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是大雪初晴時,陽光正好,不驕不躁,安安靜靜地躺在一方玉石棋盤上。

    執黑棋的少年眉目俊朗疏闊,不過眉骨上一道深刻的疤痕,硬生生地將眉梢截成了兩斷,顯得格外突兀,“拿出來。”

    對麵的女孩約莫總角年紀,見他一瞪眼,隻好乖乖地平攤出手,露出來兩顆色澤上乘的黑子。

    “小十六啊,你可是正式封號,昭告靈界的“光華”少主,當知有所為,有所不為。怎麽可以如此小人行徑?”

    樂無戰頗有些無奈,都說親手帶大的孩子,心性誌趣大多如出一轍。可他這妹妹簡直自成一路,越長越歪。

    “不然我怎麽下得贏哥哥?”這孩子還挺理直氣壯。

    樂無戰也不看她,動手將棋盤複原,“不需要你贏,什麽時候看懂了棋局,什麽時候再出這道門。”

    “哥哥上次分明說過!”無疆學著他的模樣,悠然自傲地看著遠方,還故意壓低了嗓音,“這天下有何事是靈界少主做不得的?”

    “你這孩子下棋不行,歪理倒是多得很,心思全不在正事上!身為光華少主,更要謹言慎行。”靈界大少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無疆吃痛地捂著額頭,彎彎的狐狸眼轉了兩圈,猝不及防間掀翻了棋盤,白子黑子散落一地,“身為光華少主,我做什麽都可以呀,眼下我可沒有輸,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樂無戰愕然地看著一地狼藉,片刻後放聲大笑,“小十六,大哥希望你能永遠都有此刻掀翻棋盤的勇氣,永遠保持作為少主的清醒。”

    無疆茫然地眨著眼,並不是很明白大哥的意思——彼時的她,靈脈天成,天賦極佳,地位尊崇,被所有人嬌寵著長大,上界主殿燒房子都有勇氣。

    後來發生了什麽?無疆怎麽也想不起來,緊接著眼前一片空白,大哥不見了,然後棋盤也不見了,連地上的棋子也一起消失不見。

    “哥!”小少主終於掙紮著醒了過來,按著胸口,大口地喘氣——原來隻是一個夢,原來她已經長大了……

    已然是天光大亮,外麵也不再下雪,連圖南樹上的積雪都融化了,露出綠意盎然的冠蓋,細細看去,部分枝節上甚至長出了新嫩的小花苞。圖南樹四季常青,從早春便開始慢慢開花,到夏季才會開滿枝頭,花香彌漫。

    早春的風帶著濕潤的青草氣息,穿過木窗吹進了殿內,瀛洲漫長的冬季徹底過去了。

    小殿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雙手,一如既往的纖細修長,沒有一點傷口。五指屈伸間,似乎有暗紅色的火苗在跳動。

    一偏頭,看到身旁熟悉的身影,小聲喚他,“歡歌?”

    少年身量已成,長手長腳的,趴在床邊腳踏上,其實有些委屈。但他睡得很熟,無疆都沒能夠吵醒他。

    不知夢到了什麽,歡歌濃密的睫毛快速抖動兩下,眉心也忽然皺起來。

    “做什麽噩夢呢?”無疆輕輕碰他烏黑濃密的睫毛,又用兩指向外推他的眉心,末了又輕輕刮了一下他挺直的鼻梁。

    這迴終於把歡歌給折騰醒了,瞬間坐得筆直,“小殿下這是做什麽……”

    無疆完全沒有被抓現行的羞惱,烏黑的眸子有著亮晶晶的碎光,“小師兄這臉長得真是天妒人怨的好看啊。”

    歡歌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麽,最後又什麽都說不出來,手足無措地起身給小殿下倒了杯水。

    “這是隔夜的涼水?”

    “啊!我去給小殿下換熱水。”歡歌終於抓到個機會就想出去緩緩。

    沒想到無疆阻止了他,握著杯子的手輕輕晃了晃,溫熱的水汽氤氳。

    “小殿下的靈脈恢複了?”

    無疆點點頭,“剛醒來便發現了,這是怎麽迴事?我射箭之後發生了什麽?”

    於是歡歌從“長了熊心豹子膽”開始講起,到“好好算帳”結束。然後指著小桌上的一遝寫滿了小字的紙道:“師傅說,先罰抄百遍《靜心錄》收收心,其餘的帳等他把則晏抓迴來了再算。”

    “看來這迴闖的禍不小。”無疆幹笑兩聲,屈指一彈,一簇小火苗躥到了桌上,《靜心錄》連同紙張全燒了個幹幹淨淨,幸好那小桌是玉質的,“哎呀,靈脈剛恢複,沒控製好。”

    歡歌:“……”

    你方才溫茶水的時候,倒是剛剛好入口的熱度。

    “《靜心錄》就這麽一本,眼下既然沒了,那就不抄了吧。”

    歡歌哭笑不得道:“殿下靈脈重塑沉睡了好些天,我已經抄完了,加上你的份。”

    “啊——”無疆懊悔地捂著臉,這才注意到腕上的手鏈隻剩下了綠腰古琴所化的那一條,“阿爹說他隻是去抓叛逃的則晏?”

    “是啊。”

    無疆手指摩挲著烏木手鏈上的紋路,“可他拿走了我的鳳凰火種,那麽就一定會

    去找大哥。”

    殘月封印之地的誅心之言猶在耳邊,直到現在小殿下泛著死氣的麵容和血跡斑駁的手指,都會讓歡歌從夢中驚醒,成為了他內心最深的夢魘。

    他斟酌再三,還是問道:“殿下還相信大少嗎?還是不願意讓師傅去找他嗎?”

    一陣微風卷著早春花的香氣,穿過木窗時,吹動了上麵俏皮的剪紙,發出沙沙的聲音。那是她和大哥玩鬧著貼上的。殿內還掛著一串他從凡界廟中求來的平安扣,被風一吹,叮叮當當地發出聲響。

    整個寢殿到處都是大哥留下的痕跡,夢中大哥溫柔的笑意不停地出現,無疆久久不能言語。

    歡歌等不來答複,就在他要放棄之時,小殿下突然湊近了看他,柔軟的黑色長發擦過他的手指。

    “小師兄,要不要喝酒?”

    歡歌:“???”

    這是什麽神展開?

    歡歌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小殿下拐帶到高大的圖南樹上,手上拿著一個白瓷做的壇子,盛滿了晶瑩透亮的酒液。

    “從前我身體不好,大哥…他們管得嚴,都不讓我沾一點酒。”無疆舉著另一壇與他碰了一下,“這是玉冰醉,太簇哥——哦,你不認識,他是大哥的副將。從前總是同我說酒香滿盞不惜醉,他最愛的就是玉冰醉!我從他那裏偷了幾壇,喝起來,可不許浪費了!”

    無疆率先喝了一大口,結果被嗆得臉都紅了,咳得差點從樹上栽下去,“原來酒是辣的。”

    “酒自然是辣的,而且太涼了,少喝點。”歡歌趕緊拉住她,“殿下耗空精血,身體沒那麽容易恢複。”

    無疆打了個響指,掌心托起一團暗紅色的火苗,緩緩貼近玉冰醉,很快溫熱的酒液散發出醇厚馥鬱的香氣。

    “這不是很簡單?”她一壇一壇酒暖過去,圖南樹的枝椏粗壯,夠他們放好些酒,結果還沒到最後一壇,自己先熄了火。

    歡歌偷笑了一下,“業火確實好用,但實在耗費靈力。”

    “小師兄靈力那麽深厚,借我就好了。”

    歡歌拿著溫熱的酒與她一碰,“好,借一輩子!”

    無疆笑的時候,總是眼睛先彎起來,然後嘴角上揚一個好看的弧度,“不白借,我送你個東西。”

    說著拿出銅鈴在他麵前晃了晃,微微彎下腰,彈琴的手指纖細修長又溫暖柔軟,靈活地打了個結,碎音鈴穩穩地掛在

    了他的腰上。

    歡歌略微低頭就能看到少女柔軟的發頂還有白皙修長的脖頸,臉上慢慢爬上紅暈,隻好“哐哐哐”直接喝下一壇子玉冰醉作掩飾。

    “殿下?”歡歌剛放下空壇子,抬眼就發現眼前的人緋紅著一張臉,眼神有些迷離,“你喝醉了?”

    “胡說!我才沒有!”無疆說著舉起酒壇,結果都送不到嘴邊,酒液撒了滿樹。

    歡歌:“……”

    就那麽一口,就喝醉了?

    “你之前問我,還相不相信大哥對吧?”無疆忽然說道,也不等他迴答,自顧自地說,“那是我大哥——一手教我琴棋書畫,一手教我仁義禮智,阿爹阿娘都沒他用心!我為什麽不相信他?”

    有人喝醉了就乖乖睡大覺,有人喝醉了酒後吐真言——小殿下明顯是後者,並且真言非常密集,就是不知道她醒來之後還能不能記得。

    “我小的時候不學無術,整日就會闖禍。但樂無戰是以戰功封號的第一少主,他怎麽可能會費盡心思對付一個這樣不堪大用的幼妹?這事,一定另有隱情!”無疆醉後眼角都飄著紅,眼眸濕漉漉地看著他,“這盤棋他下得太久了,我不想跟他玩了,我要去找他,然後把這個棋盤掀了。反正也是他自己教出來的,我倒要看看這背後到底還藏著什麽!”

    歡歌把她手上的酒壇子拿過來,“好,我陪殿下一起去。”

    無疆一抽手,悶頭喝下去半壇,猛地一摔壇子,抽噎著說不清話,“但他……他怎麽可以……”

    歡歌打橫抱起她跳下樹,“我知道,殿下三句話不離大少,怎麽可能不相信他呢?隻是委屈了,生氣了。”

    “是,你說的對。”

    無疆說得含糊不清,半夢半醒間,瞥見歡歌腰間的銅鈴,手指一勾,沿路留下一串清脆的“叮叮當當”。

    這人一定不知道瀛洲有句話——贈爾隻鈴鐺,一步一響,一步,一想【注】。

    她把臉埋進歡歌臂彎裏,聞著他身上冷冷的鬆木香氣,心中的鬱結終於散了,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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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歡歌:喝醉了的小殿下又坦率又可愛!

    無疆:全都暴露了qaq

    今日份是小甜餅哦~~~~

    瀛洲篇馬上就結束啦~~~

    大

    概明後天就開啟新的一篇大冒險啦!

    【注】:出自陰陽師中大江山之戰酒吞茨木的人設補充

    玩遊戲的時候就超級超級喜歡這句話~

    有小可愛喜歡的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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