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奇妙旋律的終止,附近聚集的結晶怪物們突然整整齊齊地停了下來。


    下一刻,他們便發出了一連串讓人不寒而栗的嗚咽與吼叫,就仿佛某些發生在上古年代的恐怖災難記憶突然重新浮現在他們的腦海,這些早已隨著城市沉入海中許多歲月的生物一個接一個地驚叫著,隨著大廳中央古代裝置所發出的巨大噪聲而四散奔逃,眨眼間便跑了個幹幹淨淨!


    “竟然還有這種效果?”狂鐵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下意識說道。


    下一秒,他便聽到一聲怒吼從不遠處傳來:“你·都·幹·了·什……嗚!”


    狂鐵的身影化作一道閃電,在執行官因震怒而短暫失去判斷力的一個瞬間,他已經毫不猶豫地撲了過去,並將全身力氣匯聚在一擊重拳中。


    這才是他真正的“出手時機”。


    砰的一聲巨響,伴隨著骨骼折斷碎裂的聲音,拳頭毫無花哨地擊中了執行官的胸口,將數根肋骨一同擊斷,也將他整個人都打飛出去數米之遠。


    這次狂鐵絲毫沒有給對方再站起來的機會。


    他緊跟著衝了上去,飽含憤怒的雙拳猛然轟擊著執行官的胸口、下巴和腦袋。


    “這一拳,替考爾打的!


    “這一拳,算在佩恩頭上!


    “這一拳,你欠洛林的——他tm的才十四歲!!


    “這一拳……這一拳誰也不為,就是老子想揍你!”


    拳拳到肉,執行官起初的幾次抵抗幾乎轉瞬間便被這狂怒的拳頭給打了個煙消雲散,伴隨著骨骼連續碎裂以及皮肉如破棉絮般被捶打的聲音,他終於滿臉鮮血地停止了反抗,隻是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嗬”聲。


    狂鐵終於停了下來,之前所受的傷在此刻一股腦地湧上來,過於損耗體力的後遺症也一同湧現,他感到雙臂脫力,甚至連抬起拳頭的力氣都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他相信,如果眼前這個“執行官”還能再抬一下手,他就能再一次揮拳。


    而至於對方那個用來控製結晶“怪物”的方塊,早在一開始就被他砸了個稀巴爛,變形的零件被扔出去老遠。


    “嗬……嗬……你這……”執行官喉嚨裏還有氣,甚至還努力想要說話,“你根本不懂,你根本……”


    狂鐵跌坐在地上,喘著粗氣,牙齒裏滲著血,臉上帶著笑:“老子是不懂,老子就隻是個在海上混日子的傭兵,你那些大道理該講給地獄裏的鬼魂聽——你很快就能去了,好笑吧?貴族被殺也是會死的。”


    “賤……賤民……”執行官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如今唯有怒火在支撐著他的氣息,“你為什麽非要追到這……非要趟這個渾水……你以為你能活……活著離開?會有無數人要你的……要你的命……”


    “為什麽?”狂鐵慢慢把臉湊了過去,湊在執行官麵前,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你殺了我的家人。”


    執行官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他仿佛在看著一個自己所不能理解的荒誕世界般盯著眼前的年輕傭兵,喉嚨裏發出最後的氣流聲,那氣流聲中似乎還有話語——卻已經再也組織不成可以理解的字句。


    狂鐵便就這樣默默地坐在旁邊,靜靜地盯著眼前這個男人一點一點吐出最後的空氣。


    他一言不發,紋絲不動,如同一尊鐵鑄的雕塑。


    直到執行官也徹底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複仇”。


    複仇完成了,以許多人的鮮血為開端,以一個人的鮮血為結束。


    狂鐵靠坐在那台已經停止運轉的古代裝置旁邊,視線低垂,看著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一點點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完成了一件本不可能成功的“壯舉”,他追蹤如此之遠,來到這樣一個失落的古代廢墟中,然後擊殺了一個來自海都上層的執行官。


    但現在,他突然有些茫然,如同睡夢中驚醒,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是考爾想要的麽……還是我想要的?”


    他抬起手,看著已經在戰鬥中傷痕累累的機械護腕,終於察覺到了這場“複仇”之後更加龐大的空虛。


    說到底,他從一開始所追求的恐怕就不是一場以血還血的追獵,他所求的隻是一個答案,以及一個讓自己暫時行動起來的目標。


    當老考爾在自己麵前死去,當已經朝夕相處了數年的夥伴們在那片海灘上變成冰冷的屍體,年輕的傭兵突然間失去了自我,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人生應該去往何方,於是他給了自己一個目標,一個看上去合情合理的動力——去為船長和夥伴們報仇。


    現在,答案已經揭曉,動力隨之消散。


    他仰起頭來,靠在身後冰冷的古代金屬上,一種異樣的轟鳴聲似乎正在由遠而近地靠近這裏,那聽上去像是遺跡深處的某些地方正在垮塌,又好像是上方難以計數的海水正在碾壓過來。


    他破壞了這裏作為核心的機關裝置,現在那後果似乎終於找上門了。


    “考爾……”他看著視線中那些不可思議的古代遺產,想象著這些東西背後究竟還埋藏了多少知識,想象著這片大海中到底還有多少被人遺忘或者刻意掩藏的真相,嘴角突然露出一絲有些自嘲的笑,“你知道麽,我剛剛經曆了一場旁人難以想象的冒險,見到了尋常人想都想不到的東西,但我覺得自己可能沒機會把它說給任何人聽了……”


    那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近,開始如洪鍾一般在甬道中迴響,他聽到了海水轟鳴的動靜,但在那之前,他便已經感覺自己的神誌愈發模糊,嚴重失血再加上身體各處的創傷正在撕扯著他所剩不多的清醒。


    他最後一次撐起眼皮,看著這個埋藏了許多秘密的地方,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想要活下來。


    但他的眼皮終於還是沉重地閉上了。


    恍惚間,潮濕的氣息浸潤了他的鼻腔,狂鐵在半夢半醒中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輕輕搖晃。


    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他迴到了那個破舊的碼頭,窩著身體躲在陰冷潮濕的木桶和帆布之間,他饑腸轆轆地等待著下一個雇主,等待著下一餐飽飯,而蒼白的陽光從鈷藍海的方向傾斜著灑下來,有一個身穿破舊船長服的高大身影在自己麵前停下,低頭仔細打量著自己。


    逆著光,他看不清對方的麵孔,但對方的麵孔清晰地印在他腦中。


    “我缺個護衛……”


    “我沒當過護衛,我就有一把子力氣。”


    “我就缺個力氣大的護衛。”


    “那好啊,你管飯就行……”


    “……一半傭金我先欠著,這把短劍給你拿著防身……”


    夢境斷斷續續,有很多無意義的片段在混亂的思緒中跳躍,而一些似乎早已被遺忘的印象則在那淩亂的片段之間起伏——


    “老頭,好幾年了,你當年欠我那幾個銀幣到底什麽時候補上?”


    “你從我酒櫃裏偷拿那麽多次酒,還補不上那幾個小錢?”


    “一碼歸一碼!!”


    ……


    “老頭子我當年可是個偉大的冒險家,冒險家你知道麽,我見過的海怪比你泡過的姑娘還多……”


    “屁話,我這輩子還沒談過姑娘呢!”


    “這種事兒沒必要說得這麽自豪,小子。”


    ……


    “老頭,你還沒說過呢,當年你到底是怎麽在碼頭那麽多人裏麵挑中我的?”


    “沒什麽特別的原因,我就是覺得自己的兒子要是能順利長大,應該跟你有點像……”


    “原來是……老頭你tm占我便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連老婆都沒有!”


    他在睡夢中忍不住笑了起來,嘴角扯動著腦袋上的傷口,生疼。


    疼痛讓年輕的傭兵從一連串混亂的夢境中瞬間驚醒,他猛然間睜開眼睛,從旁邊窗口灑進來的陽光讓他一時間有些發蒙。


    他感覺到身體在輕輕搖晃,溫柔的海浪聲從外麵傳了進來,空氣中夾雜著細微的腥鹹味道,那是他格外熟悉的氣息和聲音。


    他正待在一艘船上,一艘陌生的船。


    警覺感從心頭湧起,狂鐵下意識地想要翻身而起,卻因為這個大膽的動作而牽扯了身上的傷口,他呲牙咧嘴了一番才終於慢慢適應自己的情況,然後一邊小心翼翼地從床上起身一邊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情況。


    入目之處是被精心纏好的繃帶,還有藥膏的刺鼻味道飄進鼻孔間。


    那對機械護腕就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護腕表麵的溝壑傷痕證明著記憶中的一切都並非虛幻。


    狂鐵皺皺眉,首先拿起護腕仔細佩戴好,確認武器仍然可以使用才稍稍放下心來,隨後他小心翼翼走向不遠處的房門,準備先看看外麵的情況。


    但就在他剛邁開腳步的瞬間,那扇門便被人從外麵打開了,一個身材高挑的金發女人出現在那裏,麵無表情地走進房間。


    她穿著上層貴族的禮服,有著出眾的容貌,可這容貌卻被那難以靠近的氣質和一個黑色的眼罩遮掩大半,她向著房間中央走來,一隻戴著厚厚手套的手提著漆黑的手杖,手杖輕點著房間的地板,聽上去漫不經心,卻憑空讓狂鐵感到一種由衷的壓力。


    “你是……”狂鐵終於反應過來,他驚愕地瞪大雙眼,迴憶起自己曾經在某些畫作以及海都的某次盛大慶典中看到過這位女士的臉,在錯愕中他脫口而出,“你是米萊……”


    “坐下,”女士打斷了他,她用手杖指向一張椅子,隨後自己坐在另一張椅子上,麵無表情地投來視線,“我有一些問題,你要迴答。”


    “憑什……好的。”狂鐵先是下意識地冒出前半句,隨後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以及受到救助的現實,無奈地點頭坐到那張椅子上。


    那位女士單刀直入地問道:“你在海底看到了什麽?”


    狂鐵眨眨眼,心想果然如此。


    這一瞬間,他猶豫了,他不知道是否應該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告訴這位海都統治者,前不久的經曆讓他本能地不信任對方,更忌憚自己所知道的“秘密”是否會帶來更大的麻煩,但短暫的猶豫之後,他突然心一橫。


    他接觸的那些不該接觸的秘密已經夠多了,而考爾的遭遇則證明了另一件事:在這些“大人物”麵前,小民的謹慎和低頭並不能維護自己的生命和尊嚴。


    “我看到了一片古代遺跡,還有你手下的一名執行官——他已經死在我手中……”


    他沒有隱瞞,把自己所知和所做的一切和盤托出。


    而眼前的女士從頭至尾隻是平靜地聽著這一切,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這甚至讓狂鐵無法判斷她在聽到這一係列真相後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感情波動存在。


    “你還真是見到了太多足以讓人喪命的真相——做了太多足以被絞死的大膽之舉,”米萊狄終於開口了,“這很讓我意外。”


    “所以接下來你該殺我滅口了?”狂鐵這時候反而十分冷靜,他看著眼前這位女士的眼睛,語氣甚至有些輕鬆,“還是說你需要先進行一下‘審判’?”


    “滅口?我並沒有那麽多精力來過問這種小事,”讓狂鐵意外的是,高塔的統治者卻隻是露出一絲微笑,“我原本隻是想來這裏處理一個壞掉的齒輪,卻沒想到有一個蹩腳的傭兵替我完成了此事,至於這個傭兵之後會如何,於我而言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狂鐵怔了一下,慢慢反應過來:“你所說的那個壞掉的‘齒輪’——是我幹掉的那個執行官?”


    “海都是一台龐大而精密的機器,我需要許多零件晝夜運轉來維持這座城市的秩序和安全,”米萊狄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傭兵,不緊不慢地說著,“在這樣的運轉中,總有一些零件會被磨損,或者進入錯誤的位置,影響整個機器的穩定——它們需要被剔除,而這種剔除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你剛剛所經曆的,隻不過是這座海上孤城不斷重複的正常一環。”


    “……那在這之後呢?”狂鐵突然問道,“你所說的零件被剔除之後呢?”


    “新的零件會取代它們——隻需要一瞬間,”米萊狄淡淡說道,“海都將永遠井然有序地運行下去,隻要它的每一個零件都各司其職,各盡其用。”


    狂鐵沉默下來,他沒有對米萊狄所描述的“秩序”發表任何看法,但他想到了那些外海島嶼上越來越嚴苛的律法,想到了晶渣民日複一日的沉重勞役,想到了那些島嶼總督和一個又一個的“執行官”,本能地,他感覺眼前這位海都統治者的話有哪裏不對。


    不該是這樣,由“人”所組成的世界,不應該變成這副模樣。


    米萊狄的聲音則在這時再次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有興趣成為一個新的‘零件’麽?”


    “我?”狂鐵訝異地指了指自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你很令人意外,”米萊狄淡然說道,“我對你這種令人意外的特質產生了興趣——或許我應該為海都這台龐大的機器增添一些新的東西,你是否有興趣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說到這裏,她略微頓了頓,補充道:“你應該明白,這對大多數人而言都是一份殊榮。”


    狂鐵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女士,從那隻始終保持著漠然平淡的眼睛中,他仍然無從判斷對方這時候到底是不是認真的——但這並不重要。


    他有自己的答案。


    “幹不了,沒興趣,謝謝,”他搖了搖頭,很坦然地拒絕,“說真的,我並不認同你那套理論,我也有我自己的活法。”


    “意料之中的答複,”米萊狄似乎並沒有生氣,隻是輕輕點了點頭,“既然你拒絕,那我不會繼續挽留,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現在?離開?從這兒?”狂鐵愣了一下,突然覺得情況有哪不對,“這裏可是在……”


    然而米萊狄隻是露出一絲微笑,她揚起手杖,指向了不遠處那扇朝向海麵的窗戶:“你可以看看外邊。”


    狂鐵怔了怔,上前推開了那扇鑲嵌著厚玻璃的窗戶,外麵明亮的陽光晃著他的眼睛,在適應了海麵上的反光之後,他看到了一座有些眼熟的島嶼。


    那正是采珠人的那座小島——考爾留下的那艘船甚至還停留在岸邊,而一些熟悉的身影正在遠方的海岸線上活動著,他們似乎注意到了海麵上漂浮的陌生大船,正萬分緊張地注視著這邊。


    他被送迴了這裏,一切的起點。


    但他距離這個“起點”仍然有著很遠的一段海麵。


    狂鐵眨眨眼,下意識迴頭抗議:“等會,你至少給我一艘……”


    他話音未落,便看到一個迅捷的黑影突然朝自己迎麵撲來——模模糊糊中,他看到那似乎是某種機關造物,但還不等他看清那到底是什麽東西,一股沉重的撞擊便已經把他從窗戶推了出去。


    “我x!”


    年輕的傭兵墜向大海,在這個過程中發出了中氣十足的咒罵和大喊——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會當著高塔統治者的麵罵的這麽大聲,迴頭隻要對方不追殺自己,他覺得這一聲咒罵可以讓自己吹至少十年——然後,他便結結實實地落入了大海。


    冰涼的海水刺激著神經,他嗆了兩口水,才終於從海麵上冒出頭來,而那艘大船已經開始向著遠方駛去,他在沉浮中手舞足蹈,氣勢十足地衝著那已經漸漸遠去的窗口高喊著:“這事兒沒完!我跟你說,這事兒沒完!我還沒問清楚呢,海底蔓延的汙染到底是怎麽迴事!那些遺跡到底是怎麽迴事!


    “聽見沒有?這事還沒完!”


    傭兵氣勢十足的喊叫聲從海麵上傳了過來,哪怕離了很遠,聽上去也格外聒噪。


    高塔的統治者,“築城者”米萊狄靜靜地站在朝向大海的窗邊,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遠方那片起伏的海麵以及那個已經開始向著海島遊去的身影,許久之後,她的嘴角才突然翹了起來。


    很有趣,她已經很多年不曾聽過有人當著自己的麵說出這麽多粗鄙之語了。


    她有一種預感——這恐怕不會是自己與這個有趣的年輕人的最後一次見麵。


    誰敢斷言命運呢?


    陽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鈷藍海上,海麵起伏的波濤隔開了望向遠處的視線,氣勢磅礴的大船向著遠方那座佇立在大海上的明珠之城駛去,巍峨船舷投下的陰影在大海上漸行漸遠,而在波濤的另一邊,陽光照耀之下,年輕的傭兵正奮力破開海浪,遊向他人生的下一段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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