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謝清辭迎來了成為皇子後的第一件大事。

    封王建府。

    和上一世一樣,他被分封為晉王,但被特旨留在了宮中。

    按例,皇子隻有未加冠成年前可住在宮中,年齡到了,都要外出建府,但皇帝膝下的皇子本就不多,又喜歡天倫之樂,便在宮中給每個兒子都留了固定住處。

    仔細想想,也甚能理解。

    太子照常住東宮,謝懷尉日後經常出征,除了在京有王府外,也可選一座宮苑,方便進宮議事。

    謝清辭身子骨不好,若是去了封地水土不服,還不曉得會是什麽模樣,皇帝早就決定要把謝清辭留在宮中養一段時日再說。

    剩下一個四皇子,比謝清辭還要小上幾歲,安貴妃向皇帝哭哭啼啼說離不得兒子,皇帝也憐惜他年幼,覺得在宮裏養幾年放出去也好。

    這麽一來,四個皇子,別說離京分封,連出去建府的也隻有一個謝懷尉。

    這一日午後,有官員進來請安,笑道:“臣是禮部的,奉旨請晉王殿下選宮室。”

    謝清辭接過地圖,一眼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住處,故作不知:“這是哪一處?”

    “這是流雲宮。”那臣子道:“水波蕩漾,宛如雲霞,特命名為流雲宮,宮院甚大,下鑰後會和內宮分隔,殿下帶幾名護衛進去也是使得的……”

    上一世,他便是在此地被蕭棣囚禁□□,最終慘然自盡。

    但他既然重生,掌控了自己思緒,那再來一遭,定然不會是同樣結局——

    “就選這個吧。”謝清辭穩穩的用朱筆圈住了流雲宮:“我看離馬苑也很近,還能騎馬。”

    官員領命而去,隨即登門楚王宅。

    安貴妃所生的謝榮今年才十二歲,被封為楚王,他看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宮苑,並不曉得選哪個。

    燕銘恰好在一旁侍奉,一眼看到流雲宮旁被做了標記。

    他猜到那是謝清辭所選的,故意道:“我聽聞有一處宮苑臨水而建,前朝的人說遠望像瓊樓一般,叫什麽流雲宮,這地方在哪兒,找出來讓我們殿下看看。”

    楚王聞言,立刻好奇道:“對啊,那流雲宮在哪兒……”

    “這……”官員一怔,沒想到兩個殿下都看上了一處,隻能硬著頭皮道:“流雲宮院已被晉王殿下選走了。”

    燕銘立刻挑眉道:“他也是

    殿下,我們也是殿下,為何要順著他?”

    禮部官員一時隻得跪地,頓首道:“臣等皆是按旨意辦事,以長幼次序選宮苑,楚王殿下要在晉王殿下之後……”

    “是嗎?”燕銘臉上滿是怒意:“不會因為我們殿下是貴妃娘娘所出,就有意輕視吧?”

    楚王立刻把地圖扔在地上,喊鬧道:“我為何不能要大宮苑?我要臨水,我還要騎馬,本王也要流雲閣!”

    楚王出生後父親南征北戰,沒讀過什麽書,他被身邊人驕縱得不要命,仗著母親受寵,事事要和謝清辭攀比。

    禮部官員才沒有心思替陛下哄孩子,以聖旨推說了幾句,便齊齊告退。

    燕銘歎口氣,故意道:“殿下,你鬧也沒有用的,這還隻是個開始,你上頭的三個哥哥都是前皇後所出,陛下不立您母親為後,您就天生矮他們一頭,小到吃用,大到封地,都要跟在他們屁股後頭!選他們挑揀之後的!”

    楚王恨得臉頰都扭曲了,看著被占領的流雲宮,愈發咬牙切齒:“那我……那本王該如何做!?父皇處處疼惜三哥,三哥要騎馬,父皇便把宮中的汗血小馬都給了他!本王之前討要了那麽久,卻隻要來了一匹!”

    “三殿下身子骨不好,陛下自然多心疼一些。”

    “憑什麽?”楚王稚嫩的眼眸閃過怨恨:“就憑他是個活不長的短命鬼!?”

    燕銘道:“他和太子是一個陣營,我聽我爹說,若是讓陛下忌憚厭倦了太子,謝清辭謝懷尉也會吃不少掛落,那樣陛下眼裏才會隻有您一個!”

    楚王被安貴妃耳濡目染,一顆心早就染上了對哥哥深刻的嫉妒:“厭倦太子——也是,流雲宮就讓三哥暫住好了,反正本王遲早要將整個皇宮都收迴來!”

    又過了幾日,京城已到了春末夏初,樹影蔥蘢陽光炙熱,家家戶戶都插艾草掛菖蒲,滿是濃濃的端午氣氛。

    蕭棣腿已徹底轉好,獨自在小院中緩緩踱步。

    他從不願委屈自己,既然謝清辭說了允他在這院子走動,他亦不會客氣。

    但他沒料到這院子竟然這麽小,沒走幾步,已聽到有斷斷續續笑語從不遠處的窗內傳來。

    似乎……是謝清辭在笑鬧。

    蕭棣目光微暗。

    他厭倦毫無意義的笑鬧,也從未想過去靠近迎合。

    可此時謝清辭的笑卻把他的好奇盡數勾了出來——

    謝清辭他在對誰笑,又是誰讓他如此開懷?

    蕭棣眯眸,腳步未停,反而向院中走去。

    院內,幾個新來的小內侍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打鬧,拿著纏著彩絲的粽子一起分食。

    蕭棣久未出門,直到此時才想起,今日是端午。

    端午……在蕭棣模糊的記憶裏,這是個要吃粽子,賽龍舟的日子,若是家裏有孩子,似乎還會由長輩在額上點朱砂,祈求平安順遂。

    蕭棣眸中掠過不屑,煞費心機的去定下日子,再拿無用瑣碎的熱鬧來裝點,從而寄托各種多餘的願望情思……

    怎麽會有如此無用而可笑之事?

    此時,那些分粽子的小內侍也看到了站在樹影下的蕭棣,他年紀雖小,周身已攜戰場上的血腥戾氣,望去如隱匿在暗影中的煞神。

    小內侍不由得齊齊噤聲,熱鬧的氣氛隨之一滯。

    蕭棣冷冷勾起唇角,仰頭,裝作不經意的將目光落在窗內……

    他看到了想看的人。

    謝清辭麵朝窗坐著,膝上伏的依然是那隻雪白的長毛貓,片片落花飛掠灑下,如在他麵前垂下的簾幕。

    蕭棣眯起眼,明亮的光影下,謝清辭好似一塊近乎透明的玉,引誘旁人目光停駐。

    若不是親身經曆,誰都想不到,望去天真未泯的謝清辭,會做出那麽囂張可恨之事……

    蕭棣怔了怔,卻不由得向前走了幾步。

    他想看看謝清辭到底做了些什麽,才能發出那麽朗朗明快的笑聲……

    房內,謝清辭正伸長纖細的脖頸,像往年一樣等待謝華嚴為他點朱砂。

    這本是孩子才需要點的,因著謝清辭身子弱,雖然已經長大成人,每年端午還是會點朱砂祈福平安。

    朱砂在托盤中擺放妥當,謝華嚴執筆的手指卻在輕顫。

    他忘不了夢中弟弟的惡毒手段,他披著無邪乖巧的皮囊,卻幹盡了殘忍的惡事。

    甚至害得自己被鎖拿囚禁,徹底廢去了雙手……

    也許是察覺到那毛筆久久沒有落到自己額上,謝清辭張開含笑的左眸看了一眼哥哥:“太子哥哥再不點,清辭都要睡上一覺了。”

    弟弟乖順的在他麵前閉眼,仰頭,是很期待自己祈福的模樣……

    看起來像冬日初霽的雪花,透著晶瑩純稚。

    謝華嚴暗歎口氣,抬手,輕而穩地在謝清辭額上點了一枚象征平安的朱砂。

    夢中之事真假無處可辨,但謝清辭此時合著眼,如玉的臉頰上盈滿了期待和信任。

    他不忍看這樣的弟弟失望疑惑……

    察覺到筆尖輕柔落在額頭,謝清辭鬆開不經意間緊握的掌心。

    即使自己此時已經身不由己,做下不少囂張任性之事,可兩個哥哥的一言一行,都還是那麽袒護疼愛自己……

    謝清辭酸澀又委屈的想,上輩子的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喪心病狂之事,才讓兩個哥哥對他喊打喊殺啊……

    還好這輩子,一切都來得及。

    春陽璀璨,謝清辭眉心的朱砂和淚痣交相輝映,透出誘人的旖旎。

    謝清辭笑著去抓那支筆:“這朱砂還剩下不少,我給哥哥也點一個吧。”

    謝懷尉立刻誇張的大唿小叫:“搞錯了沒有!?本王堂堂戰神,所向披靡!怎麽可能點這個醜東西……”

    謝清辭才不理會他,二話不說提筆過去,一把攔住他腦袋,在他額間狠狠點了一下。

    謝懷尉年少英氣的眉宇間立時多了個圓圓的朱砂點,看起來滑稽違和。

    “你真點上了?”謝懷尉又驚又羞,還不甘心的自言自語:“本王是戰神,在戰場上刀槍不入!都無法近身,還用點這個女孩兒用的朱砂保平安???”

    “我看還是點上吧。”坐在一旁的謝華嚴壓下心中翻滾的思緒,毫不客氣的補刀:“戰神竟然被弟弟輕而易舉的點住了,可知做人萬萬不能盲目自大。”

    “這怎麽是盲目?”謝懷尉扯扯唇角,振振有詞:“靠近我的人是清辭,我自然沒有提防,若是旁人別說給本王點朱砂了,我一出手就點他的穴收了他的小命!”

    夢中的場景如心魔般在謝華嚴腦海中閃迴,他本想多說幾句讓謝懷尉提高警惕不要輕信任何人,餘光恰好看到謝清辭正笑得開懷,話在嘴邊一轉,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太子哥哥。”謝清辭聲音透著幾分任性:“今兒是端午,你也休想跑掉。”

    謝華嚴望向弟弟。

    弟弟還是那麽驕縱任性,夢裏的驕縱是為了幹盡惡事,此時的弟弟卻是借著驕縱的名頭對他好。

    這樣的謝清辭和夢裏的那麽相似,卻又是完全相反的模樣。

    眼前的謝清辭離他咫尺,夢中

    的卻虛無縹緲。

    謝華嚴閉上雙眸,任由弟弟在他眉間點了朱砂。

    “盼哥哥無病無難,餘生安康。”

    這句話輕輕的隨著朱砂筆一起落下。

    滿是虔誠,和隱隱的,難以言說的擔憂。

    這話和夢境中拿著夾棍獰笑上前的謝清辭交織……

    謝華嚴心底猛然一顫。

    筆落,謝清辭稍稍安心了幾分。

    他重生歸來,愈發相信有些事情玄妙不定,非人力可敵,便格外看重微妙的祈福儀式。

    朱砂,是保平安的,若是每年都給哥哥點上,二哥也許不會死在亂軍之中,大哥也許不會在被囚後下場淒慘?

    看著哥哥不情不願,又乖乖的任由自己在眉心點了兩下,謝清辭不由翹起唇角。

    目光無意間瞥過窗沿,謝清辭不由得僵了身子。

    蕭棣隱匿在窗外的樹影處,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的腿傷已經好了,高大挺拔的身影此時卻透出幾分落寞。

    謝清辭還未說話,謝懷尉已經站起身,大步跨出門拉住蕭棣的小臂道:“好啊蕭棣!我看你腿也大好了,等再過幾日,我們一起去京郊騎馬射獵。”

    謝懷尉眸光清澈,他還沒有太多的心計和遮掩,像春日驕陽般爽朗。

    這兩個皇子,其實都是單純的性子,一個夾雜些英氣,一個卻……蕭棣目光不由得瞥向窗內的謝清辭。

    ……卻有些嬌氣。

    即使之前和燕銘兇巴巴的來折*辱,那拳頭砸在身上也不痛。

    春風吹拂,謝懷尉的笑在耳邊蕩漾,眼前的窗內坐著謝清辭。

    蕭棣心中泛起難以言說的柔軟情緒。

    “看來胡太醫的醫術還真是好!”謝懷尉抬頭,眸中盛滿了看到蕭棣恢複的喜悅:“若是這腿廢了,那多可惜啊!”

    可惜。

    蕭棣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的輕輕握了握。

    還沒等蕭棣迴神,小臂已經被謝懷尉抓在手裏,跌跌撞撞進了門。

    謝華嚴坐在上首,他一向清冷端肅,在軍中曾和蕭棣有交集,如今見麵難免尷尬,目光一碰便淡淡移開。

    許是察覺到蕭棣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眉心了一瞬,謝華嚴微微有些羞窘,冷聲嗬斥弟弟:“你都是封王的人了,還這麽毛躁不重身份?”

    謝懷尉登時察覺了哥哥的窘迫,望了望桌上的朱砂,又瞟過蕭棣幹淨的眉心,惡作劇般笑道:“既然蕭棣恰好出現,又看到了我們這個樣子,不給你也點個眉心痣,我們可不敢放你走!”

    說著,已經笑嘻嘻的去拿筆:“今日是端午,誰都跑不掉,隻要給你也點上,就不怕你去說……”

    蕭棣知道這玩意兒。

    據說是家人給孩子保平安時用的。

    他是孩子的時候,從來不知道被長輩用這筆點一下是什麽滋味。

    現在他已經長大,也不必再祈求旁人賜予的平安。

    謝懷尉扣在他身上的手,稍稍一扯便能拉開,但蕭棣卻僵住了身子。

    那筆卻被人攔住。

    謝懷尉一怔,抬頭,看到的卻是謝清辭。

    謝清辭笑道:“孩子氣的玩意兒,二哥哥你也不怕旁人笑話。”

    謝懷尉最顧忌自己高大端莊形象,聞言立刻拋下了那朱砂筆。

    謝清辭默默鬆了口氣,他在意祈福,又忌憚蕭棣。

    重生後,他不願看蕭棣因叛賊一事受旁人的嘲笑羞辱,不忍看蕭棣拖著斷腿獨自忍痛……

    他不介意讓蕭棣過得舒心體麵一些,但,這並不表示他既往不咎,甚至祝蕭棣順遂。

    不論如何,這人都奪走了謝家的江山,他做不到心無芥蒂的祈願蕭棣平安。

    哪怕是朱砂,也不願意輕易的落在他眉心。

    蕭棣目光掠過那朱砂,又緩緩收迴。

    他不在意那朱砂,但此刻心裏卻沁出冷意。

    嗬——前幾日口口聲聲說是他的哥哥,到了端午,卻和自己的親哥哥笑鬧到了一處。

    連個朱砂都舍不得給自己點。

    蕭棣眯眸,隱去眼底的陰暗。

    “慢著。”謝清辭出聲,叫住想要轉身離去的蕭棣:“蕭棣,我前幾日畫了扇子,景致你該喜歡。”

    扇子上畫的是大漠長河。

    如今這地界,還在迴紇人手中。

    “也不是什麽值錢東西。”謝清辭笑吟吟的:“你是我宮裏的人,過節了,總不能連個賞賜都沒。”

    蕭棣在那笑意中微一恍神,揣著折扇迴到了自己院中。

    他從懷中取出折扇,緩緩打開。

    有長河,有落日——那是他放桌上

    的畫,殘缺了一角,此刻被謝清辭畫得圓滿。

    那日陪他治傷,謝清辭定然是瞥到了殘缺的長河落日,便想補給他一幅。

    可惜啊,蕭棣眸中劃過陰暗,那並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盡管如此,嘴角還是忍不住緩緩翹起,緩和了與生俱來的戾氣。

    他知道,端午是有贈扇習俗的。

    這扇子一看就畫了很多天,專門挑今日送給自己。

    蕭棣之前總覺得,謝清辭是個心思單純,嬌縱到有些惡毒的人,此刻卻愈發看不透了——

    他能看出謝清辭對他懷有忌憚,像是擔憂他會做什麽惡事一般。

    甚至有時候會帶出幾分怯意。

    若是怕了,他該用千百種方式羞辱打壓自己。

    蕭棣緩緩勾起唇角。

    可謝清辭沒有。

    明明眼眸中有藏不住的擔憂畏懼,但小殿下除了跟隨燕銘故作囂張的兇巴巴欺負了他,就開始送蜜餞,送太醫,如今……還送折扇。

    害怕他的人有很多,對他兇蠻的出手,妄圖讓他臣服。

    可自己明明在那雙澄澈的眸子裏看到了怯意,得到的卻都是真切的關照……

    蕭棣皺皺眉,不讓自己繼續琢磨謝清辭偶然施舍的溫情。

    隻是一個扇子罷了,隻是一個節日罷了。

    自己反複迴味,是在意了麽?

    蕭棣冷冷的一哂,把那扇子放在了抽屜裏。

    作者有話要說:棣棣:不能說反複迴味,隻是琢磨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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