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想能夠一直守護著你,等到你終於喜歡我的那一天。


    謝宅花園。


    泳池邊。


    有一個花亭。


    白色的花亭上麵,攀爬著茂密的薔薇藤蔓。無數深綠色的葉片,閃耀的陽光裏,簇擁綻放出白色的薔薇花,一團團熱烈盛開著,聖潔美麗,遠遠看去仿佛流瀉而下的花海瀑布。


    被白薔薇的花葉遮蔽著。


    亭中涼爽無比。


    葉嬰坐在石凳上,手中細細削著一隻蘋果。一陣陣的風,攜著薔薇的花香吹來,這一瞬間,她覺得世界靜謐極了。將蘋果切成小小的塊,她用銀質的叉子送到他的唇邊,目光輕柔地望著他說:


    “吃一點嗎?”


    越瑄靜靜坐在輪椅中。


    他康複的速度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僅僅又過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雖然胸部以下還是癱瘓的,但是他的頸部和雙手已經可以活動,甚至可以偶爾坐起來。


    今天是自從受傷後,他第一次來到戶外。


    雙唇依舊有些蒼白。


    目光從泳池的水麵收迴來,越瑄緩緩望了她一眼,她溫順得像隻小貓,偎在他的身旁,她笑得眉眼彎彎,眼波流轉,舉著那塊切好的蘋果,仿佛會固執到一直等他吃下去。


    他微啟嘴唇。


    慢慢吃了它,以及接下來的好幾塊。


    “你真好。”


    葉嬰笑得像一隻滿足的小貓,她趴下來,用極輕的力道,輕輕偎在他蓋著薄毯的雙腿上,眼眸亮亮地瞅著他說:


    “看著你一點點地好起來,像奇跡般地好起來,我心裏滿滿的,都要溢出來了,從沒這麽快樂過!你就像是一棵百年的古樹,即使再沉寂蕭索,春風一來,枝葉間的生命力卻是那麽的強韌。”


    她眼眸含笑。


    望著他。


    美麗的麵頰輕柔地在他的膝上蹭了蹭。


    “有我的關係嗎?”她的眼神輕柔而嫵媚,偎在他的膝頭瞅著他,偷偷放肆地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指,“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認為,我就是那陣春風,是因為有了我,你才會康複得這麽快。”


    越瑄神色淡然。


    他望著前方的泳池。


    仿佛並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麽。


    “你啊……”


    在白薔薇彌漫的花香裏,葉嬰低低歎了口氣。但是她並沒有沮喪,因為他的手指還留在她的掌心,冰涼蒼白的手指,斑駁的陽光從薔薇藤蔓間灑下,映得他的手指仿佛是寒玉雕成的。


    擺弄著他的手指。


    她的睫毛垂得低低的。


    “我多希望,你可以喜歡上我。”


    俯下頭,輕輕吻著他冰涼的指尖,她的睫毛幽黑幽黑,低低地說:“這樣你也許就會願意幫助我,實現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泳池的水麵映著粼粼的波光。


    在白薔薇花的亭中。


    越瑄眉心微皺。


    漫天的疲倦將他湮沒,那種疲倦像深夜的潮水一般寒涼,從她溫熱的唇畔,他抽走了自己的手。


    空落落的掌心。


    葉嬰呆了片刻,她望著越瑄,半晌,唇角有了一抹苦澀的笑容:“你看,我從來沒有掩飾過。從一開始接近你,我就知道你是誰,也是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了你,我的夢想。”


    “我希望能夠成功。”


    她咬了咬嘴唇,凝視著他說: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成功的機會,我想做一名時裝設計師,我不想默默無聞地從最底層做起,我希望一開始就能站在很高的起點。我想要走捷徑,也許你覺得我很過分,但是……”


    她頓了頓。


    “……但是我有資格這樣做。”


    越瑄的麵容蒼白清瘦。


    在四垂的白薔薇花蔓中,他靜默地望向前方的泳池,下午的陽光依舊強烈,水波粼粼閃動。


    “葉小姐,明天我會安排你離開。”


    良久之後,越瑄淡淡地說,他的氣息依舊虛弱,音調卻毫無轉圜的餘地。


    “這段時間你對我的照顧,謝平會給你合理的薪酬。至於你是否有資格成為時裝設計師,請向集團遞送你的簡曆和作品。”


    啞聲咳嗽了一陣。


    越瑄疲倦地闔上眼睛。


    “葉小姐,請推我迴房間。”


    “你生氣了?”葉嬰心中一凜,她失笑,“就因為我說了這些話,你就要趕我走嗎?我懂了,你覺得我是在利用你,對不對?你覺得,你受傷以來,我每天二十四小時守在你的床邊,就是為了利用你,就是為了剛才向你說出我的期望,對不對?”


    胸口有緩慢湧上的窒息感。


    越瑄握住輪椅的扶手。


    “是的,一開始接近你,我確實別有目的。可是,”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當你救了我,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腦海中迴到了白光爆炸的那一刻。


    是他救了她!


    車子重重撞在路邊的護欄上,漆黑眩暈地飛出去,是他用力護住了她,將她緊緊箍在他的懷中,在噩夢般的那一刻,她鼻間是他清冽的氣息。


    “所以,我隻受了輕傷,而你卻傷得這麽重。”


    葉嬰苦笑。


    “因為感激你,我想留在你的身邊,但我想要留在你的身邊,並不僅僅是因為感激你。我有我的野心,我有我的感恩,我也有我……對你的喜歡。”


    手指握緊輪椅,越瑄蹙眉唿吸。


    “嗬嗬,想要留在你身邊的原因有這麽多,難怪你不會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她眼神黯然,低低地說,“雖然我對你的喜歡沒有那麽單純,雖然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森小姐,但是,我還是喜歡你。越瑄,我喜歡你!我想留在你身邊,一輩子留在你身邊。也是因為喜歡你,我不想隻是純粹像用人一樣的存在。”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像森小姐那麽出色,讓你因為我而驕傲。”


    “卑微的喜歡,是沒有資格永遠陪在你身邊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想變得耀眼,變得強大,能夠有讓你欣賞的光芒,能夠一直守護著你,等到你終於喜歡我的那一天。”


    白色的薔薇花在陽光下燦爛美麗。


    泳池邊的亭中。


    葉嬰蹲在越瑄的身前。


    臉上有歉疚,她的眼波如春夜的潭水,仰望著他說:“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太心急。如果你就喜歡現在這個樣子,往後我就不再說那些話了。”


    越瑄閉目不語。


    他的神情有點疲倦,蒼白的雙唇微微抿著。她輕輕靠上去,將自己的臉頰貼進他冰冷的掌心,像乖巧的小貓那樣一下一下輕輕蹭著。見他沒有拒絕,她心中微微舒了口氣,又暗暗歎了口氣。


    空氣靜謐起來。


    下午的陽光照耀著花園中的道路。


    路麵鋪著鵝卵石。


    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無數圓潤的鵝卵石拚在一起,深深淺淺。路邊是一叢叢緋紅色的野薔薇,在綠色的枝葉間盛開著。


    臉孔依偎在越瑄的掌心。


    葉嬰默默出神。


    一定是有某個深愛著薔薇花的人。


    在謝宅中,薔薇簡直是無處不在地綻放著。而緋紅色的野薔薇並沒有特別的美麗,它是單瓣的花朵,不夠華麗,有些單薄,對於謝宅優美的花園來講,它甚至是有些配不上的。


    就在她望著野薔薇默默出神的那一刻。


    花園道路的盡頭。


    一輛黑色的房車行駛過來。


    野薔薇不夠美麗,然而滿枝燦爛,有種充滿了生命力的倔強,在下午的風中搖曳芬芳。


    陽光反射在黑色房車的車身。


    映出兩旁野薔薇的花影。


    斑駁的輪廓,如同舊日的電影,她默默地望著,沒有起身,依舊依偎在越瑄的掌心。房車停在白薔薇的花亭前,黑色的車門打開,迎著萬千道刺目的陽光,那人的身姿英挺耀眼,他緩步走過來,卻仿佛世間的光芒都暗下了一般。


    望著那逆光的人影。


    她微微眯起眼睛。


    恍惚是舊日的電影。


    恍惚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薔薇花盛開的第一夜,花刺紮進她的手指,她用殷紅的血去塗抹薔薇的花瓣。花瓣深紅妖美,她看到了躺在薔薇花叢下的那個少年。


    仿佛他是用她指尖的血。


    幻化出來的。


    “小瑄。”


    白薔薇的花蔓下,那人的輪廓在星星點點地閃耀,他唇角含笑,英挺的身姿微微俯下,用一種矜持的禮節擁抱住輪椅中的越瑄。


    “很高興,你能夠康複得這麽快。”


    葉嬰的臉龐離開了越瑄的手掌。


    她恭順地低下頭,想要離二少更遠些,才忽然發現,越瑄反握住了她的手掌,沒有任她離開的意思。


    她略微一怔。


    睫毛輕揚,她看到越瑄正迴視著那擁抱住他的男人,那男人也正深深地審視著越瑄,眼底有各種複雜的情緒。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


    男人向她看過去。


    盛開的白薔薇花中,男人先看到了她和越瑄握在一起的手,在那裏停留了幾秒,然後,視線漸漸上移,他看到了她。


    她的肌膚潔白如薔薇花瓣。


    幽黑的睫毛遮掩住她的雙眼。


    長發亮如黑緞,遮在她的額角和臉頰兩旁,她的臉低垂著,有一個陰影的角度,如同夜色中的深潭,隻能看到閃動的波光,無法看清潭水的美麗。


    時光如凝固了一般。


    葉嬰一動不動,她能感受到男人久久的視線,她克製著不讓自己去抬頭。然而就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也許是因為胸口某種要奔湧而出的東西,也許是因為太過濃烈的薔薇花香——


    她還是望向了他。


    謝家大少。


    越璨。


    傳聞中謝氏集團的掌舵者。


    燦爛如花瀑的白薔薇下,越璨英挺高大地站在她的麵前,身後是緋紅的野薔薇,他帶著無比強烈的壓迫感,他的存在讓任何人都無法忽視。


    他的皮膚略黑。


    五官輪廓是陽剛的,仿佛是用鋼鐵鑄成,卻又剛極近柔,有種近乎豔麗的、濃烈的美感,那種美甚至是有殺傷力的。仿佛他可以輕易地將你摧毀,也可以輕易地讓你為他燃燒。


    這是一個危險的存在。


    危險又陌生。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囂張狂野的少年拉著她的手,狂奔在深夜的街頭。那夜下了雨,她被他抱在懷中,心中擔心的卻是那些薔薇的花苞會不會被雨水打落。


    “跟我走!”


    少年暗烈地逼視著她。


    “我會安排好一切,你隻需跟我走!”


    最漆黑的雨夜,少年的吻狂野地落在她的頭發和麵頰上。


    而麵前的這個男人。


    是陌生的。


    葉嬰垂下目光。


    “哥,你迴來了。”


    越瑄的聲音很靜,目光也是靜靜的,似乎沒有情緒的起伏,唇角染出一個微笑,如同他身後靜雅的白色薔薇花。


    越璨的目光也從葉嬰身上移開。


    他談笑著同越瑄說話。


    這時,車內又猶豫著走出一個人。


    是森明美。


    森明美今天打扮得格外優雅,她身穿一襲有著希臘女神褶皺的米色長裙,肌膚潤澤動人。看到花亭中的越瑄,森明美的表情略有些尷尬,越璨含笑迴頭,向她伸出手。


    “聽說,你和明美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握住森明美的手,越璨和她仿佛璧人一般並肩站在一起,他的目光深深地望著輪椅中的弟弟,聲音中有歉意:


    “小瑄,對不起。”


    越瑄淡淡一笑:


    “哥,以後明美就拜托你照顧了。”


    森明美臉色緋紅。


    越璨攬住她的肩膀,笑著說:“你放心,我會讓她幸福的。”


    越瑄點了點頭。


    他鬆開掌心中始終握著的葉嬰的手指,低聲說:


    “我累了,迴去吧。”


    葉嬰應了聲,她站起身,仿佛渾然沒有在意其他任何事情。


    “大少正式接手了br項目,將會請森小姐出任亞洲區設計總監,明天就會在董事會上宣布,”站在越瑄的床邊,謝浦垂眉斂目地匯報說,“前幾天,森小姐親自飛去瑞士見老太爺,所以這是老太爺親自下的決定。太太很憤怒,同老太爺打了半小時的越洋電話……”


    越瑄倚躺在床上。


    麵容比花園中更加蒼白了一些,他望著窗外。從小到大,老太爺對森明美始終有種不同尋常的偏愛,甚至遠超過普通老人對親生孫女的寵溺。


    葉嬰為他按摩雙腿。


    他的腿部肌肉有些緊繃和輕微的不自覺抽搐,這是他的身體已經疲累的表現。她望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幫他的腿部敷上一塊溫熱的毛巾。


    “另外,太太今天上午收到一份調查,是關於您在法國的車禍,”謝浦從文件夾裏抽出一份文檔,“這是我拿到的調查副本,主要內容是在暗示,大少跟這場車禍有一定的關係。”


    謝平神色一凜。


    從謝浦手中抓走那份文檔,謝平一頁頁地翻看著,越看臉色越黑,手筋爆出。


    “二少!”


    謝平怒不可抑。


    “不是他。”


    望著落地窗外的粉紅薔薇,越瑄的眼珠淡漠疏離,他緩緩搖頭,聲音很靜:


    “不會是他。”


    “二少,”謝平努力平穩了一下怒火,沉聲說,“我知道您一直顧念大少是您的兄長,所以事事退讓。但是,大少的手伸得越來越長,胃口也越來越大,他的野心不是您繼續退讓和包容就能滿足得了的。這次您去法國,已經在對他示弱求和,他卻依舊步步緊逼,連您的性命都想要!巴黎的管家和釀成車禍的司機,都是兩年前由大少暗中調換過來的,您知道得很清楚!”


    “阿平。”


    低低咳嗽,越瑄的胸口有些起伏,疼痛也從腿部蔓延上來,他略一抬手,阻止謝平再說下去。


    謝平心有不甘地閉上嘴。


    見越瑄並不去看那份調查文檔,謝浦將它重新收好,說:


    “太太已經將這份文件派專人送去瑞士的老太爺那裏,如果大少是無辜被牽涉,相信老太爺的繼續調查,會洗脫大少的嫌疑。”


    “出去吧。”


    躺在雪白的枕頭上,越瑄疲倦地咳嗽著說。


    他的神情和麵容是淡淡的,沒有任何痕跡,然而薄薄的棉毯下,冷汗已如密雨覆上他的身體。他的雙手緊緊絞住床單,強忍住一陣又一陣颶風般抽搐的疼痛。


    謝浦和謝平退出去。


    房門甫一關上。


    越瑄再也熬不住,他痛得頭往後仰,眼神渙散,劇烈的疼痛徹底席卷他的全身,一波一波如洗髓刮骨般的痛!饒是葉嬰已經見多了他這樣的發作,此刻也看得膽戰心驚,她急急站起來,想要去按床邊的緊急唿叫鈴,一隻冰冷濡濕的手握住了她。


    “不要喊人……”


    那手心滿是冰冷的汗。


    如同冬夜結冰的湖水。


    “過一會兒……就好了……”


    麵白如紙,越瑄抓住她的手,吃力地說。他的身體痛得一陣陣顫抖,汗水沁濕了枕頭和床單,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劇烈,漸漸發出尖銳的哮鳴音!


    “你……”


    這麽痛還這麽倔,葉嬰心痛如絞,她寧可他痛得呻吟哀號,也比每次都這樣硬挺強忍要好。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在他如此疼痛的時刻,按摩是杯水車薪,除此之外,她卻幾乎沒有什麽可以幫上他的!


    他越痛越劇烈!


    “越瑄!”


    忍不住,她俯身緊緊抱住他!她抱住他的頭,像親吻孩子那樣親吻他,雨點般吻他冰冷的臉、吻他布滿冷汗的額頭、吻他的眼角、吻他的唇邊,她不知該怎麽幫他熬過去,但她無法眼看著他如此疼痛!


    “不疼了,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緊緊地親吻他,哄著他,她隻願他能好受一點!用雙臂緊緊地緊緊地抱著他,溫暖他,她想要熨熱他冰涼疼痛的身體!在她又一次吻上他的眼角時,他睜開眼睛,看著她,她的影子映在他的眼瞳裏,他的眼瞳因為痛苦而有些渙散。近乎脆弱,他像孩子一樣看著她,痛得茫然,痛得如碎紙片般會被風吹成千千萬萬。


    “越瑄……”


    顫抖著,她用她的唇吻住他的雙眼,薄薄的皮膜下他冰沁的眼球,她的雙唇滾燙,她已經聽不到自己在對他呢喃安慰些什麽,隻覺得自己的心髒痛得快要噴湧而出!


    月白的薔薇花靜靜綻放在玻璃窗外。


    越瑄終於昏睡過去。


    經過這番痛苦的肆虐,他的嘴唇幹裂蒼白,麵頰卻有著餘韻般的潮紅,比粉薔薇的花色還要濃一點點。手指還有些顫抖,葉嬰從床邊站起身,看著他此刻如孩童般的睡顏。


    心底的翻湧無法平息。


    她強迫自己的目光離開他的麵容,走到窗邊。緊緊地深唿吸幾口,她很害怕剛才那種失控的柔軟情緒,她想去代替他,想去承受他身體的疼痛,想去把所有能給他的都給他!是因為車禍中他救了她嗎?是因為感恩嗎?或者是因為可憐和同情?還是……


    不敢再想下去。


    她沒有撒謊。她對他的感情是如此複雜,已然分辨不清。


    但——


    手指撫上額角。


    那裏有一道長長的微凸的疤痕。


    夜色深沉,窗畔是皎如月光的白色薔薇花,盛開著,點點盈盈,就如六年前薔薇綻放的第一夜,漫天血紅!身後台燈如豆,落地窗玻璃映出那道狹長細白的疤痕,她盯著它,理智漸漸迴來,眼神越來越冷。


    大少的迴來如同一閃而過的幻影,葉嬰再沒有見過他或是森明美。車禍的調查葉嬰也沒有再聽到下文。謝華菱越來越忙,看望越瑄的時間也越來越少,而每次出現,神情中總帶著幾分焦慮。


    仿佛有什麽正在發生。


    但葉嬰並不了解。


    雖然疼痛與抽搐還會不時發作,但越瑄的身體確實在逐漸恢複,謝浦不再像以前那樣口述文件,而是直接將相關內容呈給越瑄翻閱。落地窗外的月白薔薇依舊是盛放之態,無論是審閱怎樣的文件,越瑄的眉宇間永遠淡然無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這天傍晚。


    在處理完公事之後,越瑄告訴葉嬰——


    他準備和家人共進晚餐。


    餐廳在一樓的西廳。


    華美奢麗的宮廷式紫色窗簾,蠟燭狀白色水晶吊燈,長長的餐桌,琉璃花器裏插滿美麗的白色玫瑰花,水晶般透明的高腳杯,銀質的刀叉,白色鑲著鈷藍色花邊的骨瓷碗碟。


    葉嬰推著輪椅中的越瑄走進去的時候。


    餐桌旁,太太謝華菱、大少越璨和森明美似乎已經落座等候了一段時間,見到越瑄過來,越璨起身相迎。


    “我來。”


    身上透出一股濃烈的氣息,如同是煙草混合著花香,越璨從葉嬰手中接過越瑄的輪椅,葉嬰低眉斂目,靜靜跟餐廳內其他的用人們站到一起。越璨一邊問候著越瑄的身體情況,一邊將他送至餐桌的主位。


    “葉小姐。”


    迴首發現葉嬰站在用人的行列中,越璨眉峰一挑,從越瑄身旁拉開一張座椅,笑著說:


    “葉小姐太客氣了,您請坐在這裏。”


    葉嬰看了看越瑄。


    然後她才靜步走過去。


    而越璨等在那裏,體貼地幫她輕推座椅,直到服侍她坐好,才迴到自己的座位。


    “小瑄能恢複得這麽快,葉小姐功不可沒。”舉起水晶酒杯,越璨朝葉嬰示意,“這一杯酒,為葉小姐。”


    啜下紅寶石般的殷紅酒液。


    越璨含笑凝視著她,眼神濃鬱得仿佛有葡萄酒的香冽。


    “咳!”


    謝華菱重重咳嗽了一聲,譏諷地瞟一眼越璨和森明美,說:


    “大少爺,明美還在你身邊坐著,你就迫不及待地向小葉獻殷勤,不怕傷了明美的心?”


    “哈哈哈哈!”


    左手鬆鬆地搭在森明美的椅背上,越璨聞言大笑,笑容有些放肆,還有些惡意,他斜睨著謝華菱說:“母親大人,莫非你是擔心,小瑄身邊的女人,都會一個個地喜歡上我嗎?”


    “果然是寡廉鮮恥、讓人震驚!”謝華菱狠狠擲下餐巾,“野種就是野種,你就跟你那個賤貨媽媽一樣,不發浪就活不下去!”


    “是,她不如您。”


    越璨繼續笑。


    眉梢眼角有抹不開的濃豔。


    “隻可惜,她活不下去了,父親也就活不下去了。您倒是活得好好的。”


    “哥。”


    輪椅中,越瑄默然出聲。


    越璨望了他一眼,笑容慢條斯理地從唇角收走,向他舉了舉酒杯。謝華菱的麵色從紅轉白,從白轉紅,勉強吃了幾口,終於還是霍地起身,離席走了。


    場麵變得極度安靜。


    葉嬰留意到越瑄隻是喝了幾口湯,吃了幾片蔬菜沙拉,比以往的用餐少了很多。


    “葉小姐。”


    過了一會兒,森明美放下刀叉,望向葉嬰。


    將盛好的那盅湯放到越瑄手邊,葉嬰迴應她說:“森小姐,您叫我葉嬰就好了。”


    “葉嬰,”仿佛迴味了一下這個名字,森明美微微一笑,“葉嬰,我要對你說聲抱歉。上次我說的那些話,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當時我是怕你為了某些目的,趁機接近瑄,所以才故意說那些,來試探你。”


    葉嬰看起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現在,瑄能夠一天天好起來,我跟璨的心情一樣,都很感謝你。”側首對越璨笑了笑,森明美懇切地繼續對她說,“希望你能一直陪在瑄身邊,幫助瑄盡快地完全康複。”


    “是,森小姐,我會的……”


    “明美。”


    越瑄的聲音打斷了她們兩人的對話,森明美不解地看過來,見他正目光寧靜地看著自己。


    森明美怔了下。


    很久沒有被越瑄如此注視過,森明美隻怔了一秒,便又笑得嫻靜得體:“嗯?瑄,你說。”


    “為什麽?”


    晚餐結束後,將輪椅中的越瑄推迴房間,葉嬰便忍不住激動地半跪在他的膝畔,不解地問:


    “你不是不喜歡嗎?那天我說了那些話,惹得你不開心,你甚至要趕我走。我已經知道錯了,不敢再有那樣的想法。隻要能夠陪在你身邊,讓你的身體早些康複,我就已經很滿足了。為什麽,你竟然又會跟森小姐提出來,讓我去做服裝設計師呢?”


    他的目光靜靜在她的麵容停留了片刻,然後又望向窗外,夜色中大片大片盛開的月白薔薇,問:


    “它們還能再開多久?”


    葉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片月白薔薇的花海,有些花朵已經凋謝,有些花苞正待綻放,她猶豫了下,迴答說:


    “大約還有半個月的花期。”


    “你去吧。”


    月光中的月白薔薇,甜美得近乎幻覺,近乎詭異,花瓣上染著一點夜露,沁涼沁涼,越瑄淡淡地說:


    “一直以來,這都是你最想實現的。我隻希望,你會懂得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


    葉嬰心中一栗。


    她的眼瞳轉暗,腦中飛閃出他曾經說過的話,“我以前好像見過你”。難道,他真的曾經見過她?不,不會的。即使曾經在哪裏見過她,這麽多年過去,也不可能會認出她。


    “那……”


    她咬了咬嘴唇,仰著頭,有些擔憂地說:


    “你會趕我走嗎?”


    越瑄默默地看著她。


    “是的,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我想要成功,想以一種成功的姿態,光芒萬丈地站在你的身旁,”她跪直身體,去湊他的雙唇,“可是這些跟你比起來,全都不重要。如果,萬一,我做錯了什麽,我希望你能告訴我,而不是趕我走……”


    越瑄眉心一皺。


    避開她吻過來的嘴唇。


    她眯了眯眼睛。


    伸出雙臂,她箍住他的後腦。因為他頸椎的傷,她不敢用力,可是她的手掌也使得他無法再躲開她。她湊上去,吻住了他,如同吻住一股清涼的山泉,在吻住他的那一瞬間,她心中翻湧的各種不安,被清清涼涼地壓了下去。


    “越瑄,我喜歡你。”


    她吻著他,腦中漸漸一片空白,那雙唇清涼如泉,讓她入了迷,反複地吻著,輾轉地吻著。她的唿吸漸漸急促,心跳也越來越快,她想吻熱那雙唇,仿佛隻要將它熨熱了,心底那塊像黑洞一樣的地方,就會不再那麽空得難受。


    “越瑄,即使我做錯了什麽,也不要趕我走……”


    吻著他,她的眼珠烏盈盈的,一邊輾轉纏綿地吻著他,一邊哀求撒嬌地在他的唇邊說。


    望著夜色中的月白薔薇。


    越瑄的歎息也被她吻了下去,漸漸地,他閉上眼睛,任她灼熱地吻著自己。而他的手,也慢慢撫上了她烏黑如緞的長發。


    夜,越來越深。


    越瑄已經沉沉地睡去。


    床邊,望著他沉靜蒼白的睡顏,葉嬰心中有種混亂的情緒。他仿佛隨時都可以看穿她,卻又仿佛是在不動聲色地保護她,而她找不出他會這樣做的原因。


    手指無意識地拂上額角。


    那道細細長長的微凸傷疤,使她心定下來。


    換了夜班護士進來,葉嬰離開了房間。從隔壁客房的衣櫃裏,她找到了那個墨綠色的畫夾。很久沒有摸過它了,她小心翼翼拭掉上麵的灰塵,畫夾上烙印的銀薔薇隱約閃光,似乎還留有巴黎的香水味。


    這幾個月都沒有畫畫了。


    她猶豫一下,還是放下了畫夾,隻拿了素描的簿子和筆,關上房門,向花園走去。


    深夜的謝宅花園。


    仿佛被一層淡淡的霧氣籠罩著。


    她走在鵝卵石的道路上,兩旁是一叢叢怒綻的野薔薇。野薔薇的香氣異常濃鬱,如同帶著野性,有種張牙舞爪的囂張,緋紅色的花瓣在夜色中紅得近血,像是多年以前,那個狂野的少年,狠狠在她的肩頭咬了一口,肌膚上沁出的點點血珠。


    毫無預警地——


    一股危險的訊息使她的後頸忽然戰栗起來,還沒來得及迴頭,她整個人就已經被緊緊地擁進一個熾熱的懷抱中!


    頸部傳來滾燙的唿吸!


    襯衣的袖子鬆鬆挽起,那雙屬於男性的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那力量之大,像是要將她的腰部硬生生箍斷!


    濃鬱的薔薇花香。


    混合著一點泥土的氣息。


    還有濃烈的煙草味。


    那男人緊箍得她透不過氣,聲音在她的耳邊暗烈低啞:“我的小薔薇,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認不出你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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