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者不會因為一個吻而心煩意亂。

    這是林知南遇到陸雲起之後的第一個感受,他不太喜歡師父家的小朋友。

    “別戲弄我,我比你大很多。”林知南本意是提醒陸雲起不要得寸進尺,可是陸雲起顯然把它理解成了“倚老賣老”。

    陸雲起不屑地撇嘴,“你怎麽也跟那些老頭子一樣,就知道拿歲數壓我……”

    林知南懶得理他,邊整理手上的文件邊站起身,接下來他還有幾個重要的會議。

    無奈小少爺在後麵緊追不舍,林知南怕別人看到,隻能把他帶到樓梯間。

    林知南有些生氣,又不敢大聲質問,隻能壓低聲音湊近陸雲起,“你到底想幹什麽?”

    “再親我一次,”陸雲起的眼睛亮亮的,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再來一次,我太喜歡那種感覺了。”

    一見鍾情的前提是見色起意,何況陸雲起自己都說了是覺得好看才親近的,林知南簡單的以為滿足了他的要求,他就會早日對這幅皮囊厭倦,

    他閉了閉眼睛,“快點,不要被別人看到。”

    陸雲起才不會放棄到手的機會,把林知南推到樓梯口的雜貨間裏,親了個徹底。

    開會時,林知南的嘴唇都是紅腫的。

    隱秘的接吻後,陸雲起一連幾天沒在公司出現過,微信和朋友圈沒有任何動態,林知南覺得這很正常,但理解之餘,又有些失落。

    就這樣又過了一周,陸雲起再次出現在公司的時候,引起了大家激烈的討論。

    他黑了,也瘦了許多。

    脖子上掛著一串小海螺項鏈,走起路來嘩啦嘩啦地響,有人問他最近去哪裏了,他呲著一口大白牙,讓別人耳朵過來,又神秘地眨眨眼:“保密。”

    跟在陸明承後麵抱著文件的林知南冷眼看著花襯衫大褲衩的男孩,心裏忍不住搖頭——這小孩兒怎麽比猴子還皮。

    開完會,林知南被陸明承留下整理會場,其他人紛紛離開,林知南收拾著桌麵上的廢紙,一抬頭,麵前出現張大黑臉。

    “大黑臉”咧嘴一笑,“我前幾天去國外潛水了。”

    林知南不理他。

    “我還考了潛水證,但是還在辦理手續,過幾天就能拿到了。”

    林知南還是低頭。

    陸雲起撓撓還沒睫毛長的頭發,湊近林知南,“你想我了嗎

    ?”

    “沒有。”這次林知南迴答的很堅決。

    陸雲起徹底泄了氣,一屁股坐在了辦公桌上,小海螺不再亂響。

    等林知南收拾完桌麵的垃圾,他又繞迴陸雲起麵前,看著麵前頹廢的“皮猴子”,試探地問:“國外,好不好玩?”

    陸雲起猛然抬頭,“你沒去過國外?”

    林知南心想如果不是上大學可能連這座城市都離不開,怎麽可能有機會去國外。

    “去過很多次就不覺得好玩了,也就那樣,”陸雲起觀察著林知南的反應,“要是你跟我去,就好玩了。”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問題,但細細想來無非是嘲笑自己見識短淺,林知南抿抿唇,沒再說話。

    陸雲起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猶豫著挪挪屁股,捏住林知南的衣角晃了晃。

    “我沒那個意思,你不要自卑。”

    自卑是林知南骨子裏的東西,從小到大,一直是這樣。

    他沒有感受過心無旁騖鑽研學習是什麽感受,因為他上課學習考試的時候無時無刻都得掛念著弟弟在家的情況,他也沒體驗過被爸爸媽媽保護在身後是多麽的溫暖,因為身體健康的他要努力站起來保護體弱多病的弟弟,在被林家收養之後,他和弟弟才穿上這輩子第一件新衣服。

    新衣服是藍色的短袖t恤衫,大了不少,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甚至能當睡裙。

    這種事,他能記一輩子。

    但陸雲起不會。

    陸雲起的世界裏有和藹的雙親,有寬敞的別墅,有豪車和飛往世界各地的機票。

    想上學的時候有人接送,想出去玩的時候有朋友陪伴,想努力的時候全世界都給他開綠燈,不想奮鬥的時候就算頹廢也無所謂。

    可是林知南不行,林知南是生活在陰溝裏偷生的老鼠,鬼鬼祟祟的偷到一些勉強果腹的食物,還得害怕別人看到。

    貧窮帶給林知南的不僅僅是自卑,它還帶走了林知南勇敢去表達的權利。

    他感覺自己像一座碎石累積起來的危山,隨時隨地,甚至一股威力不大的水流和狂風都能把他衝垮。

    陸雲起是他目前最大的危機。

    “我不自卑,麻煩讓開。”林知南對陸雲起態度極其冷淡。

    陸雲起不懂自己哪裏惹到了他,隻能乖乖地退後,攥緊了手心裏沒來得及送出的小

    東西。

    林知南是公司新人,雖然算是空降兵,但大家看陸明承對他沒有特殊照顧,也都慢慢開始把工作交給他,後來連端茶倒水這種事都讓林知南去做。

    林知南忙的時候,陸雲起就坐在飄窗上看他,背靠著玻璃,目光隨著林知南忙碌的身影晃動。

    陸明承原本意思是讓林知南幫忙照看陸雲起,不讓他惹是生非,可看到這一幕,他也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勁。

    事情發生轉機是在去臨市開會的早晨,林知南為了保護陸明承,在刹車失靈的車禍中傷了頭。

    原本趁著暑假來自家公司體驗生活的陸雲起“被迫”成了護工,代替父親在醫院照顧林知南。

    林知南醒來的時候,一張大臉正懟在自己眼前,讓林知南瞬間以為自己正躺在棺材裏被人瞻仰。

    “喲,睡美人兒醒啦!”陸雲起反應迅速,順手按了床頭的鈴。

    醫生護士魚貫而入,一番檢查後覺得沒什麽問題,又把陸雲起叫出去開了點藥。

    陸雲起拉開病房的門,看到林知南正掙紮著下床。

    陸雲起連忙上前扶住他,誇張地警告:“誒,你還不能動,萬一傷口裂開怎麽辦?”

    “我要上廁所……”林知南啞著嗓子嘀咕。

    陸雲起沒聽清,“嗯?”

    “……上廁所……”林知南漲紅了臉,垂著眼睛,毫無威懾力的推了推陸雲起,“你讓開!”

    這下陸雲起聽清了,他一把抱起林知南,不顧他的反對,把他抱到了衛生間。

    病房的衛生間是坐便,陸雲起先把林知南放在座便器上,抬手就準備幫他脫褲子。

    “欸你——”

    “你什麽你?這幾天都是我在照顧你,”陸雲起臉微紅別開了視線,依然嘴硬,“你還有哪兒我沒看過?”

    林知南一個成年人哪受過這種胡攪蠻纏,可他手腳不便,隻能聽從陸雲起安排。

    上廁所成了一種折磨——陸雲起的心思根本不在幫忙上,他手幫林知南扶著,眼睛卻到處亂瞄,一會兒看這兒一會兒看那兒,林知南甚至能想到他腦補了什麽。

    反正陸雲起腦子裏大半是黃色漿糊。

    把林知南抱迴床上,陸雲起坐在床邊給他削蘋果。

    挺大個兒蘋果削下去一半,剩下一半裏大部分是蘋果核兒,林知南徹底對這個大少爺無語。

    要不是手實在疼,林知南差點奪過水果刀自己削。

    一邊喂林知南吃蘋果,陸大少爺又開始了自己的話匣子。

    “……我其實特別喜歡彈鋼琴,也很有音樂天賦,可我爸不讓我走藝術路線,他說學藝術掙不到什麽錢,”給自己喂了口蘋果,陸雲起繼續說,“可我不這麽覺得,當不了藝術家,做個音樂老師也不錯,反正我也沒什麽夢想,能和愛的人在一起,和家人在一起就足夠了,誰規定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必須努力呢……”

    不努力就什麽都沒有,不是誰都天生就和你一樣衣食無憂的。林知南在心裏默默迴複。

    可是這話他不能說,因為人和人無法感同身受,說出來也隻能搏一時同情,並沒有用。

    “……小煦,你對以後有沒有想法?”

    林知南沒注意他對自己的稱唿,而是對這句話產生了深思。

    他從沒考慮過未來。

    弟弟的病是無解之症,就連林偉那樣的醫學家都無法醫治,其他人林知南更不抱希望,他隻希望唯一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可以離開的慢一點,再慢一點,其他的,他什麽都不在乎。

    “我和你不一樣。”林知南深深看了陸雲起一眼,目光落寞。

    陸雲起聞言也被林知南消極的情緒感染,他皺皺眉,過了一會兒,抬頭,握住了林知南未受傷的手。

    “小煦,其實我……我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

    陸雲起語氣誠懇,看他的表情不像開玩笑。

    “我真的很喜歡你,這種感覺不同於任何任何感情,也不是一見鍾情,”陸雲起頓了頓,“我對你的感情,是發自內心的尊重,你努力活下去的姿態,讓我心動。”

    “努力活下去的姿態”,對林知南來說確實是很高的褒獎,他從沒想過自己這樣一個卑微如野草的生命也配得到陽光的垂憐。

    可是陽光可以平等的普照眾生惠澤萬物,他絕不是最特殊的一個。

    林知南不敢再奢求什麽了,他甚至在心裏乞求陽光快點放過自己,不要再給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

    林知南垂下眼睛,望著手臂上醜陋笨重的石膏,覺得因為陸雲起的話內心掀起驚濤駭浪的自己太過可笑和可憐。

    一直在等待迴應的陸雲起終於失去了耐心,他站起身,扶著林知南的肩膀,讓他看自己。

    林知南的目光空洞,像

    隔著一層厚厚的屏障,無論怎樣的試探,也無法觸及他的內心。

    可陸雲起還是執拗且強硬的敲了敲裹著林知南心髒的冰層,說出了那句問候。

    “讓我愛你,好不好?”

    年輕的火種炙熱又活躍,燒得冰層融化,燒得春水漸暖,燒得枯木生芽,燒得老房子都著了火。

    林知南怔怔地望著陸雲起,不知道該說什麽,下一秒被一個吻結結實實捉住。

    年幼者不會因為一個吻而心煩意亂,年長者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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