我們開始也不知道為什麽。”

    “那個小男孩也沒有和家裏人,說清楚具體是什麽原因。”

    “隻是被家人帶著過來跟薑小夢了解情況的時候,仍舊哭得很厲害。”

    “當時姐姐姐夫還以為是薑小夢仗勢欺人,恃寵而驕,所以在打發那家人離開後,頗為嚴肅地教育了薑小夢好久。”

    雖然盛叢並不清楚,是什麽原因導致的。

    但他覺得一定不是薑小夢的錯。

    不算是盲目地支持。

    他就是毫無理由地相信她。

    盛叢替那時候的薑小夢打抱不平道:“作為家長,他們,他們怎麽能,在不了解事情經過的情況下,就胡亂地教育孩子呢?”

    安如錦點了點頭。

    “是呀,所以最後是姐姐姐夫,反倒被薑小夢給教育了一頓。”

    “現在想來,薑小夢的反叛精神,應該是就是在那時候發源的。”

    她說完又看了看盛叢:“都是因為你,你才是始作俑者。”

    盛叢倒並不懷疑安如錦會騙他。

    隻是,他仍舊一頭霧水。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耐心聽完姐姐姐夫教導的薑小夢,記住了他們說的每一句話,然後反駁說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

    “她說自己在學校無意中撞見,那個小男孩在罵她的朋友,是一個髒兮兮的爛手怪。”

    一些不太美好的記憶,伴隨著那幾個刺耳的字眼。

    湧入了盛叢的腦海裏。

    其實他從小到大,遭受到了很多挖苦和嘲笑。

    多得他自己都記不清都有些什麽話。

    直到安如錦提

    醒了他。

    盛叢記得自己從柳展藝那裏偷聽到,薑夢課餘時間在上聲樂課的時候。

    他一度,對音樂產生了虛假的愛好和向往。

    總覺得薑小夢喜歡的,定是極好的。

    在網頁上搜索相關知識的時候。

    無意中看到了那家音樂機構播放的,關於那個小男孩的宣傳片。

    大家都說他是天賦型選手。

    老天爺喂飯吃的那種。

    他通過查看網上放的公開的資料。

    發現他們是在同一所學校讀書。

    同年級,隻是不同班。

    宣傳片裏的小男孩平易近人。

    還說,如果有想要了解相關知識的同學,可以來找他。

    然後盛小叢就大著膽子去了……

    即便是沒有被人教過,正常的為人處世的知識。

    盛小叢也知道,請教人的時候,是應該帶些禮物的。

    但他沒有錢,連溫飽都是問題。

    更拿不出像樣的禮物。

    正在他為難的時候,家裏突然有人來拜訪。

    客人給柳鈺帶了一盒,名貴而精致的糖果。

    柳展藝當著外人的麵,不好對盛小叢差別對待。

    便給了他幾個。

    盛小叢覺得這個或許可以作為禮物。

    然後在他捧著糖果,去找那個小男孩的時候。

    就發生了薑小夢看到的那一幕。

    那個小男孩似乎是沒來由地討厭他。

    抓起他手裏的糖果就扔到了地上。

    在他還來不及去問什麽的時候,就聽小男孩說道:“你這個髒兮兮的爛手怪,離我遠一些!誰要吃你的東西,野狗都不吃!”

    盛小叢的手不髒。

    他每次都很認真地洗。

    隻是因為從小就幹太多活的緣故,所以手心裏難免會磨出一些硬繭。

    冬天的時候,慣性會凍手。

    很容易就生出了一些凍瘡。

    看起來紅紅腫腫的。

    不是他不想養護自己的手。

    在那樣的環境下,他沒有過多的精力來做這樣的事。

    活下來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

    再加上柳鈺對他

    的日常嘲笑。

    導致很多人都認為他的手髒兮兮的。

    難看極了。

    盛小叢當時心裏雖然難過。

    卻並不意外,那個小男孩會那樣說自己。

    他已經,習慣了。

    安如錦觀察著盛叢的神情說道:“你可能無法想象,她的脾氣有多倔。”

    “平白無故被教育那麽久都沒有哭,可是在複述出那句罵她朋友的話後,卻哭得怎麽哄都哄不好,眼淚流個不停。”

    盛叢又意識到一個剛剛被他忽略的字眼。

    他喃喃道:“被罵的人,是她的朋友嗎?”

    他一直以為,她從小就很討厭他。

    那時候的她,把他當做朋友嗎?

    安如錦如實說道:“我家寶貝確實是這樣講的。薑小夢有很多朋友,大部分我們都見過。可是始終都沒見過,這個因為手不好看,而被罵的朋友。”

    “直到,昨天晚上,我看到她,用溫毛巾給你擦手。”

    “她不肯讓別人碰你,隻是自己一個人,小心而憐惜地擦著。”

    “不知道你那時候還有沒有知覺,她將手輕輕地覆在了你的手心上,像是要撫平什麽。”

    盛叢的心有些疼。

    因為那時候他對外界的感知,不是那麽明確。

    所以,沒能感受到,她對他做的事。

    隻是,卻依稀記得夢裏,他都做了些什麽。

    一次又一次地威脅她,恐嚇她,然後還厚顏無恥地祈求她……

    相比之下,他覺得自己太卑劣了。

    安如錦的目光,在盛叢的手上輕輕掃過,不留痕跡。

    “昨晚之後我才意識到,薑小夢心裏想要維護的人,是你。”

    盛叢不用安如錦這般提點,他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自己了。

    “薑小夢說她的朋友,根本就不是髒兮兮的,是很愛幹淨的孩子。”

    “還說,無論是什麽原因,都不應該被那樣對待。”

    “所以,她不會再和那個小男孩做朋友了。”

    盛叢對安如錦問道:“為什麽她剛開始,不和家裏人解釋清楚呢?”

    安如錦迴憶道:“那個小男孩和她達成了某種協定,隻要她不把他們無法再繼續做朋友的原因,告訴雙方父母,他就去跟她的朋

    友道歉。”

    盛叢從來都沒有想過。

    原來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在被她默默守護著。

    怪不得後來那個小男孩,還跑去跟他道歉了。

    他當時還被嚇到了。

    因為完全沒有奢望過,自己會得到他人的道歉。

    現在看來,這全都是薑小夢安排的。

    “姐姐姐夫聽完後,人都傻了。他們沒有想到一個小孩子,一邊哭一邊還能條理清晰地講述這些。”

    “順便還讓他們意識到,作為大人來說,他們的眼光有多差。”

    或許是那個小男孩慣會偽裝。

    所以薑氏夫婦的眼光差不差,盛叢無法以此來判定。

    但他覺得那個小男孩,確實是很聰明的類型。

    隨著孩子之間關係的疏遠,大人自然也就沒了變得親近的理由。

    薑家本來就不在乎這種,向下兼容的關係。

    但對於那個小男孩家裏來說,卻是極為在乎的。

    所以他必然不能被自己父母知道,這段“以小見大”的關係,是被他自己搞砸的。

    隻好和薑小夢談條件,要求她保守秘密。

    薑小夢也確實在關鍵時刻,幫那個小男孩守住了。

    盛叢之前一直都覺得,薑夢待人寬厚溫和。

    是因為她的生活環境相對簡單。

    但是現在來看,不僅沒有那麽簡單,還頗有幾分險惡。

    “後來,姐姐和姐夫並沒有把具體的原因,告訴那個小男孩的家長。”

    “寧願讓外人看來,是薑小夢自己性格的原因。”

    “從那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幹涉過她的交友情況。”

    盛叢總覺得安如錦,是在暗示自己什麽。

    所以便沒有說話。

    隻是忐忑地等待她後麵的話。

    “所以,我也不會再幹涉她。雖說我不知道你給她下了什麽迷魂藥,但她這樣喜歡你,應該有她的道理。”

    “隻是,我希望你能清楚。薑小夢不是對誰都性格那樣好,她隻是從小就對你過分偏愛。”

    “不過我覺得你肯定都沒有感受到,以至於你們都結婚這樣久了,你竟然還不確定,她是否愛你。”

    盛叢能聽得出來。

    到了後麵,安

    如錦的聲音已經接近哽咽。

    隻是在竭力忍耐著。

    “說真的,我家寶貝喜歡你這件事,讓我覺得,她像是被你綁架了一樣。可她心甘情願做你的人質,我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但我,不想她愛你,愛得那麽辛苦。盛叢,你對她好一點。”

    “不要再因為你的敏感自卑,傷害到她了。”

    “她是我們一家人的寶貝,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歡她了,不想再對她付出過多的情感,請你好好地送還迴來。”

    “至少能好聚好散。”

    “可你日後,若是仗著她喜歡你,就作踐她,侮辱她……我一定會讓你付出慘痛的代價!”

    盛叢沒有遇到自己想象中的訓斥。

    安如錦殷切的話語中,滿是對薑夢的擔心。

    這讓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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