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讓自己不要睡過去,並且努力地聽著。那幾個老頭依然是話題的主導者,把一車的女老師逗得前仰後合。我終於越來越多地意識到,方言在某些方麵殺傷力完全可以說是驚人的。同樣一句話,比如“我愛你”之類。拿標準的普通話說出來,除非某些人感情很炙熱,並且說的時候眼睛裏熱淚盈眶,做激動得要立刻死去的樣子。估計隻有這樣說出去,對麵的女人,無論是芙蓉jj還是天仙mm,抑或是長滿雀斑的中年婦女生完孩子的少婦,才有些許動容。可如果你用方言吼出來,比如拿老陝的話說出來,正如當年張藝謀那廝在電影中喊的一樣:“安紅,額愛你!”多麽動情,多麽聲情並茂!除非是霍去病墓前的石獸,隻要是個人都要自己感動得眼淚滿臉流。

    甚至是罵人的話,拿老陝的話說出來都分外帶勁!“額賊你媽!”我一直覺得,一個區域文化的典型反應是這個區域的語言,而最能反應此區域方言特色的則是其中罵人的語言。其實,說白了,世間任何事情都是一種文化,連性都成了文化,還有什麽成不了文化?當然,罵人也成了一種文化,而且是一門高深的文化。

    當然,木木很討厭我說髒話。木木是淑女,雖然有時候也不怎麽淑女,比如說她開始發火,就好比核燃料開始燃燒,那多的能量往哪裏釋放呢?她總是很需要一個和她對著幹的人。而我總是一言不發,要麽拿一雙秋波安然的眼睛掃視前方可能飛過的蝴蝶蜜蜂之類的東西,要麽是低頭看地上哪裏有要開始產卵的螞蟻窩。木木見狀,一般情況下會很光火,像是一頭小小溫柔的小母獅子一樣,撲上來,一陣撕咬。那個時候的木木,雖然眼睛裏依然秋波動人,溫柔似水,但是真的不怎麽溫柔。

    淑女最討厭的就是髒話。有時候走在路上,看見某些現象,就自然不自然地“靠”、“我日”起來,仿佛看見了屎尿腸胃裏自然地反應了一樣。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次,夏天大中午地去圖書館。學校裏的梧桐還沒長得足夠大,所以影子很少,太陽一直盤旋在頭上。那個熱呀!剛從餐廳吃了飯出來,頭還沒抬得足夠高,卻生硬地被眼前比太陽更火辣的一幕弄得頭上汗嘩嘩地流。但見一身材高挑窈窕曲線動人的魅力女郎,下麵的短褲短到再短點就可以看見屁股裏麵的毛毛,上麵掛的吊帶危險到空氣的風力再加大一點就可以吹斷的地步。雙腿修長,好像山東品質極佳的大蔥一樣,隻是沒有人家那白雪一樣的顏色。臉上整一個大大的太陽鏡,所以即使是她臉不大,但就是看不清人家麵目。

    有看官說了,這都21世紀了,人家脫了大街都走呢,這有什麽奇怪的!更絕的是那男的,看起來是個大帥哥,那兩隻手不顧大太陽嘩嘩地砸銀子,緊緊地摟住那廝,做如漆似膠狀,仿佛要融化到一起才肯罷休!這個火辣呀,這個讓人掉汗呀!媽呀,頭上的太陽已經夠厲害了,求求你們饒恕我吧!靠!

    兩條腿不聽使喚,不過有木木買的好東西,我還是使出最後一點力氣爬上樓。開了門,木木鑽出來,好像發小旦旦小時候的表情。有關旦旦的故事,我曾經說過很多次,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女孩子,在我的帶領下,上山下鄉,捉鳥抓魚。反正女孩子不做的事情她都做了,她也經常這樣帶著複雜的表情看著我。

    我爬在桌子上狼吞虎咽,木木看得我眼睛裏有淚光的東西。大約她是從來沒見過別人這樣吃飯。高中的時候,也不知道誰說,誰要是得了厭食症,就陪著我吃幾天飯,保證痊愈。我吃起飯來,一般頭不會抬起,速度極快,而且音響伴奏一樣也不差,就好像是個憋足的三流搖滾樂隊自彈自唱。反正沒人能聽明白,隻要自己高興就行了。

    我這樣吃,以至於忘記了看我最喜歡看的《新聞聯播》。木木說經濟危機在全球蔓延,雷曼倒了,世界上好多國家的銀行和企業都倒了。關於這個,我沒什麽意見。反正工作是找不見,要找不見不如來點大的,讓更多的人找不見工作。不過切身的感受是,餐廳的肉夾饃漲價了,外麵豬肉的價格掉得跟秋天的葉子也一樣,而餐廳裏的豬肉價格仿佛吃了偉哥一樣堅挺。

    這些我都沒辦法,我有辦法也是沒辦法,我能有什麽辦法?

    看著我吃完了,木木嚴肅起來,貌似要名正言順地說什麽正經事情。沒到這個時候,就好比死刑犯突然吃了最好的飯菜,挨刀的時候到了。每當木木如此正經起來,我就知道又是某些中學來招聘。木木怕我不去,進而引起之前兩個人的爭吵,所以隻好她先放下架子。

    我低頭不語。其實也沒什麽說的,對於我這樣一個窮得連褲衩都來不及補的人來說,還有什麽資格挑三揀四?如果有人要我,哪怕去陝北挖煤我都去。木木說過幾天,學校每年例行的秋季招聘會要舉行,她弄兩張票。我嗯了一聲,覺得世界到處是路,可到處的路都走不通。

    木木卻很高興,高興得異乎尋常。跑到我麵前對我說:我爸爸今天跟我視頻,說我變黑了。你說這是為什麽?額,可別把這個和我扯上關係,再說你就不怎麽白,隻是跟我站一起時才顯得那麽點點白罷了!

    木木聽罷,杏目圓睜,仿佛要吃掉寡人一樣!進而有些哭哭啼啼地說:即使是有一萬人這樣說,可我不許你這樣說!額知道額犯錯誤了,就忙說木木不黑,木木和我站一起的時候白著呢!

    想當年,假期迴家一趟,基本上就好比做了一次美容手術一樣。用摩登的話說是去了非洲出了一趟差,而且流竄了好幾個黑得很厲害的國家。還好,我一直認為黃土高原的爺們就應該和羅先生筆下的《父親》一樣充滿滄桑感並且讓黃土在自己的皮膚上劃下痕跡。這不是一種理想,而是一種現實,我喜歡這樣黃土厚重太陽炙熱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讓我在疲憊和失望墮落的時候想盡快地複活。

    我不禁對著窗戶深情地說:啊,我厚重而滄桑的黃土地啊!

    木木站在遠處,一隻手抓在另外一隻胳膊上,使勁地摸著什麽。趁著嘴角還有一絲微笑,說: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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