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二十四的傳臚名單出來了,由禮部徐侍郎引進,丌兄、龔兄和那個賈琮在列。”


    正陽門左側的一間酒樓上,夏風拂動酒幌,幾位同年在討論,方無悔不甘地捏緊拳頭,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文章好、聲名好,首席大臣也是親戚,為何進不了一甲?但是,他有信心,明天二十五的傳臚,他一定能進二甲的,二十四為小傳臚,隻引見一甲的三名,二十五傳臚,三甲都在仁華殿公布,到時會有一場盛大的禮儀。


    方無悔冷笑詆毀道:“丌兄能進一甲,名副其實,那個賈琮……黨附權閹,為我輩所不恥!”


    “正是,賈琮斯文敗類耳!毫無骨氣!”一場江南文人紛紛詆毀,嫉妒的同時,對賈琮唾罵不已。


    ……


    走進宮中甬道的賈琮,隻覺得右耳朵發熱,不知是誰在咒罵他,到了大明宮丹陛下,禮部侍郎徐有貞已經教完了他們小傳臚應有的禮節。


    賈琮三人也不知誰是第幾,但能入選小傳臚,他們三人鐵定是前三名了,目不斜視、小心翼翼地進了宮殿,撲麵而來的便是香氣。這是杭州進貢的一種香料,燃燒時無煙無色,就隻有香味,焚燒在寶鼎之中。


    三人行了跪拜大禮,雍樂皇帝看著他們三個風姿不俗,已不打算更改,科舉取仕還看重容貌,實在不雅觀的,會影響前途,雍樂皇帝正襟危坐:“爾等乃丁醜新科,一甲及第,當入翰林,為百十名進士之表率……”


    賈琮三人平身了,垂頭侍立,各自皆不知名次如何,雍樂皇帝又道:“新科前三名,詩才料來不俗,朕出一禦題,命爾等作樂府:曆朝曆代,皆有黃巢之禍,唐僖宗廣明元年,黃巢君攻破長安……你等以此入筆,朕未曾封製誥,排定名次,乃是你等不相伯仲,朕從詩句觀而可知……”


    丌詩軒、龔鼎慈緊張起來,奉了命,各自告罪尋一張條案,不敢坐下,有雜役太監上來鋪紙磨墨,眾人再次謝過。他二人之中,丌詩軒文采博深,是江南的大才子,龔鼎慈在作詩方麵也不賴。


    看他們龍飛鳳舞地下筆了,賈琮頓感棘手,會寫八股文,詩句不是寫不出來,但要力壓丌詩軒,還是很有難度。


    而且黃巢之禍,那也是很忌諱的,一個寫不好,皇帝就厭惡了,說白了,也即是常見的農民起義。


    這裏有兩個切入點,第一是痛批晚唐腐敗,因為大順也是布衣起家,從中折射本朝的得國之正、替天行道。


    第二是站在封建統治階級的立場,貶低農民的起義,畢竟現如今的淩家已經是統治者。


    ……


    丌詩軒、龔鼎慈下筆多時了,賈琮桌案卻一字未寫,雍樂皇帝眯眼道:“賈琮,你為何未下筆?是想違抗聖命麽?”


    龔鼎慈心道:“賈琮不能與我爭鋒了,他寫寫雜書還行,名詩大作,從未聽聞……”


    丌詩軒瞥一眼賈琮,暗暗得意,“寫詩,同輩之中,我少有抗衡者……”


    誰想賈琮說道:“迴稟聖上,是因為紙張不夠長。”


    “噢?”雍樂皇帝一笑:“好一句紙張不夠長,傳朕口諭,命人抬針工局縫製好的絲帛來,來來來,你在朕眼皮底下寫……”


    “謝主隆恩!”賈琮走出來,直至主座之下。


    另外兩人也來不及腹誹賈琮的故弄玄虛,嘩眾取寵,認真沉思,等他們提筆寫完,雜役太監才手捧銀盤絲帛來到,賈琮開始下筆,劉秉筆捧上紙張,念給皇帝聽,雍樂皇帝微喜道:“江左果然人傑地靈。”


    丌詩軒如奉倫音,也許殿試之時,皇帝替他移燭台,隻是一個籠絡人心的舉動,他卻認為是對他青睞有加了,自家又是世代翰林,狀元及第不遠矣。


    這時,賈琮筆下已經寫了幾句了: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陽城外花如雪。


    東西南北路人絕,綠楊悄悄香塵滅。


    路旁忽見如花人,獨向綠楊陰下歇。


    鳳側鸞欹鬢腳斜,紅攢黛斂眉心折。”


    丌詩軒撇嘴暗道:“聖殿禦題,以女人開局,真是有辱斯文……”


    龔鼎慈幸災樂禍,雍樂皇帝不悅起來。


    然而,賈琮此刻筆鋒一轉:


    “借問女郎何處來?含顰欲語聲先咽。


    迴頭斂袂謝行人,喪亂漂淪何堪說!


    三年陷賊留秦地,依稀記得秦中事。”


    雍樂皇帝撫掌稱讚:“起承轉合,這個轉,轉得好,了無痕跡,自然而然。”


    丌詩軒此時才生出了一點危機感,而龔鼎慈眼神一淡,才打定主意,不想和他們爭鋒了,丌詩軒詩名本就勝於他,現在看來,賈琮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短短幾句開局,時間、地點、人物,水到渠成,看不出雕琢痕跡,筆鋒一轉,就從一個女人,轉到女人口中的黃巢之禍了。儼然信手拈來,大家風範。


    “君能為妾解金鞍,妾亦與君停玉趾。


    前年庚子臘月五,正閉金籠教鸚鵡。


    斜開鸞鏡懶梳頭,閑憑雕欄慵不語。


    忽看門外起紅塵,已見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倉惶,朝士歸來尚疑誤。


    是時西麵官軍入,擬向潼關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盡道賊軍來未及……”


    雍樂皇帝登基之時,早過了而立之年,如今又過了不惑,體質極差,眼睛慢慢不好使了,打開鏡盒,戴上眼鏡,問劉秉筆道:“你來給朕解解……”


    “迴主子,奴婢……奴婢學識淺陋……”劉秉筆汗顏。


    “天殺的奴才!你們司禮監的人,太監、少監、秉筆、隨堂,都是有品服的!都是在內書堂由翰林教導,讀過書的,若解不好,你就去浣衣局,當一輩子苦差得了……”雍樂皇帝眼神森冷,任性使氣。


    “主子,奴婢有了……”劉秉筆誠惶誠恐,飛快琢磨道:“這一句‘忽看門外起紅塵’,筆鋒再轉,實在是一波三折、一歎三詠……奴婢看來,足以比擬白居易之《長恨歌》、《琵琶行》……”


    “……鄉園本貫東畿縣,歲歲耕桑臨近甸。歲種良田二百廛,年輸戶稅三千萬。


    小姑慣織褐絁袍,中婦能炊紅黍飯。


    千間倉兮萬絲箱,黃巢過後猶殘半……”


    “……奈何四海盡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


    避難徒為闕下人,懷安卻羨江南鬼。


    願君舉棹東複東,詠此長歌獻聖公。”


    對詩詞頗為喜歡的雍樂皇帝,等劉秉筆解釋完,不再稱讚,叫他捧上來,詩名是《仁華殿奉禦題作》。


    丌詩軒、龔鼎慈早已經看得目瞪口呆,他們詩作也算不凡了,但要和白居易比,差得遠,誰想到賈琮竟然是詩中大才。


    這個時空,除了賈琮,沒有人知道這首詩是韋莊的《秦婦吟》。


    和白居易樂府詩齊名的《秦婦吟》,在賈琮前世那個時空,宋元明清就沒有出現過,大家隻知道詩名,不知道內容,直到現代,《秦婦吟》在敦煌出土,重見天日。


    這個時空也是一樣,《全唐詩》中,沒有《秦婦吟》。


    “你等退下吧,明日傳臚,自會知道名次如何。”雍樂皇帝提筆在題目上加了“黃巢”兩個字,顯然這首站在統治階級立場看問題的樂府詩,沒有觸怒他。


    【注釋:數病齊發,這兩章倉促之中,寫得不好,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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