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不期而遇地開始在中午。我睡在辦公室裏,醉生夢死。門突然開始響,而且一聲甚於一聲。我覺得我不是在做夢,而是有人在敲門。這個時候學校裏還有誰會來?走得空空蕩蕩了,連隻野鳥也得仔細尋找才行。我以為我被世界遺忘了,好歹還有人惦記。

    開了門,一股冷氣撲麵而來。原來是一樓的樓管,複雜表情地看著我。他說,你是不是假期不迴家,一直住這裏?我睡眼惺忪地點頭,並且覺得這沒什麽不妥。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離開。我隻覺得他很像一個幽靈,長期以來非常像。

    醒來了,總得做些什麽。離我法定的投簡曆時間尚遠,但吃飯的時間迫在眉睫。學校早早地貼出了通知,為了不至於把我等人餓死,學校特地開辟陽光苑一層某些窗口,特定時間,特定地點,過期不候。這個我是領教過,深刻地領教過。有一年在老區,晚上打球迴去得晚了,饑腸轆轆,綠眼睛狼一般衝進餐廳的時候,那個點已經過去,饅頭包子青菜早已經沒有。隻好找些零星的稀飯安慰我的腸胃。

    香皂的香味縈繞在我的周圍,一直沒有散去,即使是走在平日熱鬧非凡而此時空空蕩蕩的大路上。再也看不見畢業甩賣大會上水泄不通的人群,再也沒有了上課前後河流一般洶湧的學生。我走在去往餐廳的路上,一股香味飄散在我的周圍,意氣奮發。我找不到一個人,甚至是一片落葉,一隻野鳥。安靜得,讓我隻聽見風吹動著遠遠近近的東西,來迴翻轉。

    我開始有些想木木,尤其是以轉彎看見餐廳前麵零星地有幾個尋找食物的人的時候。平常的時候,都是木木陪著我去吃飯,她像照看一個孩子一樣照看我吃飯。也不知道那些尋找食物的人是從哪個地方跑出來的,隻是在饑餓的天堂,所有的鬼魂集體相遇。

    相顧無言,唯有轆轆饑腸。我在胡思亂想,隻聽得那邊的門已經打開,不多的幾個人也要往裏衝。這確實是生存競爭,我深刻地體會到這點。比如,早進去的,就能多打幾個包子,就能吃上頭份的炒白菜幫子,水煮粉條以及些許麵目全非的菜品。如果去得稍微晚點,那對不起,白菜的,沒有;粉條的,沒有;饅頭的,沒有。

    我開始在冬天絕望,在品嚐著這些在意想之中的食物的時候。我開始一再耿耿於懷於我所有的一切: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為什麽要在每個冬天選擇留下,為什麽那麽喜歡在安靜與變態的體驗中懷念痛苦?我獨自遠遠地坐在一個餐桌上,一切比開學的時候更為昏暗。好比平時餐廳是天堂,天使飛來飛去,人聲鼎沸,溫暖,芳香,靚麗,浪漫。而放了假,餐廳一下子掉到了地獄,天使變成了沒有性別的魔鬼,黑暗和晦澀替代了光明,寒冷不顧一切地從天空降落。我獨自吞著白菜粉條和某些不知做法的豆腐,時不時地抬頭看看近處和遠處擁有同樣靈魂的人。真的好可怕,好像地獄的魔鬼在進餐!

    吃完,逃跑一般地從餐廳跑出來。猛然發現天空又飛過一隻鳥。為了防止再被排泄物襲擊,我隻好站在原地,看那廝飛往何處。還好,那廝還是蠻善良,也不知道最終拉到了哪裏。我麵對著小樹林的方向,不知道該去哪裏,該做什麽。

    小樹林,仿佛一群智者一般冷眼看著我。我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我曾經和木木那麽深情地在他們的懷抱駐足觀望,我們在秋天祈求他們春天的美麗,在春天盼望他們秋天的燦爛。現在木木迴家了,我覺得他們是在幸災樂禍。哼!那就不和你玩了,我右拐,上了土坡。

    在我看來,那土坡猶如天街一般。走在下麵的人,往往得遠遠地抬頭仰望,看著那些人在一條巨大的彩虹一般的路上升起又降落。我一直以為,群眾的腳是偉大的,隻有學生偉大的腳才能構思和踩出一個如此偉大的作品出來。

    我爬上坡,東南西北望。可哪裏也看不見木木,哪裏也看不見人,隻見四周灰蒙蒙的,偶爾有野鳥飛過天空。如果再看得高點話,興許還能看見很陽剛的飛機,屁股後麵拉著長長的煙。實在是太寂靜了,寂靜得有些可怕。幸虧水貨手機上還有些歌,而且那手機的破喇叭效果還可以。先聽聽《故鄉》,再聽聽《火車開往冬天》,或者別的什麽,反正有個聲音響起來就好。

    快到學校大門了,我覺得我必須關手機,而且必須住嘴了。因為我已經唱得比手機聲音大,更為嚴峻的是,我怕別人覺得我有毛病。走到學校門口我才覺得我有事情可做了,那就是得找個掙錢的機會去,順便再看看有沒有招聘。

    600路的小夥衝我收錢的時候有些沮喪,反正是情緒不好。我不知道這是因為他和女朋友吵架呢還是因為他在懷念那些迴家的學生。反正600一路唿唿地開,飛機一樣飛過長安縣,飛過電視塔,最後到了小寨。我必須得下,因為我覺得小寨是個好地方。

    小寨有好多姑娘,漂亮的姑娘,吃飽沒事做的話,至少可以蹲在小寨看女人。西安漂亮女人多,多得讓人常常看走眼。不過,這得感謝西安各大高校,從全國各地選美一般,把這些美女弄到西安來。美女都喜歡逛街,所以有事沒事,美女都喜歡上街,喜歡到小寨。換句話說,其實西安本地美女不占太大比例。陝西的女孩,都被麵吃得有些變形。沒辦法,麵這東西確實養人。

    小寨也可以做別的。比如蹲在街邊,做一個任人挑選的家教。我下車,上了半邊的天橋。因為修地鐵的緣故,天橋隻能走半邊。我覺得這更維納斯一般,更有了一種殘缺的美。我從西邊下來,沿街找那個過去熟悉的地方。記得那年冬天,我和大仙一幹人等,每人舉個牌子,上書可以勝任某某科目家教雲雲,寒風凜冽,一個下午顆粒無收。大仙迴來就大罵做家教還不如退迴幾百年時間,迴非洲去做奴隸。我覺得這話是有道理的。

    終於找見了地方,可隻看見零星的幾個學生。我有些不自然地和他們站在一起,從找人借紙筆寫了某些話,就開張了。

    我仿佛烈士一般,壯懷激烈地迴應著路人複雜的表情,也在等待那刀快些砍下來。時間刷刷地過,風冷冷地吹。這個時候姐姐打電話過來,問這問那。我蜷縮著,蹲在樓下,一隻手拿紙,一隻手拿手機,瑟瑟地給她說一切安好,革命形勢一片大好。

    剛掛掉電話,城管的車停了下來。這次讓我詫異的是,不是那種常見的輕卡之類的標誌性的車型,而是幾輛轎車,上麵的人直衝我們而來。大概意思是說,此處不能如此這邊,不希望下次過來時候你們還在,你們是大學生,應該如此如此。

    法克!別動不動給老子整個神聖的大學生的帽子戴,老子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誰關心過我們?碰到高尚的事情都有我們的事,但凡實惠發獎金的時候,有我們什麽屁事情?

    不過話雖這樣說,畢竟人家是不可戰勝的。於是,我等夾著尾巴,在人潮洶湧的夜色中沮喪地擁擠在600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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