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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言夫人和奶娘打點好了明日的一切,又看著那一老一小鬼鬼祟祟地歸來,她才迴到房中,對丈夫說:“母親和蓁蓁迴家了,你放心。”


    言景山應了聲,從書桌前起身,準備更衣洗漱,但見妻子翻箱倒櫃的,他問:“找什麽呢?”


    “明日穿的衣裳。”言夫人說,“我要打扮打扮,你呢,換不換?”


    言景山低頭看了眼,今天也是帶女兒去各府拜訪的日子,他穿得十分體麵,但這些料子貴,平日裏他也舍不得,統共沒兩身。


    言夫人說:“我聽香櫞說,公爵府裏的衣裳,穿兩三次就算舊的,每個月都給做新的,遇上別府的宴請相邀,必定從頭到腳都是新的,你說明日姑爺正經上門來,你還穿著今天的衣裳,也忒寒酸了不是?”


    言景山板著臉坐下,氣哼哼地說:“這家裏原就不富貴,可也不是揭不開鍋的落魄,誰敢嫌寒酸?我女兒都不嫌我,姑爺若嫌,那就別娶我家姑娘。”


    言夫人抱著衣裳走來勸:“這是怎麽了,怪我說錯話不是,白天還好好的,明兒還請這個請那個的來觀禮,上趕著顯擺你的女婿。”


    言景山果然是憋了大半天,此刻生氣地說:“不成體統。”


    “好好的,怎麽你了,真是怪脾氣。”言夫人將衣裳鋪在榻上,查看有沒有要熨燙的,忽然一個激靈,轉身問丈夫,“是因為叫姑爺看見你吃糖葫蘆,你生氣了?”


    言景山卻是惱道:“什麽糖葫蘆,你閨女,見了人就跑過去,娘也不要了,爹也不管了,眼裏隻有她的鎔哥哥。我們好歹書香門第,半分讀書人家姑娘的氣質也沒有,就,就這麽跑過去了。”


    言夫人含笑瞅著丈夫問:“相公,你是吃醋了?”


    言景山睜大眼睛:“胡說什麽呢?你這個做娘的不正經,女兒才沒教養,你好好管管她。”他起身瞥了眼床上的衣裳,不耐煩地說,“穿什麽都行,不光著就好,你看著辦,我迴書房看會兒書。”


    言夫人笑道:“別太晚,明兒沒有精神氣色差,就是穿上金子做的衣裳也體麵不起來。”


    言景山自顧自地走了,誰知一開門,女兒就在眼前,她正抬手準備敲門。


    扶意是才來的,沒聽見爹娘的對話,見了父親便說:“這是我在京城給爹爹買的筆,迴來那天我怕叫奶奶搜了去,給藏起來的,結果一藏就忘了,這會兒收拾東西才翻出來。”


    她把長長的盒子遞給父親:“爹爹快試試,若使著順手,我往後還給你買。”


    言景山打開盒子看了眼,便帶著閨女往書房去,扶意高高興興地說著:“雖是老太太給我的零花錢,可我不白拿,我教四個姑娘一個小公子,偶爾還去伺候一下姑祖母,算是我掙的錢。”


    言夫人從門裏出來瞧,父女倆說說笑笑已經走遠了,跨過門檻時,丈夫還細心地攙扶女兒,一言一行都透著疼愛。


    奶娘從邊上屋子過來,問道:“方才聽見老爺發脾氣呢,出什麽事了?”


    言夫人笑道:“吃醋呢,別理他。”


    奶娘指了指老夫人的屋子:“不知鼓搗什麽,夫人別怪我說話難聽,她非要老大一家送親,必定是想把大孫女也往祝家塞,可別叫她攛掇那小丫頭做出不要臉的事,坑了我們姑娘和姑爺。”


    言夫人冷下臉:“可不能再叫扶意對我失望,誰也別想壞了我閨女的好事!”


    隔天一早,博聞書院賓客盈門,除了言景山請來的幾位世交和前輩,他的學生們,竟是帶著各自家人也一起來看熱鬧。


    祝鎔的車馬到門前,一下車就被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看著素昧平生的人,笑容裏滿滿的祝福和喜慶,叫他緊張不安的心,頓時放鬆下來。


    且說昨天祝鎔險些撅折了老夫人的胳膊,本以為她今天會推病不見,但進門後就見人家高坐上首,等著自己給行禮。


    嶽父叮囑過,今天要裝得頭一迴見麵似的,他便不敢多親昵,規規矩矩一切按照禮節來。


    在眾賓客的見證下,送上聘禮和婚書,言景山的好友念的禮單,沒完沒了,一箱箱的禮物送上來,雖然已是按照祝家老太太的要求在大孫子的規格上減了三分,可依然是公爵府的氣派,叫眾人大開眼界。


    言老夫人直看得,偷偷咽著唾沫,今日大兒子一家也來了,她悄悄給兒子使眼色,言景嶽已是雙眼猩紅,巴不得把貪婪二字寫在臉上。


    一切禮儀之後,言景山就把女婿帶去學堂,與眾位世交前輩一起,聽祝鎔給這裏的學子們講講京城,說一說國子監的學風。


    其餘賓客,在言夫人的招待下,在後院喝茶吃點心,之後正午張羅了一餐飯,就先散了。


    但學堂裏遲遲不散,言夫人少不得埋怨丈夫餓著姑爺,徘徊了數次後,終於闖進來,溫柔和氣地說:“孩子們都餓了,各位先生世伯更是客,相公可別虧了禮數。”


    言景山這才發現,已是日過正午,一屋子人都意猶未盡,說趕緊吃了飯,下午要接著講。


    今日人多,家裏實在鋪張不開,言夫人帶著奶娘和其他下人,將分好的飯菜送來,她親手把食盒遞給女婿,另捧了一碗冰糖雪梨茶:“喝了潤潤嗓子,鎔兒啊,要是累了就和娘說,別叫你嶽父纏著你。”


    這聲鎔兒,言夫人昨天就想當麵喊一聲,但初次相見終究不好意思,這會兒滿心歡喜,才見兩天的孩子,仿佛自己養大的一般,怎麽看怎麽喜歡。


    祝鎔大口飲盡雪梨茶,茶湯清甜潤滑,令他說了一上午話的嗓子十分舒坦,便大大方方地遞過來:“娘,我還要一杯。”


    言夫人眉開眼笑:“還有,還有,你先吃著飯。”


    祝鎔叫了大夫人二十年的母親,可這幾個字眼在他口中,僅僅是稱唿,毫無感情。


    幼年時,他也曾想過,要好好表現,討得養母的歡心和喜愛,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被養母從骨子裏血液裏厭惡嫌棄。


    那之後他就放下了,放下了反而也輕鬆自在,也沒再想過,這輩子能有一天,喊出娘的時候,自己真正有了母親,成了兒子。


    言夫人再來給女婿送雪梨茶時,輕聲說:“今日行過禮,就沒那麽多顧忌了,你們好些日子不見了,散了後你留在這裏,娘把扶意送來。”


    祝鎔臉上掩飾不住的喜色,見嶽母衝著自己笑,才有些不好意思,好在這時候嶽父叫他過去,才冷靜了下來。


    如此熱熱鬧鬧一整天,所有人都累壞了,賓客散盡後,他單獨和嶽父在書房,言景山向他解釋,夫妻倆不送女兒上京城的緣故,寫了厚厚一摞信,皆是向親家老太太和老爺致歉的誠意。


    此時,言夫人來找丈夫,昨夜他答應了,給孩子們半個時辰說說話,讓孩子們大大方方在書房裏,透過窗戶人人都能看見裏頭的光景,不至於壞了體統。


    答應妻子的事不好反悔,言景山將書信命女婿仔細收著後,不情不願地走了。


    不多時,便見扶意端著茶水和切好的梨出現在門前,祝鎔趕緊起身來,扶意笑道:“坐著,我給你倒茶喝。”


    兩人隔著矮幾對坐,扶意先把梨推過來,說是娘切的,一定要他吃,自己斟了茶,再遞過來時,祝鎔抬手接。


    仿佛最初的時候,指尖輕輕的觸碰,那時候,不經意地情意流露,而如今,他們已是要做夫妻了。


    扶意進門時,仿佛在京城的光景,一夜過去她已經沒那麽興奮激動,但此刻指尖相觸,一顆心撲通撲通猛地跳起來。


    眼前的一切,這學堂書房,這茶水果子,這日落餘暉,還有祝鎔……


    “我真的,不是做夢嗎?”扶意說,“爹爹說什麽金將軍逼婚,我也聽不明白,鎔哥哥,我們真要成親了?”


    祝鎔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們要成親,我說過,要你等我,我來了。”


    他放下茶杯,終究忍不住握了扶意的手,心疼地問:“還疼嗎?”


    扶意又委屈又害羞,抽迴手背在身後:“是媽媽們告訴你的?我怎麽覺著,怪丟臉的,好像我還是小孩子,小孩子才挨打。”


    祝鎔笑道:“你和在京城不一樣。”


    扶意問:“什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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