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和木木說,我也要離開學校了。

    宿舍樓裏空了,我的心也空得發慌。昨天下午給徐國林和杜若去搬打包迴家的東西,看著他們把各種各樣的東西試圖裝在郵局給的口袋裏弄迴家時,一股淒涼感從背後衝上去。徐國林隻在宿舍的床板上留了一張涼席,因為他第二天就要離開西安,離開這個即將讓他銘記一輩子的地方,帶著這種複雜的感情,他將要和媳婦在中國的南方,開始一個新的生活。四處吵嚷著要迴楚國的蘭子,終於去了洛陽,一個未曾進入規劃的地方。而杜若依舊看不出悲喜地表示堅決不後悔去中原紮根中學田野,我看著她堅強的表情就想起了肯定有一個過去的老師對她影響至深。三妞臉上的痘痘一天比一天多,整天神秘加公開地四處應聘。按照道理說,這樣的費神和四處奔波,總得掉些些許肉吧!但大約再怎麽風霜雪雨,效果對於她來說總是心寬體胖一樣的效果,那樣子每在數天以後就有新的變化。

    中午在陽光苑吃完飯,太陽白花花地往下掉。我躲在木木的傘下,往報亭走的那工夫,給木木說了我的想法。在給學校交完最後一筆體檢費,我知道我的利用價值已經喪失殆盡,而當我上交了飯卡注銷完借書證的時候,我感覺從頭到腳是一個赤裸裸的不再屬於師大的人。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叫囂:生是師大的人,死是師大的鬼。看來人生難料,世事紛擾,我不可能生就是師大的人,因為師大不缺我這樣的蠢材。

    我剛從裏麵拿出來《南方周末》,習慣性地轉過頭去找木木的傘。卻發現,再也找不見木木了。我竟然沒想到我說出離開西安的話有這樣大的殺傷力,在我看來,這似乎和每次放假迴家沒什麽區別。我四處搜索,白花花的太陽低下,美女們仿佛開放在田野的花朵,各自都有自己的顏色和芬芳。隻是她們的花朵太過於相像,也就沒了多少味道。我在白花花炎熱的夏天突然想起鄭國的那個堅強的男人,他說: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這個有些年頭的男人,大約是尋找戀人的緣故,從鄭國之東門經過。其時繁花盛開,藍藍的天空下漂浮著一些輕浮的雲朵,好像一些潔白的羊隻跑到大海上去尋找食物。而東門之外各個品種的姑娘女人女孩很是眾多,真是橫看成嶺側成峰,胖瘦高低各不同。那些國色天香仿佛野外盛開的燦爛的嬌豔欲滴的花朵一樣,那繁盛的樣子仿佛天上漂浮的輕浮的小雲朵一樣。我經常有這樣的經曆,從人群中走過,我的腿就不聽使喚。要是我從美女群中走過,我相信我自己會慘烈地昏死過去。而這個男人說,你們這些女人我都看不在眼裏,我的眼裏隻有那個穿淺白衣衫戴淺綠巾的女孩。那真是滿眼野草混不顧,一支鮮花上心頭!

    我在白花花的太陽下,想著那個鄭國的男人,我的佩服和慚愧之情一起湧上心頭,甚至我感覺他都有些傻帽。不過,我也能體會他的心情,就好比此刻我就想找到撐傘的木木同學去了哪裏,她又是怎麽一迴事情。終於在g區一塊陰涼的角落,我看見木木站在那裏,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大約那目光隻有棄婦才會具有,而木木一直那樣盯著我。我多少有些明白,或許她認為我之所以要這麽急離開,是因為要盡量遠離她,盡量遠離她然後再拋棄她。看慣了學校裏的戀愛悲喜劇,我都麻木了。記得一年前也是這個時候,我和木木出東門去茅坡,在路的交叉口看見一對情侶,女的哭得死去活來,還試圖抱住那男人。而那男人神情冷漠,一臉世界毀滅,與我無關的表情。木木問人家是怎麽了,我說大約可以確定的是:畢業生,情侶,分手,女人,挽迴。我一直認為,大學裏的愛情再怎麽轟轟烈烈浪漫動人甜蜜不已,大約絕大部分情侶的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學業到站,愛情到頭。於是,我也經常笑著給別人說,畢竟大家上學一次,也寂寞空虛四年,還不如在最有激情最有活力而最不計成本和代價的時候去揮霍一把青春。正如唐朝杜秋娘所寫的《金縷衣》一樣: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而我早已經過了這樣的年紀,更沒有這樣的心思再去翻江倒海。不管何如,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比如生離死別之類。木木還有一年畢業,而我即使去了成紀工作,我們的未來還是有得規劃的。我就這樣站在木木的麵前,苦口婆心地給她說。我試圖說服自己,也試圖說服木木。可我發現再怎麽說,心裏都是澀澀的,那樣的味道從來是那麽熟悉而陌生。

    木木聽完,竟然就撲過來,爬在我懷裏,大聲地哭起來。並且,一個勁地說,你走了,我怎麽辦?你走了,明年我迴來時再也不會有人來車站接我……

    我抱著這個外表一向倔強而強硬的女孩哭倒在我懷裏,仿佛我的內心破碎一樣。我隻是一遍又一遍地給她說,不會的不會的,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到底又是怎麽樣呢?柔軟而又脆弱如我一樣的人,又有什麽力量可以改變這灼人的痛苦?渺小而滿懷理想如我一樣的人,又有什麽翅膀可以憑借飛翔?

    迴到f樓宿舍的時候,宿舍裏早已經空空如也,狼藉一片。老大幾萬年才來一迴,而且來的時候也是拖家帶口的,所以我都不把他算作常住人口。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大約老大又是拖家帶口,大約是拿個大皮箱子,把桌子收拾了一下便乘著太陽沒下去就又迴了家。我終於也就沒有在畢業的時候再見他一次。而阿杜走的時候磨磨蹭蹭地收拾了兩天時間,其實他壓根就沒多少東西,並且平時他就是特別愛幹淨一人,什麽東西就是井井有條,讓我慚愧的五體撞地。他走的那天早晨,我一如往常一樣在睡覺。他大約起得很早,等出門的時候,拉著箱子特意弄醒我,說他走了,一切都好。其實,我和他在宿舍也沒多少話,而且他是後來“非法”進入宿舍的,時間也不多長。但那一刻,我在睡意朦朧中聽著他說再見,仿佛又迴到了和阿杜在籃球場春夏秋冬生龍活虎打籃球以及早晚顛三倒四地罵娘的場景當中。

    我想,也是我應該離開的時候了。我迴頭看了看粉白牆壁上的那根麥子,那根麥子早已經成了枯黃的顏色,但依舊那麽身姿綽約。我終於開始收拾三年的收藏和積累,宿舍裏開始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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