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沉聲道:“皇上,臣絕非是對抗朝廷。臣既然這麽做了,自然願意承擔後果。不過臣得把話說清楚,臣雖莽撞,但卻也不至於私自對李思明等人下手。臣和他們無冤無仇,這麽做的目的何在?況且他們失蹤了或者死了,臣反倒口說無憑,落入越權行事的窘境之中。眼下不就是如此麽?臣又圖的什麽?”


    朱厚照皺眉瞪著他不說話,心裏倒也認為這話說的還是在理的。以自己這位舅舅的精明,怎麽可能做出這等蠢事。難道他不知道殺了李思明等人的後果?他完全犯不著這麽做。就算是殺了李思明他們,也不至於用什麽山匪劫持的理由。這也太奇怪了。


    “那可難說,焉知你張侯爺不是將計就計。拿這樣的理由來搪塞皇上。張侯爺的腦瓜子可是頂聰明的。”劉瑾陰陽怪氣的道。


    張延齡冷笑道:“論聰明才智,怎比得過劉公公?我張延齡這點心思還敢在你麵前耍?我說的都是事實,雖然李思明他們被山匪劫走了,但是朝廷要查清楚此事還是不難的。那麽多百姓的口供,有名有姓,朝廷自可派人去廣東查勘便是了。還有按察司僉事汪鋐汪大人,南海衛千戶秦大人。這些人都是知情人。事情的是非曲直一查便知。”


    劉瑾冷笑道:“焉知這些人不是被你買通了的。”


    “什麽?”張延齡轉頭怒目喝道。


    坐在一側的楊廷和也皺眉開口道:“劉公公,你怎可如此質疑?若照你這麽說?豈非誰的話都不可信了?”


    劉瑾也自覺說的露骨,忙道:“咱家的意思是,張侯爺是涉案之人,他提供的口供自然不能作數。這需要三法司問詢之後得到了口供筆錄才能算是證據。這不是懷疑張侯爺,而是辦案的規矩。”


    這麽一說,倒也說的通。張延齡自己涉及越權行事,他自己弄來的口供為自己開脫,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楊廷和點頭道:“這話倒也有道理。從這方麵來說,張侯爺的證據確實不該采信。”


    劉瑾來勁了,沉聲道:“所以嘛,咱家不是對張侯爺有什麽偏見。這一次建昌候行事確實太過分了。若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對地方大員生殺予奪,那還了得?這件事影響很大,相信不久後,各省地方三司,州府衙門官員都會鬧起來的。張侯爺做了一件極為出格的事情,恐怕會引起紛亂。”


    楊廷和皺眉點頭。他其實心裏對張延齡這麽做也很惱火。張延齡膽大妄為,這種事和內閣招唿都不打一聲,把內閣當什麽了?這明顯是對外庭的蔑視,對自己的蔑視。


    “劉公公所言極是,就算李思明他們有過,建昌候也無權處置他們。這不是亂了套了麽?要是都這樣的話,還要朝廷作甚?還要內閣作甚?一切憑建昌候或者其他什麽侯爺妄為便是了。”張彩開口道。


    張彩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試圖拱火,讓火燒的更旺。大帽子給張延齡扣上,逼得皇上不得不嚴懲他。


    其餘眾人也都紛紛點頭。就連英國公定國公也不能說什麽,隻能搖頭歎息,心中沮喪之極。


    朱厚照看著張延齡,心想:舅舅啊,你這聰明人怎麽辦糊塗事?這迴朕可是想幫也幫不上你了。叫你去廣東暗中考察別的事情,你怎麽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來?這下好了,朕怕是也得公事公辦了。


    “我是真沒想到,各位到現在為止居然關注的都隻是李思明他們的事情。臣適才說了屯門島的事情,居然無一人關心。屯門島被佛郎機人霸占。推倒了媽祖廟,造了巨大的城堡駐守。佛郎機人暗中綁架我廣州府男女百姓,意圖販賣往番國的事情,居然無一人關心。真是令人寒心。”張延齡歎息道。


    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這廝到這時候還在編排其他人的不是,這可是連皇上都怪罪進去了。真是不識風頭。


    “一碼歸一碼,先解決你建昌候逾矩越權之事,再論屯門島之事也自不遲。建昌候,你可承認逾矩越權之罪?擅自抓捕朝廷地方大員,且造成惡劣的後果,壞了朝廷規矩。該當何罪?”劉瑾喝道。


    張延齡歎息一聲道:“罷了,事到如今,我也隻能實話實說了。各位,其實我是奉旨行事。我可越權行事,何罪之有?奉旨行事難道有錯?”


    “什麽?”眾人驚愕嗔目。


    朱厚照也驚訝的看著張延齡道:“奉旨?朕何時允許你這麽做了?朕何時下旨讓你抓人了?”


    張延齡道:“皇上莫非忘了給臣下了一道密旨的事情麽?”


    朱厚照皺眉道:“朕確實給你下了密旨,不過……旨意上朕可沒讓你做這些。你可莫要胡說。”


    張延齡道:“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耍賴啊。皇上密旨在此,要不臣當眾念一念?”


    張延齡從懷中取出那道密旨來。


    朱厚照心中惱怒,喝道:“不用你念,朕記得內容,朕複述給諸卿聽便是。”


    張延齡微笑道:“那便有勞皇上了。”


    朱厚照道:“朕的密旨上寫的是:今有建昌候張延齡奉朕旨意前往廣東公幹,各地官員見旨奉命,助其便宜行事。是也不是?”


    張延齡點頭道:“皇上記性真好,一字不差。”


    朱厚照道:“既然如此,請問朕哪一個字說了允許你私自越權抓捕地方三司官員,廣州府官員了?”


    張延齡道:“這不是明明白白的寫著麽?皇上要臣奉旨前往廣東公幹,要臣便宜行事。這不是明擺著告訴臣,可以隨機應變處置一切事宜麽?公幹、便宜行事,這是何意?諸位大人給評評理?”


    禦書房裏雅雀無聲。眾人這才明白,原來這次張延齡去廣東是皇上允許的,至於去做什麽,倒未必是張延齡做的這些事情。否則皇上也不會親自召集眾人來對張延齡興師問罪了。


    至於皇上的聖旨裏的話,倒也沒什麽特別之處。一般欽差大臣領旨公幹,都會在聖旨上寫下各方協助其便宜行事之言,那是例行的文字。張延齡抓著這幾個字做文章,明顯是在摳字眼。


    可是正因為聖旨上沒有明說,寫的含混,張延齡這麽一較真起來,倒是一時難以反駁了。


    “……這個……皇上派建昌候去廣東到底是去做什麽的。臣等並不知曉。不過這便宜行事,倒是有讓張侯爺自專之意。老臣隻是從字麵上理解。”一片沉默中,新進內閣老臣粱儲開口說道。


    楊廷和無語的看著粱儲,心想: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是啊,臣等不知皇上派建昌候奉旨前往廣東的用意。不過既然是奉旨前往,那便是欽差大臣的身份。這倒是兩說了。”英國公張懋點頭附和道。


    “可是朕沒讓他這麽幹啊。”朱厚照皺眉道。


    劉瑾大聲道:“聽到沒有?皇上沒有這個意思。建昌候,你這可有矯詔之嫌了。”


    張延齡忍不住罵道:“劉公公說話小心些,矯詔?這密旨可是皇上親筆寫的,我矯的哪門子詔?你若再血口噴人,本侯可不慣著你了。”


    劉瑾怒道:“皇上,各位,你們瞧瞧。這種時候還這麽蠻橫。”


    張延齡沉聲道:“劉公公府中有幾顆南珠?家裏紅珊瑚樹是幾尺高的?”


    劉瑾臉色劇變,心裏咯噔一下,瞬間啞火。在別人聽來沒頭沒腦的話,在劉瑾聽來卻是一種威脅。南珠紅珊瑚,這些貴重之物他府中自然有。那都是一個人送給他的。張延齡說出這些來,自是知道這層關係。這便耐人尋味了。


    看來不能再逼這廝了。


    “皇上原來沒有任臣自專行事的意思,如此看來,是臣會錯了意了。臣該死,居然誤會了皇上的意思。臣有罪!臣認罪!”張延齡向朱厚照躬身道。


    朱厚照豈會不明白張延齡是在耍心機,裝糊塗。本來是越權大罪,現在按照他的說法,卻是一場誤會。誤會之下,以為自己可以便宜行事,所以動了手。


    朱厚照心裏惱火,張延齡這是要自己為他背書,替他背著這個黑鍋了。朱厚照本想嚴厲揭穿他斥責他,但轉念一想,這何嚐不是一個大事化小的台階。自己難道真的因為這件事將張延齡奪職剝爵不成?


    自己本就沒有嚴懲他的打算,擔心的無非便是群臣激憤,劉瑾等人惱怒。擔心地方上官員們有意見罷了。但如果隻是一場誤會,不如就坡下驢,將錯就錯,給些懲戒便是。


    隻是張延齡這明明是算計了自己,這一口怒氣終是難以忍受。還是得給予懲罰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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