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禮!”


    南岸的槍聲已經徹底停了,所有人都知道掩護的弟兄已經沒了,江東帶著所有人朝南岸敬禮。


    在這一場抵抗侵略、保衛民族的戰鬥中,李石他們先走了一步。


    不到勝利的那一天,戰鬥永遠不會停止,犧牲還將繼續。小鬼子的戰火不會停歇,沒有時間為死去的弟兄們哭泣,抹幹眼淚走向下一個戰場。


    東麵的槍炮聲清晰可聞,小鬼子國琦支隊正連夜朝浦口攻擊。


    江東命令王老虎帶著還有戰鬥力的弟兄前去支援張勝清,而他則帶著傷兵進入了浦口小鎮。


    浦口本為津浦鐵路終點的一個小鎮,常住的人口很少,大家都過著簡單樸實的生活。但是現在的浦口卻人滿為患,街道上、房屋裏,擠滿了各種各樣的人。他們中大多是老百姓,還有少量的潰兵!


    南京城周圍90%的人口都已經撤到了江北,而其中的80%又是從浦口繼續往後方撤退的。雖然丁北風的青壯在極力疏散撤離的人群,但是仍然有數萬人滯留在浦口小鎮。


    江東徑直走往孫邦國的醫療站,他得先去看看因毒氣彈而受傷的兄弟和老百姓。


    還沒走到醫療站的位置,路邊就躺滿了許多痛苦哀嚎的傷員。許多人已經一動都不動了,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屍體。


    醫療站裏更是嘈雜無比,許多傷員正一遍遍的唿喊醫生,到處都可見忙碌的人影。


    有人哭喊著被抬進來,但沒過多久又被無聲無息的抬了出去,他們的傷實在太重,沒能堅持下來。


    孫邦國正在治療一個脖子潰爛的老百姓,後者的氣管裸露在外麵,孫邦國用手術刀幫他撿掉脖子周圍爛掉的皮肉。


    江東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一直等到孫邦國的手術結束。


    “孫醫生!”


    孫邦國看到江東,輕輕地向他點了點頭。


    江東發現孫邦國的眼中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有的隻是深深的疲憊,這數千個傷員想來已經耗幹了他的情緒,讓他成了一個沒了感情的工作機器。


    “還有沒有需要我處理的傷員?”孫邦國的聲音十分沙啞,感覺他的喉嚨已經粘到了一起。


    “孫大哥,你已經一天沒休息了,快去歇會吧,剩下的傷員我們也能處理!”一個護士心疼地說道。


    孫邦國看了看滿地的傷員,似乎真的沒有緊急的傷口需要處理了,“行,有事情再叫我!”


    江東跟在孫邦國後麵走進屋子,後者的辦公室十分擁擠,地上堆滿了正在消毒的醫療工具和繃帶。


    “咕嗝咕嗝……”孫邦國一口氣灌下一大杯水,示意江東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


    “孫醫生,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弟兄們可不能沒有你!”江東很替孫邦國的身體擔心。


    “唿唿……”孫邦國喝完水深深地喘了幾口氣,“唉,傷員實在是太多了。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想不到日本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對老百姓使用毒氣彈,是我準備得不夠充足,害死了不少人!”


    “小鬼子沒什麽事幹不出來,你不用自責!”見到了太多的生與死,江東現在說話已經很少帶情緒了,“具體的情況怎麽樣?”


    “唉!”孫邦國扶了扶眼鏡,“毒氣彈主要針對於唿吸道和皮膚,我們現在沒有對症的藥,我也隻能當成皮外傷搶救,很多人沒救過來!”


    “嗯。”事實和江東預料的差不多,“戰場上受傷的弟兄們如何了?”


    “在這方麵我們倒是早有準備,隻有一些打中髒器的弟兄沒救迴來,其餘的基本都已脫離生命危險了!”


    “那就好!”江東鬆了一口氣,等受傷的弟兄重返戰場,他們又是一群可以一帶二或者一帶三的老兵,是他手裏的珍貴財富。


    “傷員後撤的情況怎麽樣?”江東又問道。


    孫邦國搖頭,“很不理想!受傷的老百姓隻撤走了很少一部分。毒氣彈讓大多數老百姓的全家都受傷了,還有些人是全家隻活下來他一個,沒有人能夠幫忙撤退。我們預備的人手隻顧得上受傷的弟兄,沒有餘力再幫助老百姓!”


    江東把孫邦國講的這一點記下來,迴頭慢慢再想對策。


    “我大哥丁北風的情況怎麽樣了?”江東看著孫邦國問道。


    孫邦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慚愧和不忍,丁北風送到醫療站的時候情況已經很糟糕了,他隻能盡人事聽天命,“情況有些不太理想,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江東坐直了身子,家屬最怕從醫生口中聽到這般話,“孫醫生,你說吧,小鬼子毒氣彈的威力我還是知道的,我早有心理準備!”


    “我接手的時候可以確定他的一隻眼睛已經瞎了。”孫邦國看了看江東的臉色,“我隻能盡力搶救,現在他的另外一隻眼睛能不能保住也很難說,毒氣可能已經深入破壞他的視覺神經了。”


    江東握了握拳,丁北風當時的情況他是親眼看到的,雙眼極大可能失明他早就有所預料,但是真的聽孫邦國說出來,他的心還是痛了一下。是他拉著自家大哥來幫忙的,要是真的導致丁北風雙目失明,江東會一直感到愧疚。


    “他身體其他情況怎麽樣?”


    “這個你可以放心,除了視力可能無法恢複外,他身體的器官基本正常。唿吸道受到一定程度的傷害,以後隻能少抽點煙了。還有額頭上會留下一塊很明顯的疤痕,其他就沒有了!”


    江東苦笑,留疤不留疤倒是無所謂,這個時代真男人的身上誰沒幾塊傷疤。就怕丁北風的眼睛會徹底失明,那對他才是最大的打擊。


    “孫醫生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去看看我大哥!”江東站起來說道。


    “嗯。”


    丁北風和江東受傷的弟兄躺在一塊,有兩個護士專門負責照顧他們。


    江東在傷員堆裏很容易就找到了丁北風,因為他的整個腦袋都包著紗布,在傷員堆裏是相對容易認得出來的那群。


    “大哥!”江東蹲在邊上輕聲喚道。


    丁北風好像睡著了,江東連喚幾次後他的腦袋才動了一下。


    “大哥,是我,我來看你啦!”


    丁北風的嘴唇微微張開,“東子!”他包著繃帶的手伸向江東,江東急忙握住。


    “是我,大哥!”


    “你也過江啦?”丁北風的聲音很輕很弱,“兄弟們都過來了嗎?”


    “都過來了,你手下的小夥子和所有的百姓都撤過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丁北風喃喃道。


    “大哥,你好好養傷,一切都有我!”


    “嗯!”丁北風在喉嚨裏哼了一下,“我的眼睛還能不能看得到?東子你要跟我說實話?孫醫生他死活都不肯告訴我,我是不是要成瞎子啦?”丁北風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情緒也激動起來。


    “大哥,你別激動,孫醫生不告訴你是怕影響你的傷勢。”江東把丁北風按在床上,不讓他胡亂動,“你的眼睛隻受了一點輕傷,會好起來的。”


    “真的?”


    “真的!”江東的語氣十分肯定,“你是我大哥,這點小傷是打不倒你的!”


    “沒瞎就好,沒瞎就好……”丁北風情緒漸漸穩定,“要是成了一個瞎子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沒瞎就好。”


    江東的心中很難過,他無法想象自家大哥變成瞎子的模樣。


    “咱們明天就撤退了,撤到後方有更好的醫療條件,你會完完整整的好起來的。”江東安慰著說。


    “忙了那麽久,終於可以好好的歇歇啦。”知道自己不會變成瞎子,丁北風好像想開了很多。


    一個通訊兵從外麵跑進來對著小豆子耳語,小豆子對他點了點頭。


    小豆子蹲在江東旁邊,“團長,指揮部有你的電話!”


    “誰?張勝清?”江東問道,這個時候隻有張勝清可能有事情會找自己。


    小豆子搖頭,“是王世和長官從武漢最高統帥部打來的,他還在電話那頭等著呢!”


    “王世和?”


    自己認的那個便宜大哥竟然會從武漢千裏迢迢的打來電話,這大大出乎了江東的意料,想象不出他打這通電話會有什麽事兒。


    “他說找我什麽事了沒有?”


    “好像沒說。”小豆子看了看站在邊上的通訊兵,“他隻是點名道姓的要找你,還說是奉了最高統帥部的命令。”


    “東子。”丁北風的腦袋扭向江東這邊,“你快去忙你的事情吧,別在我這耽擱了,弟兄們都還等著你呢!”


    江東看向通訊兵,後者好像很著急的樣子,他隻得對丁北風說道:“大哥你要聽孫醫生的吩咐,安安心心的養傷,我就先走了。”


    “嗯,去吧,去吧!”


    江東站起來後又看了一下滿屋子的傷員,對著大家點頭致意。


    剛走到院子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睛。


    蘇青!


    她正在幫著護士們照料傷員,原本就有些單薄的身材這幾天更加宵小瘦弱了。


    蘇青也看到了江東,她的臉上在一瞬間就掛滿了激動和喜悅,上一刻還是寒冬,這一秒已是暖春,丟下手裏的繃帶就朝江東跑過來。


    隻是在距離江東還有四五米時,她一下子頓在了原地,仍然笑意盈盈地看著江東,眼裏的淚水開始慢慢匯聚。


    江東也朝她笑,兩人就隔著滿地的傷員相互對視。


    過了十多秒鍾,蘇青的小手輕輕的向江東揮了揮,示意江東快去忙。因為她剛剛看到江東腳步匆匆,明顯是有急事。


    江東微笑著點頭,跟著通訊員離開了醫療站。


    蘇青愣愣的站了一會兒,任憑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臉上的笑意一直都沒有褪去。


    在短短的兩天時間中,蘇青又經曆了一次成長。


    不停的有人在身邊哀嚎慘叫,不停的有人死去。


    一個個生命從她手中溜走,她甚至都記不住他們的容貌,生命的脆弱讓她痛苦,也讓她成長。


    江東!她一遍遍地在心中念著這個男人的名字,唯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力量,她才能驅走恐懼與膽怯,她才有勇氣替全身潰爛的傷員清洗身體,她才有勇氣救活傷員,她才有勇氣送走死者。


    難過的時候她就懷念與江東去見老爺子時的溫馨,堅持不住的時候就想江東,想那個她筆下的英雄,她心中的愛人!


    當看到江東站在自己的麵前,她欣喜、她高興,她想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撲進心心念念人的懷裏。


    可這是醫院,這是戰場,他有他的事情要忙,在這樣的環境中她強迫自己收起小姑娘的心思,她要懂事,她要識大體。


    ‘遠遠的看上一眼就已經很好啦!’


    蘇青的臉上掛著笑,她轉身重新把地上的繃帶拾起,跟在護士們的身後,安慰和幫助受傷的每一個人。


    ‘他在做大事,我也不能拖後腿!’


    蘇青在心裏給自己加油!


    。


    孫邦國的辦公室裏,他正在給一個人包紮傷口。


    “你的傷口恢複得很不錯,應該不會感染。”孫邦國把紗布小心地紮好。


    “謝謝孫醫生,就是不知道我的鼻梁還能不能迴到原來樣子?”


    “姑娘你放心,人體組織的修複能力是很強的,過不了一個月我保證你的鼻梁恢複如新。”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一天都在醫院裏幫忙,孫邦國心中對她充滿了感激,姑娘鼻梁上的傷聽她說是在逃難時磕到的,孫邦國也認真地幫她處理傷口。


    “那我就放心了!”千葉的嘴角掛著淡淡卻勾人的笑,“多虧了孫醫生醫術高明!”


    “哪裏哪裏!”孫邦國擺擺手,異性的誇讚讓他心情舒暢,“也謝謝你今天幫了那麽多的忙。”


    千葉和孫醫生慢慢的聊著天,她的目的逐漸浮現出來。


    “好像所有的人都過江了,我們是不是要撤離浦口了!”她假裝無意地問道。


    “嗯。”孫邦國並沒有多想,“剛剛江團長來過一趟,說明天就帶著大家撤退。”


    千葉的臉上裝出小女人的天真乖巧,“那很好啊,隻是浦口還有這麽傷員,我們走哪條道撤退能帶走他們啊?”


    “唉!”孫邦國歎氣,“不知道江團長是怎麽想的,這麽多傷員真的是**煩啊,也不知道江團長有沒有提前做準備,咱們可千萬不能把傷員都丟在這裏,小鬼子的兇殘你也見到了,真的是畜生都不如啊。”


    千葉的嘴角仍然掛著笑,隻是孫邦國這一天實在太累了,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留意她的這些小動作。


    千葉的如意算盤打空,聊了半天也沒有問出什麽有價值的情報,她便款款和孫醫生告別。


    【作者題外話】:大章四千字,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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