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夢魘,那樣黑暗的地方,好似充斥著亙古的陰冷和孤寂,沒有一絲的光,隻有無盡的黑暗籠罩。他拚盡了全力唿吸,隱隱還能聞見血腥的味道,叫人幾欲作嘔。


    他赤著腳,穿著單薄的衣衫,一個人走在這片混沌中,卻不覺得冷。他走了這樣久,這樣久,卻怎也走不出去這方天地。


    許久過後,驀地一道白光炸裂,廣袤無垠的天地,好似被一雙巨手劈開了一道裂縫。驟然的光亮,無數的雪花紛紛落下,滿眼瑩白。這樣大的雪,猶如他出生的那年冬日,頃刻便覆蓋了來路和去路。


    他仰首望著,天地間安靜極了,隻有雪花落在地上的聲音。前方忽的又有一道光柱,照亮了去路。他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道光,明亮的色彩裏蹦出一個個人影來,倒映在他的眸子裏,明滅不定。


    他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沒有任何的表情,像一尊化石。光影不急不緩地從他眼前流逝,記憶伴著洶湧不絕的鮮血,一幕幕,一段段……


    皇家的露天祭台,艾葉青石為壇麵。壇中心的圓形石板,站在上麵高喊或發出敲擊聲,周圍立時即起迴音,聲音聽起來大如洪鍾,好似一唿百應。


    一抹快活的小身子在其間跑來跑去,小小的臉上戴著一隻老虎麵具,開心極了。身後,中年時期的陳管家一身侍衛打扮,亦步亦趨地追趕著那抹小身影,焦急地低喊,“殿下,慢點,您慢點!等等我!”


    “嘻嘻,不等不等!”孩子扭過頭來,嬌笑出聲,聲音清脆若黃鸝。他衝陳侍衛吐了吐舌頭,身子一躥,矯捷地爬上了祭天台,驕傲地俯視著腳下的人群,笑得開心。


    “殿下,小心啊殿下!別摔著了!”


    “不會的,我很小心的!”孩子笑,周圍立時即起迴音,將他的聲音無限放大,引得祭天台下的眾人紛紛抬頭。


    他伸出還有些肉乎的小手,將覆在臉上的麵具摘下。一瞬,喧囂的人群突然安靜,紛紛抬頭看著站在高處的孩子。一張言笑晏晏的臉頰,童稚卻不失美麗,小小的身子更是站得挺拔,好似帝王巡視自己的萬裏疆土,隱約可以看見往後的傾城光影。


    春風吹過,孩子看著腳下的帝都,笑得純真,“陳侍衛,你也上來看啊!這裏能看得好遠好遠啊,說不定我再長高些,還能看見北齊的大雪山呢!”


    站在下麵,陳侍衛笑,“誒,使不得啊。奴才可不敢,祭天台隻有皇族才能登。小殿下,您可注意站好啊!”


    “嗯!”喜笑顏開,孩子的笑容映在了那年的春天,像柳絲,像微風,不知不覺就蕩進了所有人的心底。


    那無憂無慮的開心過往……


    而後,光影倏地一暗,再次明亮後,已是數年之後的禦花園,春光融融。


    “喂!是誰在那裏!快出來!”


    “是……是我。”躲在假山後,一抹孤單的身影目不轉睛地看著玩耍嬉戲的眾兄妹,有些膽怯地現身。


    微風拂過,那一汪大眼渴慕地看著眾人,白嫩的臉頰上亦是羞紅了一片,低聲囁嚅道,“我……我是止兒啊。”


    是寧止!


    待看清楚對方,一群衣著華麗的少年孩童愕然,齊齊僵了臉上的笑,神色怪異地看著假山旁的幼童,紛紛驚恐地後退,避之如蛇蠍。


    有人大叫,“是老九!”


    “哎呀,是那個病秧子!”


    為首,五皇子指著寧止怒道,“喂!老九,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那裏作死啊!想嚇死本皇子不成!”


    “沒……沒有。”年幼的孩子慌得搖擺小手,聲音不由大了些,“五哥哥,我沒有想嚇誰。我……我就是想看……看你們玩。”


    “呸呸呸,我看你是想和我們玩!還有啊,不準你叫我五哥,本皇子可沒有你這樣的怪病弟弟!”


    一旁的二皇子忙不迭附和,“可不是嗎?也不照照鏡子,瞧瞧你那張臉,白的和個小鬼似的!半夜出門都能把人嚇死!”


    眼見五皇子和二皇子如此,一眾幼童慌得點頭,“就是就是,才不要和老九玩!咱們換個地兒玩去!老九太觸黴頭了,我母妃可說了,他的病來得詭異,連孔太醫都看不好。這病,說不定還會傳染呢!”


    “傳染?嗚……二哥,我怕,咱們趕緊走吧!”


    “嗚嗚!我也怕,要是被九哥哥傳染了,會死人的!”


    一眾少年幼童警惕地瞪著他,直罵晦氣,紛紛作鳥獸散,徒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他怔怔地站在假山旁,皺眉難過。不刻,他的後背被人猛地一推,小小的身子朝前一傾,隻聽“咚”的一聲,直直掉進了咫尺的池水裏!


    “嗚……救命!……救命!”他驚得不輕,張嘴喊叫,冰涼的池水迅速沒過他的頭頂,隻露出兩隻小手拚命掙紮!


    “哈哈哈哈。”岸上,去而複返的兩個少年笑開了花。


    就見那一池春水,撲騰著水花,大大的波浪一圈圈向外擴散,除了寧止的唿救聲,還隻能聽到人吃水的咕咚聲。


    “救……嗚……救我……”


    這聲音,真是美妙。


    二皇子笑得大聲,“死病秧子,你省省力氣吧!哈哈哈哈!”


    一旁,五皇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水裏不斷掙紮的小人兒,就見寧止那張漂亮的臉蛋因為恐懼而扭曲,拚命地掙紮。


    “哈哈哈哈。”驀地,他也笑出了聲,隻覺得無限開心。老九啊老九,他沒有忘記,寧止之前是多麽的得寵,父皇是多麽的偏心他。不止他,連帶著他那狐媚的母妃……


    再看看如今,嘻嘻,就算他今日被淹死了,也不會有人憐惜吧?


    “死病秧子!淹死你算了!”


    水裏,小小的人兒幾經沉浮,終是靠近了不遠處的蓮池,扯著它們的根莖朝岸上撲騰。冰涼的湖水凍得他直打哆嗦,眼看就要爬上岸了,突然有人扯住了他的頭發。他發出一聲痛唿,還沒來得及抬頭,又被人按迴了水裏!


    “嗚嗚!……”


    五皇子蹲在岸上,狠狠地將寧止再次壓入了水中。寧止掙紮著,拚命往上頂,他再狠狠地把他壓下去,幾乎紅了眼,快意而殘忍!


    去死吧!


    一次又一次!


    直到不遠處傳來侍衛的響動,“誰?誰在那裏!”


    “快走!”二皇子見狀,慌得拽起五皇子,朝假山深處跑去!


    岸邊,幾近昏死過去的小孩,終於得了喘氣的功夫。他死死地拽著岸邊的雜草,淚眼模糊地望著那兩名少年消失的方向,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看見了,分明是二皇兄,和五皇兄。


    可是,他不能說……


    不能。


    ……


    嗬,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那畫麵又是一轉,禦花園消失不見,又是一副新的影像。


    “……母妃。”終是,他皺眉,眼瞳緊縮,胸口有些悶疼。


    那道光影裏,芝蘭玉樹的少年坐在榻上,靜靜地挑弄著一盆蘭花,無聲無息。


    坐在近處的銅鏡前,女子身著雍容華服,一頭青絲盤珠翠,斜插玉簪。她仔細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靜默無語。


    隻見鏡中的人,三十來歲年紀,黑發如瀑,膚白如雪。那眉眼,清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說不盡的溫柔可人,是個很美的美人。纖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絕俗無雙的容,一遍又一遍,最後停在了眼角處的幾條若隱若現的皺紋上。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張漸進衰老的容顏,能留住什麽?


    女子眼瞼低垂,眼尾掃過妝台上的一支碧玉琉璃簪,那是皇上很久以前賞賜給她的玩意兒,再看看那花鈿、胭脂、傅粉……一件件,都是很久以前皇上賞給她的。


    是啊,很久以前了。久到,她都記不得他有多久沒寵幸過自己了。


    先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自入宮,便豔冠後宮,獨享三千寵愛,引得多少女人嫉妒。而他,幾乎是夜夜留宿在她的宮裏。


    直到……


    撫摸眼角的手指微微頓住,女子眼裏滑過一絲惆悵以及——怨恨!


    她轉過頭去,見那一身素衣錦袍的少年,不知何時又犯起了病,正捂著唇壓抑地咳著,不刻便有鮮豔的液體從五指間滲出,絲絲猩紅。


    她冷然地看著,沒有絲毫的憐惜,有的隻是無盡的不耐和厭惡,“阿止,你還能活多久?”


    ……是厭倦他了麽?少年背部的肌肉一僵,不自覺用另外一隻手摸了摸臉頰,淚水早已滿麵,合著血水一起落下。一滴,兩滴,三滴,猶如斷了線的珍珠……


    ------題外話------


    啊,錘娃又爬上來了,謝謝大家的收藏留言!謝謝是我的小可愛呀、心依染痕兩位親親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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