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棣仰頭,望著雨滴從傘的周遭傾斜滾落。

    風雨被隔絕在外。

    謝清辭看傘下的蕭棣麵色煞白,目光也怔怔的,再看了眼周遭狼藉的飯碗和米糠,心中一疼,不由得放軟聲音道:“別怕,我來接你了,等我們迴家再說——”

    蕭棣強忍胃中翻江倒海的疼痛,恍然看向謝清辭。

    哥哥……是哥哥來接他迴家了……

    哥哥發絲上沾了雨,左肩也濕淋淋。

    他不該沾染風雨的……

    明明那麽怕黑膽小的一個人,風雨夜不在宮中讓人好生伺候,就這麽撐著傘來尋他了……

    嘴裏湧起濃烈的血腥味,蕭棣喉結滾動倉促咽下,澀聲道:“好,迴家——”

    強撐著不能讓唇角溢出血跡,更不能就此倒下。

    那樣……會嚇到哥哥的。

    兩人艱難的往岸上走,楚王等人卻埋伏在亭邊,眸中閃著幽幽殺意。

    他們放輕手腳出來,跟隨在二人身後,燕銘在夜裏輕輕擺擺手,幾名侍衛立刻如同兇狠的惡狼般撲上來,準備將二人往湖裏推。

    誰知手指還沒有觸到謝清辭的肩,已被他身側之人牢牢捏住手腕,侍衛慘叫一聲,整個人跌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

    蕭棣猛力踹上他胸膛,那人躲閃不及,老老實實矮了這一腳,登時吐血不止。

    謝清辭尚懵懂不知發生了何事,顫聲道:“怎麽了?”

    蕭棣將謝清辭護在身後,陰惻惻道:“無妨,有人活膩了。”

    說罷,他一腳狠狠壓製在那人胸膛,眉心一沉,腳下的侍衛抽搐著掙紮了幾下,轉眼沒了生息。

    楚王和燕銘看呆了。

    這……方才蕭棣不是眼看不成了麽,怎麽倏然積蓄了力量?那人死得悄無聲息,完全泯滅在雨聲裏。

    而蕭棣如謝清辭羽翼一般,長在他身後,一雙冷戾的雙眸沉沉威懾的掃視四周。

    燕銘呸了一聲,罵道:“什麽玩意兒,肉還沒吃到嘴裏,已經開始護主了!”

    罵歸罵,但看到蕭棣殺人的模樣,又瞧見岸邊也來了人,幾人臉色灰白對視一眼,嚇得灰溜溜逃走。

    雨還在下,蕭棣一行人跌跌撞撞走到岸邊,這裏停著數艘小舟,供宮中人穿梭於水上。

    小舟上有船艙和甲板,船艙能避雨,但並不寬敞。

    蕭棣上船之後,徑直坐在了無遮無攔的甲板上,船隻搖晃,他麵色蒼白,整個人都暴露雨中。

    謝清辭皺眉,命道:“……進船艙裏來避雨。”

    有船艙不進,這人是嫌雨還沒淋夠?

    雨水順著蕭棣烏黑的發絲滴落,他的身形絲毫未動:“不必了。”

    他悄然垂眸,掠過自己沾了髒汙的衣擺。

    他身上早已淋透,倒不在意有沒有庇護,那船艙甚是狹窄,必定會和謝清辭接觸。

    和他這樣一身泥汙的人坐得近了,對哥哥……定然沒什麽好處。

    “已經濕透也不能去找雨淋。”謝清辭登時了然,卻看不慣蕭棣破罐破摔:“……你啊,太不懂愛惜自己了。”

    謝清辭懶得多說,將蕭棣拉到船艙裏——

    他整個人如同從水中撈出一樣,發絲,衣衫都在滴水,船艙地麵本是幹燥的,眨眼間將積了水窪。

    蕭棣望著迅速被打濕的地麵,那雙向來冷漠銳利的眼睛,閃過一絲無措,下意識便要走出去。

    謝清辭拉住腳步虛浮,卻還執意往甲板上走的蕭棣,將袖中的湯婆子塞到他潮濕冰冷的胸口。

    “我看你是被雨淋傻了!”

    蕭棣怔怔的望向謝清辭。

    溫熱的湯婆子,帶著眼前人的溫度,猝不及防貼在他胸膛。

    早已在冷雨中僵硬的心口猛的跳動了兩下,胸口處的肌膚也被燙得微微發癢。

    像是……將日頭揣在了懷裏。

    蕭棣怔忡的站在原地,他在又濕又冷的雨裏淋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放棄了掙紮,隻憑一口氣硬捱過去罷了——

    可有人攜著傘和篝火靠近,那麽焦灼又細致。

    像是他從未淋過雨一樣。

    他方才咬破齒間藥時都還在籌謀思索,可現在腦中卻一片茫然,任由擺布。

    謝清辭看著蕭棣失神的模樣,心裏倒有幾分唏噓。

    他開口,故意不著邊際的說著很多話。

    “迴到宮裏,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再洗個熱水澡……”

    “明兒想吃什麽?讓春柳做個西湖羹湯,熱乎乎的。”

    “……”

    謝清辭察覺到,蕭棣方才的情緒不對勁。

    此人強悍暴戾,麵對再多艱難,所謂輕生也不過是一閃

    而過的念頭。

    可這次似乎……恰好被他撞到了。

    望著衣衫盡濕的蕭棣,謝清辭不由搖搖頭。

    雖說暴君以後生殺予奪刀槍不侵,可眼下的他……真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強悍難敵——

    可他絲毫沒去想借此良機除掉蕭棣,反而有絲莫名的慶幸。

    今夜,還好他來了。

    大雨漸漸平息,淅淅瀝瀝的雨滴敲打在夜荷上,平添了絲靜謐。

    幽靜的天幕下,小舟劃過荷花從中,蕩漾起陣陣水波。

    蕭棣咬牙,蜷縮在船艙中,積壓的淤血不住翻湧,他抬手輕咳了幾聲,又悄無聲息的掩去唇邊血跡。

    他用的是漠北的藥,發作起來和奪人性命的劇毒差不多,隻是毒量小,雖傷不到性命,卻很是難熬。

    他調整氣息,強撐最後的一絲清醒。

    現下還不能讓哥哥察覺……

    夜深了,隻有船槳拍打水麵的聲音傳來,蕭棣抬眸。

    謝清辭恰坐在他對麵的船艙裏,發絲潮濕未幹,如同夢境般朦朧。

    他的眼眸似乎一直定在自己身上,毫不設防,似乎是邀請人在靠近。

    蕭棣壓製藥效已極為辛苦,無力再去克製旁的。

    他唿吸微重,慌亂低頭,眸光凝視著水紋。

    荷花隱匿在夜色中,散落的月光破雲而出,波光粼粼的湖麵點綴著天上星。

    星光波光交映的湖麵,倒映著謝清辭的側臉。

    一時間,讓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明明是恐懼湖水的,此刻卻無比想要伸手觸碰湖中倒影,就此沉溺。

    二人一到流雲宮,蕭棣再也撐不住,吐出一口血。

    他麵色被雨水淋得蒼白,殷紅的血跡愈發觸目驚心。

    春柳一聲驚叫,身畔的謝清辭也下意識的扶住他:“怎麽迴事兒?”

    “可能是酒裏有毒。”蕭棣聲音沙啞,背後的手不動聲色的攔住哥哥纖弱的背,還不忘嘴角扯出引人憐惜的無辜弧度:“哥……哥哥,我沒想到那酒裏有毒,我……會死麽?”

    如利刃般銳利的人,流露出脆弱無助,睜著含有薄薄水汽的眸子眼巴巴看你。

    謝清辭心裏倏然一緊:“定然不會。”

    又抬頭看向春柳,語氣發沉:“還不去請太醫?”

    春柳一怔,據說那是皇帝賜宴,那若是酒宴有毒,自然是……

    但看自家殿下的模樣,也不敢耽擱,忙跑出門去。

    蕭棣費力的牽起唇角。

    太醫院的太醫出診,都是要記錄在檔的。

    他去趕赴禦宴,卻身中劇毒。

    不出兩日,陛下定然知道此事。

    果然,皇帝知曉蕭棣在宮宴上被人下毒,登時大怒——

    這些人用盡心機請來聖旨,卻膽敢借著他的名義去殺人。

    如今宮中和外朝皆滿是流言,倒有不少人是在悄聲議論是他忌憚蕭家,才暗中下毒。

    皇帝才不背這憑空而來的黑鍋,立刻派人調查,很快知道了楚王,燕銘,趙森三人將蕭棣劫走一事。

    這就很值得玩味了,在皇帝心裏,立刻掠過前朝後宮勾連的念頭——

    他親自賜的酒,她們都敢自己下藥。

    豈不是把他這個天子當成了排除異己的殺人工具?

    而且趙婕妤嘴上溫柔小意,說著惦念養子,背過身卻在酒裏下毒。

    想起此事,皇帝便覺得不寒而栗。

    他身邊是容不得這個女子了。

    安貴妃坐不住,知曉趙婕妤被打入掖廷後,仗著寵愛哭哭啼啼去給趙婕妤求情,順便替兒子撇清。

    “你還敢來給她求情?他們這是欺君!”皇帝冷冷道:“把朕玩弄於股掌之間,你們好大的膽子!”

    作者有話要說:棣棣最會撒嬌讓哥哥疼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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