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形勢逆轉之前,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嚇得朱厚照夠嗆。那便是一天夜裏,叛軍發動了火船突襲,點燃了朱厚照乘坐的一艘鐵甲戰船。


    在這之前,張隱便請求朱厚照遠離戰場,不要靠近戰鬥前沿。但是朱厚照從來都不是個甘於平靜的人,他的座船一直在最前方湊熱鬧。按照他的話說,這叫身先士卒激勵士氣。但是這給張隱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因為皇上喜歡指手畫腳,又要顧忌他的安危,完全施展不開。


    那天晚上叛軍的火攻讓朝廷水軍損失了一艘鐵甲戰船和三艘普通戰船。朱厚照倒是沒事,隻是受了驚嚇。但以此為契機,隨駕的朝臣們全力勸諫皇上離開戰場迴京,以保證安全。外加上隆冬將至,再不迴京的話,風雪阻隔,今年便迴不了京城了。朱厚照這才不情不願的在江斌等人的陪同下迴京城而去。


    朱厚照剛剛抵達京城,便聽到捷報傳來。上任的王守仁圍魏救趙佯攻南昌府。張隱在浦口率軍死戰二十餘日,死死的將朱宸濠的水軍堵在南京城外。各地的兵馬正迅速集結南京城。在這種情況下朱宸濠選擇了退兵南昌府,保住他的老巢。


    朱厚照聽到這樣的消息,既十分高興,但同時又似乎有些失落。


    江斌察言觀色,知道朱厚照心裏在想些什麽。在得到朝廷兵馬連破安慶九江,在鄱陽湖中同叛軍進行大戰,陸上步兵已經對南昌府完成合圍之時,江斌決定為主分憂。


    那天傍晚,朱厚照百無聊賴的看著乾清宮後殿的雪紛紛落下的時候。江斌湊上前來搭話。


    “皇上,鄱陽湖大戰,朝廷水軍大敗叛軍水軍,陸上兵馬對南昌府完成合圍,大勢已定。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寧王那叛賊伏誅指日可待了。”


    朱厚照點頭道:“是啊,終於能夠安生了。也就這半個月的事了吧。沒想到,王守仁還真是有本事,張隱也真是一位將才。說到底,還是護國公眼光毒辣,知人善用。王守仁和張隱都是名不見經傳之人,朕都不知道他們居然有這麽大的本事。朕真是汗顏啊。”


    江斌笑著遞過一隻手爐來,給朱厚照暖手。


    “皇上,那還不是您的英明神武,知人善用?話說,護國公是誰呀?那是皇上的臣子,他能幹,還不是皇上給他的信任,讓他曆練的結果。當初護國公不也是被人看作是紈絝之人,皇上慧眼識珠,才有他的今天。說到底,還不是皇上厲害麽?”


    朱厚照嗬嗬笑道:“江斌,這話你要是在護國公麵前說,他定要罵你。你敢揭他老底?”


    江斌道:“臣可不是對護國公不恭。但在護國公麵前,臣也是要實話實說的。他敢說,他有今天,不是皇上的信任和栽培?在臣心目中,皇上才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朱厚照笑了笑,沒說話。這話聽著雖然受用,但豈不是自欺欺人?即便他愛聽恭維話,卻也知道這話是假話。


    “皇上您是不出手罷了,皇上要是出手,這些平叛的事情還不手到擒來?皇上是給臣子們立功的機會罷了。比如這次朱宸濠反賊作亂,別人都以為是王守仁和張隱他們厲害,但其實,他們不知道皇上才是運籌帷幄的那一個。皇上要是想的話,立刻便能率軍攻克南昌城,活捉那朱宸濠,讓天下人瞧瞧皇上的英明神武。定能堵住一些人的嘴巴,以為皇上對此無能為力。”江斌笑嘻嘻的繼續道。


    朱厚照一愣,敏銳的捕捉到了江斌話中的一些細節。


    “朝廷裏一些人呐,就是嘴巴賤的很。得到好消息之後,第一時間想不到是皇上的英明,反而說什麽,皇上一離開,平叛的事便一帆風順。說的好像皇上是去礙手礙腳似的。這幫人真是沒眼光,沒良心。皇上身先士卒,冒著巨大的危險參加戰鬥,差點丟了性命。將士們正是在皇上的激勵之下,才會視死如歸,鬥誌昂揚。結果卻被這麽編排,臣都替皇上不值。”江斌看著朱厚照的臉色,繼續往前試探。


    朱厚照咚的一聲,將銅製手爐重重頓在桌案上,臉色有些陰鬱。若江斌的話是假的倒也罷了,偏偏這些都是真的。外邊的一些風聲,他也聽到了。別說外邊了,那天在太後宮裏,太後話語中居然也是這麽想,她說什麽:皇上早該迴京了,打仗的事情臣子們去做就是了,你去礙手礙腳做什麽?


    什麽叫礙手礙腳?這話有多傷人?自詡武德充沛,一向熱衷於行軍打仗騎射作戰之事的朱厚照,自認為是個領軍作戰的帥才,結果卻落得這些評價,實在有些生氣。


    這一次,朱宸濠的叛亂,又打了自己的臉。之前自己還執意認為朱宸濠是個不錯的人,對自己忠心耿耿。王守仁他們因為奏議朱宸濠行止不軌,還被自己革職了。實在是臉上生疼。


    此次朱宸濠的叛亂,豈不進一步讓自己被天下人笑話,讓那些本就看不起自己的文官們私底下嘲諷譏笑?朱厚照最近心裏不開心的原因便是因為這些事情。


    “皇上息怒,臣該死,不該亂說話。臣隻是見不得那些人背地裏對皇上指指點點罷了。臣為皇上抱屈啊。”江斌跪地磕頭,沉聲道。


    朱厚照皺眉看著江斌道:“你說這些有什麽用?朕知道他們怎麽看我,知道天下人怎麽看朕,朕問心無愧。”


    江斌道:“皇上,臣鬥膽建議皇上禦駕親征,率軍攻克南昌,活捉朱宸濠。以展現皇上英明神武的風範,堵住那些噴糞的嘴。也讓天下人都知道皇上的威風。”


    朱厚照喉頭滾動,看著江斌道:“這……合適麽?朕現在去……是否有搶王守仁張隱等人的功勞之嫌?”


    江斌沉聲道:“皇上勿要多慮,這怎麽是搶功呢?皇上要什麽功勞?迴頭安撫獎賞他們罷了。再說了,他們平叛尚未成功,何功之有?南昌城便那麽容易被攻下麽?那是朱宸濠的老巢,搞不好他們要吃大虧呢。皇上禦駕親征,其實是冒著風險的。失敗了皇上背負名聲,成功了他們跟著受益呢。”


    朱厚照緩緩點頭,他不是不明白江斌的話是瞎話。現如今的局麵,朱宸濠已經是甕中之鱉,根本沒有扭轉局麵的機會。但是,朱厚照需要這個理由,因為隻有這樣,他的禦駕親征才有意義,才會讓自己成為一個一錘定音的角色。


    他朱厚照親自平定叛亂,活捉朱宸濠,這是何等的武德充沛,何等的英明神武。


    於是乎,遠在鄱陽湖和南昌府周邊,正在積極準備攻城,完成最後一戰的王守仁和張隱在年前接到了聖旨。


    聖旨上說,鑒於天氣寒冷,兵馬疲憊,攻擊南昌府事關重大,不容有失,所以需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皇上決定年後親自禦駕親征,指揮攻城,確保萬無一失。


    聖旨要求王守仁等人約束兵馬,就地駐紮休整,圍困南昌府,對南昌府實行封鎖。等待聖駕到來,再發動攻擊。


    王守仁和張隱接到聖旨之後真是哭笑不得。明明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皇上卻偏要來插一腿,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不過王守仁當然明白朱厚照的心思,皇上這麽做無非便是給自己臉上貼金,扭轉口實,滿足他好大喜功的心理罷了。雖然覺得可歎可笑,但是身為臣子,王守仁隻能照辦。


    於是乎,十多萬兵馬便不得不在寒冬臘月駐紮城外,挨凍受冷。到二月初的一個多月時間裏,凍死凍傷士兵高達千人。


    終於,二月初聖駕出征,派頭十足。皇上給自己加了個‘平叛兵馬大元帥’的頭銜,帶著大漢將軍營一路慢慢吞吞大肆宣揚他禦駕親征平叛之事。足足花了二十多天的時間,才終於抵達了九江府。


    王守仁也是鬆了口氣。這件事總算可以很快結束了。


    ……


    天黑時分,王守仁和張隱率領眾將領乘坐戰船抵達九江府,覲見了朱厚照。同時他們得到了消息,護國公張延齡的迴國船隊已經過了安慶,正逆流而上趕往九江。估摸著明日午後便可抵達。


    王守仁心情甚是激動,終於能見到這個自己惺惺相惜的老朋友了。自己可太想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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