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燕銘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在太學念書的少年們人心惶惶,平日裏根本不敢踏足那片邪戾的荷花池,隻想等著水落石出後,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敢在宮中下手殺人。

    可逐漸聽說刑部聯手宮廷侍衛查了半晌,發現了不少斷斷續續的線索,卻始終沒辦法鎖定此事究竟出自誰手。

    主要還是當日恰好太學在考試,為了減少喧鬧,整個太學都清了場子,隻有幾個侍衛和師傅……所以這次兇案除了那個說恰好看到小太監服色的侍衛,根本沒有目擊者。

    但宮中的小太監多得數不清,沒有真憑實據,總不能挨個審問吧?

    刑部通過作案時間,推斷此人極有可能是太學中人,畢竟隻有太學的人才會曉得對清場的時辰了然於胸,可他們已經通傳了太學除皇子之外的所有人,也沒發現誰有確切的嫌疑。

    此事發生在宮禁之中的太學,死的又是勳貴的兒子,沒有人敢怠慢。

    但查來查去,沒有線索也隻能漸漸平息。

    燕平榮卻也不在意刑部的查案結果,他在家中叫囂了不止一次,認定此事定然是楚王動的手,否則為何在此事後,楚王對燕家更是疏離?

    想起兒子無辜慘死,燕平榮便恨得牙癢癢,恨不能手刃楚王,好為自己的愛子報仇。

    楚王因此事做了好幾晚噩夢,隻想離燕家遠遠的,也從未想過安撫,況且他進了太學開了眼界,發現燕家雖有爵位在身,在戰場上也堪稱猛將,但畢竟有勇無謀,他若真的想日後奪嫡,還是要從長遠謀劃,多配置一些善用計謀之人。

    還好經過自己的有心拉攏,師傅劉恢很是對他另眼相看。

    今日一放課,楚王又上前親切的噓寒問暖,他年紀尚小,隻能稚嫩的表達好意:“先生,今日講課累了吧?我帶了禦膳房剛從西域處得來的葡萄荔枝,用冰鎮過的,專門帶來讓先生嚐鮮。”

    楚王的示好,劉恢皆是含笑應下。

    謝清辭在課室內旁觀,眼眸冷了幾分。

    細細論起來上一世,父皇病重不起後,皇位最終落到了楚王手裏,劉恢被他任為內閣首輔,大權在握,隻是還沒幾日,蕭棣便殺入宮中,楚王還沒拿穩的傳國玉璽,轉瞬被蕭棣收入囊中。

    謝清辭隻是沒想到,楚王竟然從這麽早就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

    他目光落在正在喜滋滋翻閑書的謝懷

    尉身上,哭笑不得道:“二哥,今日的兵法課你可曾聽了?”

    “兵法?那是聽出來的麽,是在戰場中練出來的。”謝懷尉津津有味的看著眼前的書頁,眼睛都未從書頁上移開:“他講的這些課也就糊弄糊弄謝榮這小孩兒,本王就是不聽課也能比過這些人……”

    謝清辭還沒來得及答話,隻聽有同窗匆匆跑來道:“上次比試的成績已出來了!聽師傅說,有人答得特別漂亮,不管是行軍速度,地形分析,還是史料典籍,都是近幾年的翹楚!還說多年的將軍也不一定有這麽準的把控力呢……”

    “那……他一定是上過戰場打過不少勝仗吧?”有少年驚歎道:“再加上天資過人,才能被師傅另眼相看……”

    謝懷尉硬朗的眉峰挑了挑,臉上有了幾分喜氣,說話也開始嘚瑟:“哎,聽聽,誇人誇的這麽露骨,就差直接公布本王的名諱了……”

    話音一落,立即有人過來厚著臉皮拍馬屁:“能寫出這般令人驚歎的答卷,也隻有十七歲時便能橫掃敵軍的殿下您了!”

    謝懷尉在此時異常嚴謹,他輕輕掀起唇角:“打下第一場聖旨時,本王還沒過十七歲生辰呢!”

    “是啊是啊,殿下天生戰神,本不必來此地,卻虛心好學,親自和我等一起念書,真是我們的榮幸哇!”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謝懷尉唇角的弧度越來越上揚。

    “殿下看的是什麽書?”有人敏銳的發現謝懷尉手中有書,不禁想要湊上去討個同款。

    書頁一亮,眾人登時找不準拍馬屁的正確角度了。

    那書竟然是……《幼象的飼養護理》?

    謝懷尉一斜唇角道:“我前幾日從馴象所新得了一隻小象,昨日看著有些懨懨的,正琢磨著怎麽養呢——你們誰有法子啊?”

    這……眾人麵麵相覷,對視一眼搖搖頭。

    劉恢此刻拿著考卷再次步行入課室,目視了一圈後開口道:“入學後第一次兵法考測的成績已經出來了,此次是考效,也是督促……諸位考得都不錯,特別是有一人,滿卷風華,算學精湛,布陣機敏,史料熟悉……”

    劉恢把此人好一番誇讚,謝懷尉腰背都直了幾分。

    “此人正是蕭棣。”劉恢目露歡欣的看向蕭棣,緩緩說道:“蕭棣上過戰場,你們在兵法課上有什麽疑慮,大可向他討教……”

    ???

    謝懷尉挺直的腰

    板登時垮掉,眾少年也都愕然怔住。

    蕭……蕭棣?

    除了第一節課初露鋒芒,大多時候,蕭棣甚是沉默,這次竟超過謝懷尉得了個第一?

    這……世人都是慕強的,即使眼下的蕭棣身份還是叛將之子,但少年們望向蕭棣的眼神逐漸不一樣了。

    此刻,蕭棣坐在窗畔,此刻正漠然凝視窗外,光影下,他的輪廓愈發鋒利冷峻。

    他身邊的位置還是空的。

    最開始入學時,礙於蕭棣的身份,再加上楚王和燕銘對他的打壓,太學中沒人想和他同坐。

    可如今……卻悄然發生變化。

    不少人想著,蕭棣此刻伶仃一人,若是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和他坐,那還不是如恩賜一般!

    到了課間,已有不少人在籌謀搬去蕭棣身畔了。

    太學裏最受歡迎的位置是皇子身邊的,隻是謝清辭和謝懷尉坐在一處,楚王之前又和燕銘坐,輪不到他們。

    那還不如坐在蕭棣身畔,近朱者赤,沒事兒還能被點撥幾句。

    謝懷尉麵色沉沉,臉上寫滿了不服氣。

    蕭棣……

    若是他沒記錯,蕭棣考試時還中途出去了一段時間,就算這樣,竟然也比對地圖撓破腦袋的自己考得好?

    謝懷尉望著同窗都喜滋滋琢磨著搬去蕭棣身畔,心裏湧上濃重的失落,握緊拳頭,暗暗發誓要一心向學!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身邊已經有人琢磨著棄他而去了!

    “清辭?!”謝懷尉望著收硯台毛筆的謝清辭,眼睛瞪大了:“你……”

    “哦。”謝清辭輕飄飄的給了謝懷尉致命一擊,理所應當:“我要去和蕭棣一起坐。”

    “你……”謝懷尉心墜入穀底,挑眉道:“清辭,這不是你的作風啊,怎麽?之前那位置空了許久也沒想著和他坐,看到蕭棣卷子答得漂亮,就準備占人便宜了?”

    “我之前是為了監督二哥。”謝清辭麵無表情道:“如今看來,我也幫不上二哥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謝懷尉嘴角一抽。

    合著謝清辭是準備放棄他這個哥哥了。

    “你……你何時迴來?”

    謝清辭笑得鳳眸輕眯,拍拍他肩,毫不留戀道:“等二哥考過阿棣再說吧。”

    謝懷尉何曾受過這般背叛,望著弟弟毫

    不留戀的背影,眼睛都紅了。

    不就是念書麽?!

    他死都不怕,以後隻要念不死,就往死裏念!

    他不信還比不過蕭棣了!

    謝懷尉兇巴巴的把飼養書塞到角落,將地圖史料等書擺在桌上。

    等到下次考試後出了成績,弟弟和同窗,還不是爭相誇他。

    看到謝懷尉連背影都滿溢著發奮苦讀的味道,謝清辭輕輕勾起唇角。

    想讓二哥好好念書,磨破嘴皮子都沒用,還是要給他找點刺激。

    謝清辭正沉浸在甚為滿意的計劃中,卻沒注意到蕭棣高高大大的身影已籠罩在自己的位置前麵。

    等他迴過神,已被那雙漆黑銳利的眼眸盯住。

    謝清辭:“……”

    完。

    他隻想著用此法子激勵二哥念書,卻沒想到自己要真真切切和蕭棣手肘挨手肘的一同上課。

    一瞬間,謝清辭左邊的身子都麻了。

    現下……逃跑還來得及麽?

    蕭棣短暫的訝異過後,唇角緩緩上揚,掌心摁在纖細的肩膀上,穩住坐立不安的謝清辭,用隻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沉沉道:“殿下既然坐過來,阿棣定然是要好好照顧的。”

    說罷,還慢條斯理的研好墨水,將沾過墨水的毛筆緩緩放在自己手心:“嗯?拿穩了。”

    被蕭棣微帶薄繭的虎口牢牢卡住右手,謝清辭登時覺得自己如同被野獸摁住般逃脫不開。

    “殿下,”蕭棣低沉的聲音讓人想起那夜的夢寐:“阿棣伺候得可還貼心?”

    在旁人眼裏,蕭棣定然是溫馴乖巧的遞筆研墨。

    隻是謝清辭總隱隱覺得,蕭棣嗓音背後藏著深不可測的危險。

    也許……隻是自己的錯覺吧?

    謝清辭倉促的點點頭:“嗯……要上課了。”

    蕭棣輕笑一聲,終於緩緩放開謝清辭執筆的手。

    日光傾斜而下,蕭棣忍不住頻頻轉頭看向身側的少年。

    挺立而俊秀的鼻梁在光下閃動,小而晶瑩的耳垂薄而透亮,讓人隻想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完全無心看書……

    “蕭棣。”講台上的師傅再也看不下去,出聲督促道:“難道考贏了一次,就開始在課上虛心浮躁麽?”

    謝懷尉毫不遮掩的嘲笑聲冷冷響起。

    蕭棣喉頭輕動。

    那一刻,他深深懷疑讓謝清辭坐在自己身畔,是謝懷尉用的美人計!

    可就算知曉了又能如何。

    看似平平無奇的計謀,隻要選對了人,他連半分也抵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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