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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常被詩人們讚頌,因為它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季節。石頭城的桃堤已經粉紅一片,煙柳巷的女人開始穿上輕薄的春衫。官紳士子開始坐到桃堤上縱酒吟誦。入夜,有一輛一輛蒙著黑布的馬車不急不徐地駛進煙柳巷,那間最深的院落有一道專供這種馬車通行的門,入院,高牆相隔。也就不知這種馬車裏坐的是哪一類豪客了。


    但,有種人卻相當不喜歡春天。冬天藏著的糧食己然快要耗盡,離收獲的季節還有數月。於是心生惶恐。老漢們穿著蓑衣,在廣茅的土地上耕作,時而扶著腰站起,望著連綿的春雨,生出沉重的歎息:“老天爺啊,再這麽下雨,會漲大水的哎。”


    果然發生了兩次春汛,不大,但農人們多多少少受了損失。惶恐就變成了恐慌。於是開始著手買糧,把家裏的微薄積蓄拿出來買糧,把值錢的東西當了買糧。


    自從溫如玉大人來到石頭城,三條大街就改了名,一為仁德街,二為仁義徳,三為仁忠街。這種街名才合符溫大人的教化之道。大徳糧行獨占仁德街幾個最繁華的鋪麵。


    大德糧行是石頭城裏最大的糧行,其分店遍布全城。每個糧行前麵都擠著一堆搶購的人。還有人提著空空的袋子,站在遠一點的地方歎氣。因為,糧價又漲了,五天,漲了五次,五天前能夠買一袋米的錢,現在隻夠買半袋米了。


    第六天,大德糧行的掌拒坐在後堂,悠悠喝下最後一杯茶,今年的年景大好,這樣的好日子至少還能延續兩個月。等那滿滿幾大倉的糧食空了,就等於把大石城刮了一層肥厚的地皮,自已的賞賜當然也不會少。掌櫃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很有點大將出征的豪邁,指著那六開的大大鋪門,對著己站到門邊的六位夥計,大喝一聲:“開”


    門開了,昨天還擁擠的人群卻不見了,靜靜的,顯得有幾分淒涼。六個夥計目瞪口呆,掌櫃衝出鋪門,四周看了一看,心道,難道這幫窮鬼都不用吃飯了嗎?揮一揮手,對夥計們說:“去查査怎麽迴事。”並不是很在意,迴頭讓人把最新的標價牌掛到櫃上。看到標價牌上的數字,掌櫃眼中閃過一道冷冷的光,吩咐道:“再加一錢銀子每擔。”在大石城,隻要買糧,除了大德糧行,還能找誰?


    幾個夥計都迴來了,臉上都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一進鋪麵,就叫了起來:“掌櫃,仁義街有幾個小糧店在賣糧,而且,而且剛好比我們昨天的糧價低了一成。”


    掌櫃這才發現問題有些超出自已的想象。皺了皺眉頭,石頭城的糧市自己了如指掌,那些小糧商一向仰自己的鼻息求活,正常這個時候也是樂於跟隨大德糧行漲價的,哪裏會大膽到比自己賣得更低。


    大德糧行每天開市,都有一幫人在鋪門邊蹲著,等待看當天的定價,半個時辰之後,其他小糧行才開市。多少年來的春夏之交,糧食一天一價的時候,都形成了這樣的行規。大德糧行象一頭雄獅,撲食一群綿羊,旁邊蹲著幾隻極守規矩的鬣狗,耐心地等待雄獅吃飽才敢入場捕獵。


    今天,這幾個小糧店敢於私自定價,而且剛好比大德糧行的價低一成。這就等於對大德糧行擺出了老虎的姿態。掌櫃在後堂先是有些憤怒地踱步,然後有些不解。在石頭城,誰會這麽大膽呢?是某些妄人想錢想瘋了,還是京都的某位貴人瞄上了這塊肥肉?


    仁義街人潮洶湧,糧店裏的夥計喊得聲嘶力竭:“大家不要擠,小號的糧足夠大家買上三五個月。”但鄉親們心裏發出一陣冷笑,東家抽一天風大家還信,東家要是抽三五個月風,信的人就會是傻子。於是擠得更兇猛了些。


    大德糧行的掌拒觀望了足有兩個時辰,心中默默計算,按這個速度,怕是己經賣了數千擔糧米。按理,這已是這種小店的最大庫存。但鋪裏的糧米還是繼續外流,搶著了糧的窮鬼,都帶著美夢成真的笑容,背著沉重的糧袋,走得卻十分的輕快。


    掌櫃決定去拜訪一下這位東家。於是擠進後堂。有一個中年人在太師椅上坐著。穿著十分不俗,旁邊還站著一位侍茶的丫環,這種小糧店,哪裏會是這種氣宇軒昂的東家。掌櫃心中又明亮了幾分,於是變得更加謙遜,輯手道:“在下大徳糧行的掌櫃白雁蘭,在大石城也有不少年頭,卻是第一次見到閣下這般氣質的東家。”


    “喲,白掌櫃在糧市可是名人,本來要過去拜訪一下白掌櫃,咱們東家又是個急性子,非說救窮如救火,逼著我籌糧開市,你看你看,倒讓白掌櫃看了我不識禮數的笑話。”那個中年人忙請白掌櫃坐下,示意丫環上茶。


    白掌櫃看著那中年人手握茶杯的手指,一枚翠綠的玉石指環套在食指上。光這個指環,就抵得上自己一年的俸祿。何況那一身如流水般得體的綢服,帽子上的金鑲玉顯出奢華,腰間一串紅色的鳳血石更是精致華貴。這樣的人,卻跟自已一樣,不過是一名掌櫃。還是這種小糧店的掌櫃。白雁蘭倒吸了一口氣,心中寒冷了數分。於是舉起丫環奉上的熱茶,輕輕嘬了一口。


    白掌櫃是個好茶的人,自恃喝了不少的名茶。這一小口下去,讓白掌櫃心生感慨,原來自己以前喝過的名茶,不過都是些茶葉渣子,連夫人賜下的幾兩貢品,也還是個渣。白掌櫃微閉上眼,又喝了幾盅。這才張開眼,看著這名中年,本來想打聽下人家東家的姓名,突然心生怯意,隻敢澀聲問道:“先生貴姓?”


    “小姓許,許多的許。”


    “許多的許?許掌櫃做糧食這行,偏又姓許,姓得真叫一個好啊。”白掌櫃歎道。


    “哈哈,白掌櫃倒真有趣,我東家姓龐,龐者,廣大也,天地之無限是為龐,有了我東家的龐,我這個許多的許,就姓得理所當然了。”許掌櫃大笑道。


    龐?白掌櫃默念“龐”字數遍,心生悸意,忙起身匆匆告別而去。


    夜,一輛馬車停在一麵高牆下,一個戴著黑色鬥篷的人從馬車上下來,輕敲側門,躬身與門房輕語數聲,卻又不敢立在門口等候,馬上鑽迴馬車。過了片刻,那道側門再次打開,透出一道亮光,戴著黑色鬥篷的人在亮光中閃身而入,那門又飛速關上了。


    一個小小的廳堂,堂內布置極為樸素,仿若農家,幾把椅子做工很低劣,粗糙斑駁的油漆。一個穿著粗布衩裙的中年婦人坐在其中一張椅上,偏生有十分的威嚴。那個黑鬥篷被領進廳內,極恭敬地跪下,磕了幾個頭,這才輕輕取下鬥篷,卻並不敢坐。


    “有什麽事,偏要到府上來?”中年婦人顯然有些不滿。


    “夫人,咱們大德糧行這迴恐怕有些不妙啊。”那人躬身,輕聲道。


    那人抬起頭,昏黃的燈光照在臉上,竟是大德糧行的白掌櫃。


    “哼!不過是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想拿自己的脖子試刀罷了,有什麽不妙的。”婦人對白掌櫃的話皺為不滿。


    白掌櫃垂下了頭,沉思了片刻,還是輕輕說道:“夫人原來知道今天的事了,如果僅僅是幾個小號膽大妄為,那自然不算什麽大事,隻是今日,小人心中實在好奇,便去拜訪了一下,那個掌櫃,那個掌櫃……實在不象一個掌櫃,更象京都的貴人。”


    “哦?你打聽到他東家是誰了嗎?”婦人微微皺眉,臉上便有了幾分凝重。


    “小人哪有這本事,隻是得知他東家姓龐,他說他們是救窮如救火,他還說龐者廣大也。”白掌櫃一字一句地說,生怕婦人不明白自己話中的深意。


    “龐?龍在天下,還說救窮,莫不是那位派人來了,老爺競競業業恪盡職守替他守住這大晉糧倉,難道他竟對老爺起了疑心?”婦人暗道。


    “哼!一個故弄玄虛的龐字就嚇著你了,老爺德行天下盡知,京都多有他獎拔的新貴近臣,這種事哪有瞞得過你老爺的。白掌櫃,你要不是我遠房表弟,人又還算老實,就憑你這副鼠膽,恐怕擔不了大德糧行這副重擔罷。”婦人威嚴的臉上又多了幾絲陰雲。


    白掌櫃嚇得忙跪倒,道:“夫人素有計謀,小,小弟不才,但憑夫人吩咐。”


    “起來吧,行大事者,先要守得住一個‘靜’字,既然在商場,那就堂堂正正,在商言商。他喜歡低價賣,咱們就幹脆改賣為買,明天起,讓人去搶購,買完了他的庫存,自然又輪到大德商行定價了,老爺曾說過‘堂堂之師,勿驚勿懼’,你怕什麽呢?商人麽,最大的德就是多掙錢。”


    白掌櫃心悅誠服,歎道:“老爺自然是道德君子,夫人卻是女中丈夫啊。”


    這一句卻是讓夫人生出了笑意,溫言道:“去吧,莫要給人看見了,老爺要是知道大德糧行是你我開的,恐怕會大義滅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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