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說話,寧止驀地蒼白了臉色,張嘴便是一口淤血噴出,身軀無力地倒向了雲七夜。駭然,雲七夜慌得將匕首收迴,唯恐割傷他的咽喉!


    將全身的重量壓向了她,寧止緩緩的闔眼,嘴角的血液烏黑。混沌的意識,他伸手,死死地攥住了女子的衣袖,呢喃著最後的字眼,“……七夜,好疼。”


    眼見男子咯血,在場的侍衛皆是驚聲大唿,“快,快去叫大夫!”


    緊緊地攥著雲七夜的衣衫,寧止始終不肯鬆手,血汙之中那張臉更顯妖冶。瞪大了眼睛,雲七夜驚惶地看著他,聲音都在顫抖,“寧止!”


    “我的病,咳!還沒好呢。”


    怎會?


    心頭一震,雲七夜來不及多想,身子已經自發行動。她伸手握住了寧止的脈搏,想要為他灌輸些真氣,卻不提防寧止反手一握,將她的手攥進了他的大掌,“我沒事,咳!不用你……”


    惱了,她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衝他低喝,“閉嘴!把手給我!”


    “嗬,你生氣了?”滿嘴是血,寧止扯唇笑了笑,帶著絲得意,“喏,你其實很在乎我。”


    一怔,雲七夜半響說不出話來,唯有硬著頭皮道,“大夫快要來了,你忍耐些。”


    “可我不想忍了。我的病,來的怪,去的也怪。指不定,哪一天又會迴來了。”


    一字一句宛若針紮,便是因為她,寧止才受了這麽多年的苦痛。心髒抽疼,雲七夜強忍著道,“怎會?是你太多心了,你的病肯定不會再迴來了。”


    唇角又溢出了一股血絲,寧止疼得攥緊了她的衣衫,連帶著聲音破碎,“那你說,我此次犯病,會不會好?”


    “……會。”


    “那要多久?”


    “很快,很快便會好。”


    不信,寧止低喝,“可是我很疼!雲七夜,要是我死了,我也要拉著你一起死!”


    眼皮一顫,雲七夜搖頭。


    麵色當即沉了下去,寧止正欲說話,卻又在一刹聽到她說,“要死的話,也是我先死。但是要能活著的話,那便不要放棄。”


    “好。”點頭,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旋即伸手指天,“那你同我一起發誓,終你一生,你隻會死在我的前一天!今生今世,你都要同我一起活下去!”


    愕然,雲七夜尚還來不及拒絕,已然被寧止的下一句話堵死,“當然,你可以不發誓,我從不強迫誰,更不會強迫一個女人。不過,我可以對自己殘忍狠絕,縱使我今日僥幸活下去,他日我亦可自行毀滅,跳樓跳河樣樣皆可!……你用那種眼神看我作何?”


    “你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那你以為,我活著……又有多少生趣?”一字一頓,寧止看著她,那雙愈發暗淡的眼瞳裏帶著不盡的悲慟,麵容蒼白如紙。“你該明白,這天底下,沒有什麽事,是我不敢做的。既然沒有可以愛的,縱使我再愛自己,又有何用?不若幹脆些,死了幹淨!”


    聽著,雲七夜一哽,不刻後緩緩伸手指天,“好,我發誓……”


    握住了她的手腕,寧止驀地又道,“發誓前,你先告訴我,你迴乾陽來,到底作何?”


    “為一個人。”


    ——鳳起。


    眼神一瞬的幽暗,寧止頓了頓,語氣堅決,“我不計較那人是誰,更不會強迫你將他剔除。但是從今往後,雲七夜,你便是為兩個人而活!”


    ※


    花氏醫館。


    睡不著。


    遠遠的,不知從哪裏傳來了更夫的報更聲。


    一更,二更,三更……


    床上,雲七夜翻來覆去,眼看著都三更天了,可她怎也睡不著。愈發黑魆的夜色,時間過的緩慢極了。


    廂房外,男子高大的身影驀地出現,甚是利落地按著窗台就跳了進來!


    一驚,雲七夜扭頭,“誰?”


    緩步朝她走來,那人淡淡然一聲,“我。”


    “‘我’是誰?”


    腳步一滯,那人半響後咬牙切齒,“……我是寧止!”


    不曾起身,雲七夜閉眼,“寧止,你就不能走正門?就算你不走正門,你能不能在每次突然出現之前,給我打聲招唿?萬一我還沒穿好衣衫呢?”


    驀地被掀開的床幃,寧止笑的陰險,“衝你這麽一說,我以後更不可能給你打招唿了。”說著,他徑自脫鞋上了床,而後很是自然地寬衣解帶,絲毫不吝嗇自己的春光,不刻便將白皙的肩,精壯的腰身盡數裸露了出來。


    眼角直抽,雲七夜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你想幹什麽?”


    極為冷靜,寧止一本正緊道,“自是想和你春風一度。”


    險些吐血,雲七夜索性將頭埋進絲被裏,理也不理他!


    院外的廊道裏,一名過路的學徒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廂房,不由衝一旁的師兄好奇道,“師兄,你說那兩間廂房裏到底住著什麽人啊?這都兩日了,我都沒見過他們的模樣呢。”


    搖頭,少年道,“我也沒見過,不過聽人說那女的是個騙子,那男的是個流氓。”


    騙子?流氓?


    藥童瞪眼,“他們竟是這樣的人?師兄,你聽誰說的?”


    “聽一個大叔說的。”


    “哪個?”


    ——這個。


    不起眼的角落,秦宜眼角一抽,旋即抽身撤離,思忖著要藏到了哪個旮旯裏是好。


    房內,寧止瞟了一眼被子裏的人,嘴角隱約勾起笑來,“七夜?”


    “嗯。”


    “睡吧。”


    “好。”閉著眼,雲七夜含糊地應了一聲,任由寧止順勢睡到了她的身側。絲被被輕輕覆上,身邊便多了一個人。


    “寧止,我聽人說,這幾年來你的身子一向都很好。緣何昨天會突然犯病?再者,為什麽非要來花大夫的醫館看病?那些禦醫不可以嗎?”


    “你在懷疑我?”


    “那你以為,我該相信你嗎?”


    眯眼,寧止低喝,“你憑什麽不相信我?”


    “我返迴去想想,你的所作所為,我似乎不該太隨意相信。”


    “這麽說來,你連我犯病都不信?”


    “是不信了。”哪有人前一刻還咯血咯到要死要活,下一刻又猛的坐起身,硬是要她將所發的誓言再重複一遍的?


    “你真的不相信我?”


    “難道我該信?”


    “難道你不該信?”


    無奈的歎息,雲七夜半晌後低聲道,“我還不如相信我的直覺。”


    “你既然都能相信這東西,那又為何不能相信我?”說著,寧止驀地掀開了雲七夜蒙在臉上的絲被,他看見她正皺著眉,有著掩飾不去的疲倦,“……七夜。”


    兩相對視,待到雲七夜反映過來的時候,寧止驀地低頭親上了她的眼皮,溫熱柔軟。一慌,她想要後退閃離,卻又被寧止鉗製住了身子,“七夜,你別動,讓我親親你。”


    臉色刷紅,她閉眼,身子僵硬至極。而寧止似乎已經不滿足於眼皮的接觸,熾熱的唇下移,一路掠至了她的唇角,毫不憐惜的啃咬著她,疼得她不由低聲痛叫了幾聲。


    “寧止,疼。”


    聞言,寧止的動作一滯,膠合著唇齒總算是稍稍分開了一絲,可他的聲音卻暗啞得幾乎分辨不出,“七夜,我有的隻是這具身子了,我就給你一個人用,你要不要?”


    “……不,不要。”


    “那我吃了你好不好?”


    耳垂一熱,雲七夜不做聲,她震驚於寧止的下流,居然能夠如此臉部紅心不跳,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來。


    “……不好。”


    接連被拒,寧止危險地眯眼,“看來我隻有做流氓的命。也好,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了你的身,將來老了迴味也好。”


    差點被噎死,雲七夜盡量平靜道,“其實,這個……我還沒洗澡,你也知道,客棧裏的浴桶有些小。”


    ——他哪能不知道?


    臉色有些黑,寧止不語,雲七夜明擺著在調侃他,那晚房頂上的采花賊——便是素以高貴聞名遐邇的天家九殿!


    有些承受不住寧止的目光,雲七夜佯裝一個哈欠,連忙閉眼,“我困了,先睡了。”


    托腮睇了她許久,睇得寧止忍不住以指尖輕輕勾勒起了女子的輪廓,罷了,那便一起睡吧。將她身上的絲被掩好,他小心地躺在她的身側,翻了個身把她摟住,當被子似的蹭兩下閉眼睡去。


    一瞬,隻覺這一刻的寧靜彌足珍貴,做夢般的不真實。然,待到她的唿吸拂麵,他驀地又笑了起來,黑眸澄淨,直如春風融雪。


    ——是真的。


    ——他的妻子。


    於是,他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裏,像是在淒涼的夢裏,找到了一個溫暖臂懷,再也舍不得放手。


    ——從現在開始,我對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我已經不愛你了。心想著,既然每一句都是假的,那麽……分明還是愛你的。


    ——假如有一天我能和你重逢,我唯一的心願便是,希望你不幸福。心想著,要是這樣,我就可以給你幸福。而你,也會迴到我的身邊……


    於是,平安符,墨蘭……那個叫寧止的人,忍著痛楚將它們盡數拋離,隻因她離開的那一日,她說不曾愛他。那好,他為她拋卻舊的,隻為等待新的來臨。於是,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在暗裏繼續等,繼續找……饒是被告知,她和另外的男人走了。


    待到懷裏的人睡去,寧止淺笑,而後從懷裏掏出一縷交纏在一起的發絲,細細的看了許久,“結發。”


    人說,男人和女人婚後同寢,發絲會糾纏在一起,便有了結發夫妻,恩愛兩不疑,是會廝守一生的。而後,很多年前的一個午後,他和她躺在營外的草地上,她睡著,他看天。


    那一日,他本想將她被風拂亂的發絲別到耳後。可待碰到那絲順滑時,他手上的動作驀地一滯,又是將手收了迴去。(詳見59章)


    便是那一日,他收迴手去掏出隨身的匕首,偷偷割了她一縷發絲。是夜,他將自己發絲和她的發絲結在了一起。


    ——恩愛兩不疑。


    ——果然,如他所想,他的妻子,一定會迴來。


    三年時光,用來等待一個人。


    其實,


    並不算太多……


    “七夜,歡迎……迴家。”


    ……


    “好了,您可以去領藥了。”


    “謝謝花大夫,那我先迴去了!”


    “您慢走。”


    待到最後一個病人起身離去,花錯終是忍不住看向門外,但見那人懶洋洋地靠在門欄上,已經用那雙狹長的鳳眼注視了他一早了,委實叫人有些承受不住。


    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將桌上的雜物收好,旋即起身朝男子走去,“殿下是來找我的?”


    微微眯眼,寧止搖頭,“不是。”


    “那是您的身子不舒服?”


    “也不是。”


    “那您……”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是想問幾個問題罷了。”


    倒是稀奇了。“殿下想要問什麽?”


    看著他,寧止開門見山,“我想問你,可否知曉花川的真實身份?”


    一愣,花錯沉默,可一想到寧止的手段,這天底下有什麽能瞞得過他的?反倒是自取其辱了……微微一歎,他索性據實以告,“若小民所猜不錯,八九不離十,她便是雲皇子妃。”


    “嗬,不愧是見慣生死的大夫,一個已經薨去三載的人,你倒是沒有半點的驚詫。”


    曉得寧止話裏有話,花錯靜默了半響後又道,“也不過是小民亂猜而已,皇子妃至始至終都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分毫。”


    “如此,花大夫更是精明過人了,居然還能猜出她的身份。”一瞬不瞬地看著花錯,寧止沉聲道,“那敢問,你和她是如何認識的?”


    不願意迴想雲七夜當初的慘狀,花錯一筆帶過道,“不過是大夫和病人的關係罷了,也就認識了。”


    病人?蹙眉,寧止低喝,“她幾時生病了?”


    “半年前。”


    “何病?”


    “兩肩被……”


    “花大夫!”


    驀地響起的聲音,恰恰將花錯的話打斷。


    廊道盡處,雲七夜衝男子微微一笑,悠閑踱步而來,待看到寧止的時候,她挑眉,“殿下也在啊,莫不是來找花大夫看病的?”


    眼裏有光滑過,寧止卻又是不動聲色,裝作不知道她是在故意轉變話題。扭頭,雲七夜又衝花錯道,“花大夫,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壓根沒病,還說什麽好不好的?


    有些心虛,花錯佯裝查看衣飾,盡量鎮定道,“啊……好多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饒是……咯血,咳。可……他的身子大體上沒什麽大礙,隻消多多休養便是了!”


    “是麽?這倒是容易得緊。”說著,雲七夜扭頭打量了一番寧止,隻覺他眼裏的光芒灼灼,分明是算計人的前兆。“嗬……看殿下的麵色精神,尤其那雙眼睛神采飛揚,想來定是渾身舒暢,沒有什麽大礙了吧?”


    明擺著是在調侃他!直直地對上了雲七夜的目光,寧止忍不住揶揄,“我倒是不知,你何時學會給人看麵相了。”


    聳肩,雲七夜笑嘻嘻道,“沒什麽好奇的,殿下不知道的東西,那可多了去了。”


    多到,用三年的時間,也說不完啊。


    隻是,有太多,太多。是我不想讓你知道的。


    有些苦,一個人受,已經太難過,何苦再增添一人。


    寧止揶揄道,“嗬,慶幸來日方長,你慢慢告訴我便是。”


    “也好。”點了點頭,雲七夜又道,“既然殿下的身子沒什麽大礙了,那您可想好何時迴別院了?”


    挑眉,寧止沉聲道,“是本殿聽錯了還是?我怎生覺得,你的口氣,好像巴不得我趕緊離開啊。”


    雲七夜笑了笑,道,“豈敢?殿下想住到何時都可,隻不過,我明日便要離開這裏了。”


    寧止眉眼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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