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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祝鎔迴到家中,已是深夜,因項圻突然迴京,宮內關防重新調配布置,皇帝巴不得連鳥都不能飛過皇城上空。


    更擔心項圻並非隻身歸來,怕京城外有他們的兵馬埋伏,祝鎔和開疆不得不奔赴城外勘察,除了金東生的隊伍外,並無可疑的人群突然出現。


    直到此刻,他座下的馬才停在了家門前,下人還沒趕得及上前牽韁繩,祝鎔已飛身下來,直奔清秋閣。


    爭鳴這一整天,等在宮外不是,等在禁軍府外也不是,根本抓不著公子的行蹤,這會兒終於在中門下遇見了,可他還是不知道,少夫人到底怎麽了。


    夜深人靜,世子已經迴王府,涵之要明日打點行李後再正式搬過去,就連清秋閣裏也沒幾個人知道少夫人到底怎麽病了,隻聽她們說,大小姐來過一迴,除此之外,老太太和二小姐下令,不許任何人來探望。


    祝鎔悄然進門,扶意正睡得沉,他不忍將妻子驚醒,再出門來才問:“香櫞呢?”


    小丫鬟上前說:“香櫞姐姐也病了,在內院沒迴來,像是老太太跟前的李嫂嫂照顧著,今天大夫人也病倒了,實在奇怪,別是傳染了什麽。”


    隻見內院值夜的下人掌著燈籠進院門,是聽說公子歸來,特地來傳老太太的話,請他多晚都去一趟。


    “少夫人若是醒了,立刻來告訴我。”祝鎔匆匆吩咐,“但不得吵醒她。”


    睡夢中的扶意,沒能聽見丈夫的聲音,出事後,她幾乎躺了一整天,本以為夜裏必然精神格外好,盼著能等丈夫歸來,可不知幾時,她就又睡著了。


    夢裏,迴到了千裏之外的紀州,陽光明豔的夏日,眼前是紀州王府的大門,一輛驢車緩緩停下。


    變年輕了的父親從車上下來,轉身小心翼翼抱下玲瓏可愛的小女娃,扶意睜大了眼睛看,那不就是小時候的自己嗎。


    同樣年輕的母親,被父親攙扶著下車來,溫柔地對“自己”說:“意兒要乖,娘教你怎麽磕頭,你還記得嗎?見了王爺和娘娘,要有禮貌要大方,若有人拿東西給你吃,一定要再三謝過,雙手接下。”


    扶意想起來了,這是她當年隨父親去王府玩耍時的光景……她是在做夢嗎?


    見父親帶著娘和自己進門,她也跟上前來,可是跨進門的一瞬,便是場景一轉,來到了水光灩瀲的池塘邊。


    隻見可愛的小郡主大大咧咧地跳進水塘,踩得水花四濺,嚷嚷著喊岸上的小扶意也下來。


    小小的自己,還有幾分膽怯,家裏是教了規矩來的,這樣嬉鬧玩耍,爹爹迴去一定打手心,她背著小手直搖頭,奶聲奶氣地說:“我的新衣裳要濕了。”


    小郡主跑來,不由分說拽著扶意下池塘,驕傲地說:“我有好多衣裳,你挑喜歡的拿去。”


    扶意不自覺地跟來,蹲在池塘邊看著小小的自己,嬌滴滴的小娃娃,圓鼓鼓的臉頰,雪一樣白的肌膚,實在惹人憐愛。


    她想起來,正因為自己從小就比言蓁蓁漂亮可愛,才總遭表姐的欺負,而老妖怪也見不得她好。


    “抓到啦!”小郡主雙手抓著鮮豔斑斕的錦鯉,高高舉起,揚起無數水花,眯著眼睛歡喜地嚷嚷:“你看,我抓到魚。”


    此時玩開了的小扶意,再顧不得弄濕新衣裳,在水裏一陣亂摸,但見一條碩大的錦鯉遊向她,小丫頭勇敢地撲上去,小手抓不住,便奮力抱在懷裏,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又興奮又害怕地喊著:“我也抓到大魚……”


    那魚兒個頭大力氣足,死命掙紮著,眼看著“自己”要抱著魚跌入水中,扶意著急,想伸手幫一把,可在“自己”懷裏的錦鯉忽然竄起,衝她迎麵飛來,扶意下意識張開手,穩穩地抱入懷中。


    小娃娃們咯咯直笑,扶意抬起頭來看她們,但眼前的一切瞬間消失,她倏然睜開眼,隻有床架頂上,五福臨門的金線刺繡帳子,在昏暗的燭光裏隱約可見。


    “是夢啊。”扶意舒了口氣,想要挪動身體,猛然想起她在正安胎,郎中要她仰臥,一定不能太用力地亂動。


    扶意口渴,側過腦袋,想喚下人送水來,卻在昏暗的光線裏,看見邊上坐著她熟悉的身影,是鎔哥哥迴來了。


    祝鎔沒有察覺妻子醒了,枯坐在一旁,雙手撐著腦袋,渾身散發著懊惱和憤怒,無法宣泄無法消解,他看起來痛苦極了。


    扶意看在眼裏,已是萬分心疼:“鎔哥哥……”


    祝鎔猛地抬起頭,幾乎瞬間就出現在床邊,滿眼慌張地問:“醒了?”


    扶意看見他的衣衫,還是上朝當差的官袍,說道:“下人們都睡了嗎,值夜的呢,怎麽沒人伺候你更衣洗漱。”


    祝鎔捧起她的手,搖頭道:“不急,你別惦記這些事。”


    扶意溫柔一笑,帶著幾分委屈:“是不是都知道了,相公,我們倆可真糊塗呀,我都羞死了。”


    祝鎔卻說:“明日我們搬出去,不,你現在還不能挪動,待郎中說你身體穩妥了,我們就搬出去住。”


    “鎔哥哥……”


    “你不要說了,你想勸我的話,我都知道。”祝鎔道,“我已經對奶奶說明,我要帶你搬出去。”


    扶意知道,現在丈夫是壓抑著殺天滅地的怒氣,說什麽他也聽不進去,便答應:“我聽你的話,可是你別急,先去洗漱更衣,來我身邊躺下,我要在你懷裏才能踏實。”


    祝鎔卻沉沉地說:“我竟想當然地認為,就算你被她打傷了,還有奶奶和韻之她們照顧,我竟然覺得,國事和朝廷重要過你的事,我……”


    扶意坦率地說:“一直也等不見你迴來,我很難過。”


    祝鎔懊惱至極:“對不起,扶意,對不起。”


    扶意卻抓過丈夫的手,小心翼翼挪到麵前,親了一口說:“可你若真不顧一切地迴來,擅離職守,惹惱皇帝要殺你,我可就再也見不著了你了。既然如此,給國事朝廷讓個道,我胸懷大度,不和皇帝計較。”


    祝鎔眼圈泛紅:“你不如發脾氣、罵我、怪我,向我抱怨那瘋女人,我心裏還好受些。”


    扶意卻一臉慵懶地說:“那我多累得慌,更何況,郎中不許我激動,要我什麽都慢慢的靜靜的。”


    她把祝鎔的手,隔著被子挪到了自己的小腹上:“要是保不住這孩子,此時此刻,咱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也沒有遺憾了,再有下一次,我們一定小心。”


    “我還逼著你學騎馬!”祝鎔這輩子,從未如此挫敗,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指不定這娃娃若能保下來,將來一出生就會騎馬。”扶意笑道,“奶奶說了,吃苦受罪都是我,隻要我想開了,誰也不許想不開,你可別煩我。”


    祝鎔緩緩沉下心:“我去更衣洗漱,來陪你躺著。”


    扶意說:“要好好吃口飯,我讓他們備著鮑魚粥的,吃了再來。”


    祝鎔退出臥房,要趕緊洗漱吃飯,好迴去陪伴妻子,爭鳴從後廊過來,他雖然還不知道少夫人到底怎麽了,但卻有要緊的事向公子稟告。


    “那匹大白馬不見了,公子,咱們家能騎上它出去的,隻有四公子。”爭鳴說,“馬棚的人很緊張,不知如何是好。”


    “告訴他們別聲張,自己知道就好,四公子貪玩也不是一兩天,鬧大了四公子挨罰,他們也吃不了兜著走。”祝鎔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明白,平理一定是去見大姐夫。


    原本那匹馬送給弟弟也沒什麽,可如此俊美的神駒,在哪裏都紮眼,那小子就怕自己的行蹤不被人察覺嗎?


    好在平理沒有騎著他的大白馬去紀州王府,但那一晚不少人撞見京城裏深夜有白光閃過,有人說是白馬,有人說是白龍,也有人說是鬧鬼,一時傳得很邪乎。


    隔天清早,還沒聽聞這些傳言時,祝鎔就先去找了弟弟。


    平理這才意識到,那匹馬美得會在夜裏發光,騎出去太招搖,雖然兄弟倆始終沒攤開明說,這一迴合,他是心服口服的,保證再不拉出去瞎嘚瑟。


    兄弟倆說話時,興華堂的下人就追到西苑來,大老爺急著見兒子。


    平理便問:“嫂嫂怎麽樣了,她什麽病?昨天是我去抱她迴清秋閣的,哥你別生氣啊,奶奶命令我,我沒敢對嫂嫂不恭敬。”


    祝鎔道:“哪有這些忌諱,胡思亂想,難道故意提醒我,要我謝你嗎?”


    平理立刻湊上來,嬉皮笑臉:“哥,我想要點銀子。”


    祝鎔皺眉:“你的零花錢呢?”


    平理抓了抓腦袋:“我哪裏攢的下錢。”


    “要多少?”


    “不用多,一千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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