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中有著暴風雨般的濃烈,滾燙的氣息,貼在她的耳畔,她的心神不可抑製地恍惚了下,仿佛頃刻間迴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夜,明明雨水是冰冷的,然而唿吸和肌膚都是火熱的。


    輕吸了口氣。


    夜風染著薔薇香,她靠在他的懷中,沒有掙紮,任由那危險熾熱的氣息將她包圍。


    “認出來又要怎樣?”


    轉過臉看他,她的睫毛如黑色羽絨般幽長,眼瞳烏盈盈的,她低低地說:


    “而且,隔了這麽多年,你還能認出我,璨少爺,我很感動。”


    箍在她腰間的手臂猛地收緊!


    葉嬰痛得麵色發白。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聲音喑啞,手臂熾熱,越璨緊緊地盯著她,箍住她的身體,“為什麽你的名字叫‘葉嬰’?你是來找我嗎?為什麽又會在越瑄的身邊?”他以為,他早已將她忘記,那隻是年少輕狂時的一段過往而已,他不再是那個會在薔薇花叢旁緊緊擁抱她的少年。


    六年的時間,他變得心冷如鐵。


    然而,在手機屏幕上看到她的第一眼,縱使她的模樣已經有了改變,他還是認出了她。


    她迴來了。


    那些鋪天蓋地的痛,那些鋪天蓋地的恨,他使她墜入了深淵,自己也從此留在那深淵的最黑暗處。


    “我是來找你的。”


    身體柔軟地靠在他的胸前,她笑容嫵媚,瞅著他說:


    “一別這麽多年,我時時刻刻都念著你。可是現在的你如同在雲端,不是平常人可以隨意靠近的,我隻能先接近二少,才能走到你的身旁。”


    越璨緊緊地盯著她。


    他的眼神中有些微的失神,隻是一瞬,他低笑幾聲,目光又變得鋒利。他湊過去,帶著十足危險的氣息,在她頰邊印上一個吻。她的背脊驟然繃緊,卻一動不動,繼續用嫵媚的眼神望著他,如同有萬般柔情。


    “現在我又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將唇久久印在她的麵頰,越璨呢喃般地說,“這麽熱情,又會撒謊,怎麽可能會是我那朵長滿了刺的小薔薇呢?”


    夜風微涼。


    她靜靜笑著,既不閃避,也不再說什麽,仿佛無論他做什麽,她都由著他。擁著她柔軟微涼的身體,那線條美麗的右肩就在越璨的麵前,美如凝脂的肌膚,隱約印著一個曾經被人用力咬噬過的舊年印痕。他盯著那個印痕,眼底仿佛有火焰滾過。


    猛地鬆開她!


    越璨走到盛開的野薔薇花叢前,他的手指撫弄著緋紅色的薔薇花瓣,聲音裏有一點壓抑的殘酷:


    “你想做什麽,我很清楚。”


    葉嬰微微一笑:


    “是,瞞不過你。”


    “如果你不在這裏,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幹涉,甚至或許會助你一臂之力,”手指將薔薇花瓣上的夜露抹去,微濕的晶瑩染上他的指尖,“但是謝氏,不是你的踏板。”


    “這是謝家欠我的,不是嗎?”她笑容淡淡。


    沉默片刻,越璨說:


    “森明美將會是我的未婚妻。”


    葉嬰迴答說:


    “恭喜你。”


    “所以,我不會看著你,從她的身上踩過去。”撚了撚指尖的露水,越璨麵無表情地說。


    她又笑一笑:


    “森小姐又不是我的敵人,我為什麽要踩她?”


    越璨挑了挑眉。


    “而且,你也不是我的敵人,”夜色中彌漫著薔薇花香,她走去他的身旁,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額角,“雖然你失信於我,阿璨……”


    他的指尖還留有薔薇的香氣。


    涼涼的。


    握著他的手指,她帶他去摸隱藏在她長發下的、額角處的那道細長微凸的傷疤。仰著頭,她的眼睛烏沉沉地望向他,說:


    “當時,我一直等你,你一直沒來,窗外的薔薇花都開了,你還是沒來。你摸,這道疤有多麽長。那一夜,我被他推撞到桌角,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鮮血讓我的眼睛都無法睜開,直到那時,我還盼著你來。”


    那道長長的、微凸的傷疤。


    越璨的眼瞳暗烈收緊,他的手指顫了一下,她卻牢牢握住他,不容他挪開分毫!


    “我恨過你,阿璨。”


    她沉沉地說。


    “在那裏度過的前兩年,我恨你,恨透了你。”看著他,她的眼睛烏黑幽沉如同一口深井,“但是,阿璨,我不想成為你的敵人,我也不想你成為我的敵人。我需要謝家,我需要有人幫助我。”


    “幫助你進入謝氏集團?”


    “對。”


    “如果你直接來找我,我未必不肯幫你,”腦海浮現出她依偎在瑄身旁的畫麵,越璨眯了眯眼睛,用力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掌中抽離,“你現在選擇了二少,不是嗎?”


    “那是因為,你身旁已經有了森小姐,”她歎息一聲,“我以為,有了森小姐,你會不再記得我是誰。而且,我不敢再信任你。”


    “哈哈哈哈!”


    越璨放聲大笑,笑得肆意輕狂,好像渾不在意會不會有人正好走過花園,笑得就像六年前那個狂野不羈的少年。他足足笑了有好幾分鍾,目光離開她的麵容,嘲弄地說:


    “好,我可以裝作不認識你,也不擋你的路。但是你必須告訴我,你和瑄究竟是什麽關係。”


    “嗯?”


    “你是喜歡瑄?還是隻是在利用他?”越璨問得單刀直入。


    “你呢?”她淡淡一笑,“你喜歡森小姐嗎?”


    越璨皺眉。


    “你對森小姐是怎樣的感情,”葉嬰望著他,“我對二少就是怎樣的感情。”


    她的眼神……


    仿佛一切都是可以由他來選擇的。


    越璨久久地凝注著她,他的眼瞳裏,映著她那雙漆黑如潭的眼睛。他的目光越來越暗,終於霍然轉身而去,連一聲再見也沒留下。葉嬰望向他越走越遠的背影,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了,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居然還認得她。


    阿璨……


    昔日那個狂野熱烈的少年,而今,要變成擋在她路上的一個危險的存在了嗎?坐在花園道路旁的長椅上,葉嬰沉默了很久,就在她屏心靜氣,打開素描本開始畫畫時,看到了野薔薇花叢旁的土地——


    緋紅色隨風搖擺的薔薇花。


    濃綠的葉片。


    花叢的泥土剛剛被鬆過,沾著泥巴的長把鏟子、一隻水壺和一隻噴藥壺被人遺忘在那裏。夜風中有新鮮的土壤氣息,跟方才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兩天後。


    上午。


    高達五十多層的謝氏集團大廈,醒目的橘黃色logo,佇立在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它通體是淺茶色玻璃外牆,再加上周圍附屬的謝氏樓宇,陽光下,如同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宮殿。


    葉嬰站在大廈門口。


    仰頭向上望去。


    大廈仿佛直入雲霄,天空蔚藍得刺眼,絲絲白雲映在淺茶色的玻璃樓身。她靜靜看了它幾秒鍾,收迴視線,見載她過來的謝家司機還恭敬地站在原處。


    “葉小姐,任何時候需要用車,請您打電話給我。”又對她鞠躬行禮完畢,司機才開著那輛黑色的賓利緩緩駛離。


    已經是上午九點二十分。


    前台的接待小姐笑容清新甜美,她略翻了一下手邊的記錄,便殷切地對葉嬰微笑說:“是的,葉小姐,謝夫人約了您九點三十分,在四十六層的副總辦公室,您可以從右側第二個電梯直達。”


    保安在那個電梯前為她刷了一下卡。


    “叮咚。”


    淺茶色的電梯打開。


    葉嬰走進去,她按下“46”,發現這個電梯裏並沒有四十五層以下的樓層按鍵。很快,又是“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撲麵而來一股玫瑰花香。


    “葉小姐是嗎?”


    踩著粉紅色的羊絨地毯,一位妝容精致的短發女子向葉嬰迎過來,笑容和煦地說:“您好,我是謝夫人的特別助理,sandy。謝夫人說,您不必等了,請您直接進來。”


    帶著葉嬰走過一間間辦公室,直到最後那間,sandy敲了兩下門,就直接帶她進去。


    濃濃的玫瑰味道,如同踏入了玫瑰花的海洋,整個房間是粉紅色的,各式各樣的水晶花瓶裏插滿了粉紅色的玫瑰花,它一點也不像一間辦公室,而是像一間十六歲少女的夢幻香閨。


    辦公桌是一張乳白色雕著複古花紋的西式書桌。


    桌後並沒有人。


    葉嬰在窗旁的貴妃榻上看到了謝華菱。


    謝華菱正躺靠在塌上,半眯著眼睛假寐,她穿一身橙紅色的套裙,頸戴珍珠,豐脂白肌。貴妃榻旁,一個美容師模樣的女孩子正捧著謝華菱的右手,用玫瑰精油細細地按摩著。


    一盞華麗繁複的落地熏香燈伸出十幾根枝椏,每一簇火苗都在明明閃閃。


    “謝夫人。”


    葉嬰喚了一聲,站在那裏。


    謝華菱仿佛沒有聽見,繼續假寐,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那美容師介紹最新的護膚方法。好像見慣了這樣的場麵,sandy退了出去。又過了將近二十分鍾,美容師將謝華菱的左手也保養完畢,謝華菱才懶洋洋地坐起來。


    拿起榻旁的玻璃杯,謝華菱喝了幾口水,撩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麵前的葉嬰,說:


    “阿嬰,你讓我很失望。”


    “謝夫人……”


    “我以為你是真正為了瑄,才不計報酬地一直照顧他,”謝華菱嘲弄地說,“哪知道,你也是有野心的人。”


    “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sandy的聲音從外麵響起:


    “謝夫人,森小姐到了。”


    “讓她等著。”


    謝華菱的聲音裏有幾分寒,她的目光繼續審視在葉嬰的臉上,半晌,才冷冷哼了一聲:


    “照我的意思,你能安分地待在瑄的身邊,我什麽都缺不了你的,如果你不安分,不如索性趕出去幹淨!瑄讓你進公司,是你提出來的,對不對?從一開始接近瑄,你就打著這樣的主意,哼,你演技真不錯,居然差點把我也騙住了。”


    葉嬰猶豫了一下。


    沒有說話。


    “想說什麽,就說!”謝華菱不悅地低喝一聲。


    “是,夫人……”葉嬰似乎怔怔地說,“如果您覺得這樣不妥,那我現在就迴去,繼續照顧二少的身體。我也覺得,二少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隻要二少的身體好了……”


    “夠了!”


    謝華菱皺眉,來迴走了幾步,站定在她麵前:


    “就你這個樣子,進公司又能有什麽用!你能比得上明美嗎?真不知道瑄是怎麽想的!”


    閉一閉眼睛,謝華菱克製住自己,說:


    “既然瑄信任你,我也隻能相信你。你記住,謝氏集團的主力產業,服裝設計與行銷領域,一直是由瑄親自掌控的,不能落到外人手中!我要你,在瑄的身體康複之前,替瑄守住他的東西。既然明美不再是瑄的未婚妻,那麽,你就必須替代她的位置!”


    “……是,夫人。”


    葉嬰迴答說。


    搖搖頭,謝華菱喟然長歎:


    “算了,你隻要記住,在你的職位上,不要犯錯誤,不要落陷阱,堅持到瑄迴來的時候,就行了。”


    待森明美終於得允而入時,謝華菱已經正襟端坐在辦公桌後翻看著文件。


    穿一襲波西米亞風格的絢爛長裙,外麵壓一件半袖的黑色小西裝,黑色水晶的項鏈,黑色的高跟涼拖,森明美整個人顯得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她微笑說:


    “伯母,您找我?”


    謝華菱皺皺眉頭:


    “在公司裏,用這種私人的稱唿並不合適。”


    “是,副總。”


    森明美笑得不以為意。


    “我找你來,是因為阿嬰。”謝華菱拿起一份文件,“這是我昨天簽發的人事任命,阿嬰從今天起,出任時裝設計部的副總監。我記得你說過,你會多多照顧阿嬰,讓她跟著你學習,那麽今後,我就把她托付給你了。”


    接過文件的手指略僵了下,森明美飛快地掃了眼正安靜地站在旁邊的葉嬰。


    “不過,副總,我必須向您報備一下,”森明美思忖了一下,說,“副總監其實在上星期就已經有了人選,並且已經上報了集團的人事部門。”


    “我否決了。”


    “……”森明美頓了頓,“我相信葉小姐的能力,也答應過瑄,讓葉小姐進入公司,擔任設計師的工作。但以葉小姐的履曆,直接任命為副總監,恐怕難以服眾。”


    “難以服眾?”謝華菱一邊欣賞著自己雪白豐腴的手指,一邊悠悠地說,“謝家二少即將的未婚妻,未來的集團總裁夫人,當一個區區的副總監,會難以服眾嗎?那麽明美,當年你是怎麽服眾的?”


    森明美的設計室在大廈的三十二層,足足二百平米的室內空間,明黃色的基調,簡約華美的時尚裝修風格。牆邊足足有十幾個長排衣架,每個長排衣架上都掛滿了各大品牌最新款的時裝,另有一麵牆擺滿了各款時尚的鞋子和各種配飾。


    森明美安排葉嬰坐在沙發上等候。


    電話和手機連綿不斷地響起,森明美接了很多電話,也打了很多電話,秘書們不時地送進來需要簽字的文件,外麵排隊等候約見的客人也越來越多,森明美忙碌得連喝杯咖啡的時間都沒有。


    差不多過了一個多小時。


    森明美放下電話,簽完又一份文件,起身向沙發中的葉嬰走過來,歉意地說:“很抱歉,讓你等這麽久。我已經推掉了後麵的約會,這就帶你去跟設計部的同事們見麵。”


    “啊。”


    森明美一扶額角,說:


    “糟糕,任命下得太突然,我這裏還沒你的履曆。”


    “我帶來了。”


    葉嬰微笑,低頭從隨身的包包裏拿出兩疊,一本是履曆,一本是設計圖。


    “太好了。”


    森明美拿起她的履曆,邊翻看邊朝外走。


    這一整層都屬於時裝設計部。


    “阿嬰,你要有心理準備。”大步走在前麵,森明美仿佛沒有留意從四周向她兩人投射過來的目光,隻是微皺眉頭看著葉嬰的履曆,說,“公司的設計部,匯集了國內乃至國際上最頂尖的設計師,一個個都恃才傲物、孤芳自賞。我原本想讓你從設計師助理開始做起,讓他們慢慢接受你。”


    乳白色的大理石地麵。


    經過一間間設計室。


    幾乎每一間的百葉簾都拉開了。


    從裏麵投射出一道道目光。


    落在葉嬰身上。


    “現在你直接空降到這個職位,肯定會難以服眾,”森明美又翻了一頁履曆,埋頭邊走邊說,“我會盡力幫你,不過最終設計師們是否會信服你,還是要靠你自己的能力。”


    “是。”


    “你馬上要見到的,是設計部最出色的幾位設計師,他們對你的看法,將會影響到整個設計部對你的評價。”啪的一聲合上履曆文檔,走到走廊盡頭倒數第二扇門前,森明美伸手將門推開。


    光芒刺眼。


    滿屋的陽光直射過來!


    葉嬰發現,那簡直是一間小型的製衣車間,從各式布料到圖紙、劃粉、尺子、剪刀,到製版工具、立裁模型,再到針線、紐扣、縫紉機,全部都有。


    裏麵還有十幾個人。


    其中幾個一望可知是設計師。


    一個是金發碧眼的嬉皮青年,耳朵、鼻子、嘴唇打滿了洞,戴滿了環。一個是中年的女人,氣質雍容,穿著鑲滿珠片手工精湛的黑色小禮服裙。一個是看起來有點笨拙的女孩子,澀澀呆呆的,手中的設計圖剛畫一半。另外幾個設計師正在彼此談笑,聽到聲音才把頭轉過來,有個女設計師的麵容美麗得出奇,看向她的目光卻極不友善。


    還有幾個人,看起來像是製版師。


    離她最近的那個女人,胖胖的,手上有厚厚的繭子,手指上還戴著頂針,應該是高級縫紉師。


    從他們看向她的眼神。


    葉嬰知道了。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見麵,而是一場對她的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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