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府中,朱厚照的禦駕於昨日剛剛抵達。長途跋涉,又是在春寒料峭之時,朱厚照累的夠嗆。不過,他精神上還是甚為興奮的。


    過去的一年,朱厚照過的很不開心。本來朝中無事,他以為可以太太平平的過一年不用煩心的快活日子。年初的時候,他還特意聽從了江斌的話,截留了張延齡要增援南洋戰船的兩艘鐵甲戰船去打海盜,把這件事當做一件消遣的活動。


    然而,突然之間,朱宸濠便造反了。朱厚照聽到這消息別提多氣惱了。


    本來開開心心的乘坐著威風凜凜的鐵甲戰船追著海上的海盜亂轟,山東沿海一帶的每個小島都被轟一遍,看著那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海盜們四散奔逃的樣子,這可比狩獵要有意思多了。


    完全碾壓敵人的快感,正是朱厚照所希望的效果。


    可是,朱宸濠這家夥卻突然開始起兵造反,把一切都搞砸了。


    朱厚照現在一聽造反就頭皮發麻。他即位才幾年時間,藩王反,百姓反,一次比一次鬧得大。即便是朱厚照,也覺得臉上無光,羞愧難當。造反便意味著他這個皇帝當得不怎麽樣,天下難以歸心,皇位便有危機,這是任何一個坐在皇位上的人都不願看到的事情。


    劉六劉七的造反被平息之後,朱厚照認為這下可天下太平了。可是,這個不長眼的朱宸濠又反了。簡直讓朱厚照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一開始,朱厚照除了惱怒之外倒也沒覺得這件事有多大,得到消息後,命兵部尚書曹元火速命令左近兵馬剿滅反叛。但是,當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九江安慶接連失守,朱宸濠的叛軍直奔南京城而去,頗有勢不可擋之勢後,朱厚照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朱宸濠一旦攻下南京之後,半壁江山便會淪喪。南京是舊都,政治上的象征意味極濃。丟了南京,人心便會浮動,事情便會起極大的變化。


    朱厚照再蠢,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更何況他根本不蠢。


    朱厚照隻得緊急命內閣和兵部調兵南下,另一方麵,問計於眾國公侯爺退敵之計。但是形勢逼人,聽著那些人的一些陳詞濫調,朱厚照覺得根本不靠譜。


    情急之下,朱厚照想起了自己的舅舅,遠在南洋開拓海疆的張延齡。唯有他才能兜住這樣的局麵。哪怕就算南京失守,張延齡隻要迴來,局麵定能翻轉過來。舅舅是平叛專業戶,是自己最為信任的人。在社稷危急的時候,隻有他才能讓自己放心。


    於是乎朱厚照派張忠去南洋給張延齡傳旨,命他迴來平叛。這種時候,什麽開拓海貿路線這種事他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了。大明國內都亂成一鍋粥了,還開拓什麽海貿?


    為了遲緩拖延叛軍的進攻,朝廷調集了大量的船隻開赴南京江麵水域,同朱宸濠作戰。朱厚照留下的兩艘鐵甲戰船倒是派上了用場,朱厚照親自率領,趕往南京江麵作戰。


    不知道是因為朱厚照親自趕到振奮了士氣還是什麽原因,烏七八糟湊起來的兩萬水軍雖然損失巨大,但是卻讓朱宸濠的水軍在廬州巢湖和當塗的進攻受阻。之前氣勢如虹順江而下勢如破竹的氣勢被阻斷。直到九月中,對方攻到南京近郊的浦口渡口。


    而於此同時,張忠迴來了。跟他一起迴來的不是張延齡,而是他的部將張隱。張隱隻帶著一條鐵甲戰船和兩百多名士兵迴來了。這讓朱厚照鼻子都要氣歪了。


    “這是抗旨啊,皇上。”江斌的一句話點燃了朱厚照的怒火,這個張延齡,居然敢抗旨不迴,簡直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了。這是對自己的蔑視,對朝廷社稷的不忠。


    朱厚照氣勢洶洶的質問張隱,為何張延齡不親自迴來。


    張隱取出張延齡寫的奏折呈遞了上去。那是一份長長的奏折。朱厚照坐了下來,耐著性子開始閱讀奏折。


    “臣張延齡叩見皇上,臣驚聞朱宸濠起兵造反之事,甚為震驚。恨不得立刻迴國,為皇上分憂,平複叛亂。此賊辜負皇上信任,野心勃勃,罪該萬死。皇上心中定然憤怒之極。此時幹係大明江山社稷,臣理當為皇上為大明江山社稷盡忠分憂。”


    朱厚照的鼻子冷哼了一下,撇了撇嘴。站在一旁的江斌伸著脖子想偷看那封奏折,卻遇到了張隱冷漠淩厲的目光,於是縮迴了脖子。


    “然臣深思熟慮之後,卻不能答應皇上的要求,不能迴國平叛。皇上看到此言,必然心中憤怒。請皇上耐心讀完此信,便知臣之苦心。首先,臣認為,平叛之事,並非非臣不可。朝中人才濟濟,可領軍平叛這眾多。臣知皇上對臣之信賴,認為臣迴國必能平叛,臣感謝皇上的信任和厚愛。但皇上這麽做,事實上是否定了其他朝臣的能力。文武百官不用,而從南洋戰場召迴臣平叛,在他人看來,便是對他們的能力的懷疑,對他們的不信任。這麽做,會傷了文武百官的心,此事大大的不妥。皇上聰慧之人,細思便知。”


    朱厚照原本激動的情緒,開始慢慢的平複。他不得不承認張延齡說的是有道理的。自己大老遠的叫張延齡迴來平叛,事實上會讓其他文武官員陷入尷尬之中。這一點,自己倒是沒考慮道。


    “……除此之外,臣還必須和皇上說出肺腑之言。皇上即位以來,大明叛亂不斷,紛紛擾擾,國事紛紛。皇上自己也明白,國中如此紛亂,必會引發天下議論。有些人會乘機鼓動輿論,將這些歸咎於皇上身上。皇上應該心裏很清楚,有多少人私底下議論皇上的行為,將之同大明的混亂局麵聯係起來。臣自不敢言君之非,但皇上可曾捫心自省,為何大明紛亂不斷,沒有安寧之日?”


    朱厚照不自在的這動著身體,額頭見汗。


    “在臣看來,除了一些其他原因之外,根本的原因在於我大明國力疲衰,百姓窮困。我大明的那些弊端若不解決,天下人過不上好日子,沒飯吃,沒衣穿,窮困潦倒之際,便會很容易被有心之人煽動造反。這怪不得百姓。百姓無著,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自然會對朝廷失去信賴。為了活命,自然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敢參與。左右是個死而已。臣認為,解決混亂的根源便是要徹底解決國弱民貧的局麵,緩解和解決國中之弊。這本就是朝廷的職責。”


    朱厚照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不知什麽話,繼續看下去。


    “臣同皇上談論過朝中積弊。國庫空虛,土地兼並嚴重,百姓破產,窮困潦倒。臣之所以出海開拓海貿航線,正是為了能解決大明麵臨的積弊。臣自出兵以來,已經占領重要的滿剌加海峽,攻至錫蘭庫倫坡港。下一步便要同位於果阿和古裏港口的佛郎機艦隊和兵馬決戰。臣目前手頭隻有兩千餘兵力,五艘鐵甲戰船,要麵對的是敵軍戰船數十艘,兵馬數萬。臣麵臨的是一場惡戰,這場惡戰,臣自己都不知道結果如何。但臣願意以命相博,為我大明開拓新的局麵。臣和將士們願意血灑疆場,為大明盡忠。這種時候,臣怎能迴頭?一旦迴國,之前所有的努力化為烏有,死難將士便白白送了性命。更重要的是,想要解決大明朝政困境的努力也化為烏有。就算平了朱宸濠之亂,積弊不除,根子上的問題不解決,叛亂和造反便會不斷。皇上便會無一日安寧,大明便也無一日安生。所以,臣思來想去,不能離開。臣要和佛郎機人決一死戰,戰而勝之。請皇上體諒臣的行為,也明白臣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朱厚照看到這裏,長長籲了口氣。脊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張延齡說的正是問題所在,自己允許他出海征戰的目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解決大明的問題。自己在這時候叫他迴來,豈不是前功盡棄。


    若不能解決大明麵臨的各種問題,昨日是安化王,今日是朱宸濠,又有什麽劉六劉七這些家夥,之後還不知是哪個藩王,還不知有哪些亡命之徒會揭竿而起。自己這個皇帝還當不當了?寶座還能穩當麽?


    張延齡以兩千餘兵馬,要麵臨一場實力懸殊的決戰,這一站搞不好要送命,他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自己,為了大明?自己怎麽能怪他?也許,這一站之後,他會戰死在那裏。若他不為了大事,大可拍拍屁股迴國,是自己命他迴來的,將來也怪罪不到他頭上。自己怎麽能遷怒他抗旨不迴呢?


    “臣雖不能歸來,但臣會命張隱率鐵甲艦一艘迴國代替臣參與平叛。張隱跟隨臣多年,得臣麵授機宜,作戰勇武,足智多謀,是臣所倚重之人。皇上可放心委以重任,以水軍交由張隱指揮,必可建功。如果皇上對於誰可領軍平叛有所猶豫的話,臣舉薦王守仁領軍平叛。他是贛南巡撫,在江西任職多年,洞悉朱宸濠的陰謀和心理,由他領軍,必能平叛。皇上若是不信臣之言,也可自行擇帥領軍。臣相信皇上的智慧,必能知人善用。臣遙祝皇上聖安,早日平息叛亂,臣張延齡叩首!”


    朱厚照合上了奏折,心中感動無比。舅舅在兵力短缺的情況下,還撥了一艘鐵甲艦迴國,派了他得力的收下大將迴來領水軍,這足見他的忠誠。他的一切行為都是在維護自己的位置,維護大明社稷,自己居然還遷怒於他,簡直太過分了。


    “皇上,護國公還迴來不迴來?皇上旨意,他還遵不遵了?”江斌在旁低聲道。


    朱厚照擺擺手道:“護國公雖然沒有迴來,但是派張隱這樣的幹將迴來領水軍,已經很好了。南洋戰事正酣,他不能迴來。那邊的事情和平叛一樣重要。傳旨,命王守仁火速官複原職,總領平叛兵馬。命張隱為副,統帥水軍平叛。”


    江斌張口發愣,半晌沒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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