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比較下來,紅英是有真材實料的,來應征的雙雙落敗,但誰也沒有不服氣。那武將女對元娘素有耳聞,知道這是個厲害的,此時兩人已經站到一處討論了起來,至於另一個本就不會什麽功夫,隻是空有一身蠻力罷了。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那人墨卿硯就會響起桑芽,以及書院裏那位從前陳國的第一勇士。


    紅英村長攜著折扇而來,笑著問:“硯娘覺得如何?”


    墨卿硯含笑迴道:“精彩至極。”


    村長一雙似乎看透世事的雙眼落在墨卿硯身上,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你可想下場一試?”這就算是正式的邀請了。


    蘇君慎和幾個隨從皆一愣,而墨卿硯則是喜出望外,雙眼透亮,閃著激動的光。這樣的邀請,是承認了她的吧?能被紅英的一把手親自邀請下場比試,墨卿硯好像身處雲端,幸福得有些不真實。


    然而很快,那雙明亮的眼睛就晦暗了下去。她輕輕摩挲著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雙手,啞著聲音道:“這樣的狀態,可怎麽跟人比試呢?隻是丟人現眼罷了。”如果沒有這遭事,這會兒說不定就能大展身手了。感到無比遺憾,墨卿硯又恨不得沒有受邀請這一茬兒了。


    村長默默看著她,將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也隻能感到惋惜:“既是如此,隻能道一聲可惜了。”


    “是硯娘對不住村長的期望了。”


    “天災*,誰也無法預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你不必自責。”


    “我懂的,我都懂的。”


    隻是雖然懂,心裏還是會受傷,想著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該有多好。她從不後悔救了秀安公主,哪怕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將秀安救離火場,但她依然會懊悔,懊悔自己不夠強才會受這麽重的傷。


    似乎是看出了墨卿硯的心思,村長用折扇輕打著手心,緩緩道:“說起來,咱們隊伍裏曾經也有那麽一位,因為被炮火轟炸,失去了兩隻手。”


    墨卿硯聽得有些震驚,失去雙手,那是何等殘忍的事。她雖然雙手受了皮肉重傷,還傷到了筋骨,但到底能治,與徹底失去相比簡直不算是個事兒了。


    “後來呢?”她忍不住問,就連春菊等人也豎起耳朵傾聽。


    村長慈愛地看著她,然而眼裏有些恍惚,仿佛透過墨卿硯看到了從前那位花兒一樣的姑娘。四周安靜了下來,隻有村長一個人的聲音在迴響:“後來呀,她很是不甘心,哪怕我們說願意照顧她一輩子,她也不想一直做我們的累贅。她就開始學著用嘴刁竹筷吃飯,用嘴銜劍柄練劍,哪怕摔得頭破血流,一路上都沒有叫一聲苦,硬是撐到了下一個山頭。”


    村長的聲音在空曠的校場上很快就消散了,但是墨卿硯聽得認真,一雙渴求的眼睛牢牢地盯著她,連唿吸都小心了,生怕打擾她的迴憶。


    “我們勸她休息,她不聽,還與我們鬧別扭,怕我們是在同情她。那孩子,就是倔,就是好強,即使身上血跡斑斑,就算嘴唇一次又一次起皮,她也不曾停下來休息過。我們與敵人打了仗迴來,就能看到她在哭,哭自己沒用,還要大夥兒白養。就這樣帶著她輾轉了好幾個山頭,也不知磨破了多少次嘴皮子,她總算可以靈活地含著劍行刺,重新加入了我們的戰力,還砍殺了好幾個南黔人。雖然有幾次驚心動魄,對方的刀就擦著她的頭皮砍下來了,她都熬了過來,還因此得了一個稱唿,叫‘無臂女鬼’。”


    “如今她人呢?”對於這樣一個身殘誌堅的頑強姑娘,墨卿硯早已感動得無以言表,隻想親眼見上一麵,以表欽佩。


    此話一出,其他幾個隊伍裏的人都撇過了頭,就連村長的臉色都比剛才更黯淡了。墨卿硯心裏一個咯噔,不願相信她腦中浮起的猜想。


    然而終究還是有人替村長把未完的話說完:“就幾個月前那最後的一場,人家得了不知從哪兒尋來的新武器,打得咱們這邊可慘烈。去時四十多個人,迴來隻剩了三十個,還有十幾個姐妹都……”那人聲音有些哽咽,“青丫頭就是那十幾個人中的一個。”


    春菊聽得捂住了嘴,顫抖的睫毛之下淚水浸濕了她的手和臉頰。阿寒看得心疼,抽出自己的手帕為她拭淚,得了她一個感激的表情,心裏立時就美了,然而想到這沉重的場合,又收起了剛浮起的一點點心動,轉而將情緒化為悲傷與惋惜。


    如果那姑娘早點遇上無塵道長,說不定就能有救了。在阿寒眼裏,就沒有無塵道長治不好的傷病。


    墨卿硯木木地看著一臉不忍的村長,淚如雨下,身子顫抖地說不出話來。蘇君慎在一旁輕輕握住她的手,在她淚眼朦朧的迴望中擔憂地看著她,一下子溫暖了她的心。她突然想起來,蘇君慎坐輪椅多年,可是功夫也不曾丟下,她曾與坐著輪椅的他過過招,然而走不下十招。這樣厲害的人物,她身邊其實也有。


    她將春菊招到跟前,與她說了幾句悄悄話,不顧春菊驚恐地搖頭,命令她照做。春菊雖心裏驚疑不定,但到底不敢違背主子的意思,攏了攏自己強烈震驚的心情,電光火石間突然就向蘇君慎出了手。因為心有疑慮,動作遲鈍了半拍,但足以讓蘇君慎驚訝之餘當下這一招,另一隻手迅速搶過村長手裏的折扇,就坐在輪椅裏與春菊激烈地過起了招來。


    “咦?”春菊叫了一聲,顯然也小看了蘇君慎,這會兒發現不對勁,連忙收起了放水的心思,認真地與他打了起來。


    阿寒簡直看得心驚肉跳,跑到墨卿硯身邊求救:“墨三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麽?”他倒不是怕春菊傷了自家主子,他怕的是主子下手一個沒輕重,傷了春菊一個美若天仙的人物。


    “春菊,迴來吧。”墨卿硯本也隻是讓春菊試探,沒想讓蘇君慎的本事全部曝光。


    春菊收迴了動作,胸口的霸王花隨著唿吸的起伏上下顫抖,同時心頭驚疑不定。看似沒什麽本事的蘇大少,竟然功夫如此了得!


    蘇君慎疑惑地看著墨卿硯,把不準她是什麽意思,就見她恭敬地與村長鞠躬:“村長一席話,勝過十年書。硯娘此時真後悔,事發至今已有月餘,竟終日惶惶不知所措,不想浪費了大好辰光,失去了叫自己更進一層的機會。”


    村長早已收拾好表情,對墨卿硯誠懇又惱悔的態度再度感到憐惜。許是年紀也大了,她把墨卿硯當成了孩子一般看待,將她拉入自己的懷裏:“別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硯娘曉得。”墨卿硯語帶激動。


    場上一時氣氛古怪,誰也不敢胡亂說話了。直到出門采買的女兵迴來,兩人才分開,墨卿硯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


    “村長,這位是?”才迴來的女兵兩手拎著不少食材,她是隊裏專門負責夥食的。雖然如今朝廷給撥了這一小塊校場,又給配了幾個夥夫和廚娘,但她似乎還是熱衷於自己動手,時不時就會跑出去買些從前外頭不曾見的京城裏才有的東西。


    村長為她介紹:“這位是剛封的同安縣主。”


    同安,取呂國與梁國攜手同安之意。


    孰料女兵一聽墨卿硯的名頭,臉色一變,看向墨卿硯的眼神裏就帶了些戒備:“就是忠信侯府家的表小姐?”


    “正是,這是怎麽了?”村長看她麵色不善,想著這人雖然向來性子直,但也從來不是胡亂疏離人的性格。


    女兵趕緊拉著村長就要後退:“今日在外頭,聽了這位縣主一些不好的傳聞呢。”


    “什麽傳聞?”蘇君慎的臉色就如同黎明前的暴風雨,隱忍著隨時都會爆發。阿寒知道,隻要涉及到未來少奶奶的事情,他的主子都會有些失控。


    就算沒有見過蘇君慎,女兵這段時間也是知道了有關他的事情,更何況墨卿硯的親事今日也被人提起,她一瞬間就猜出了這位的來曆。看是安王府的蘇大少,女兵有些猶豫,然而在對方威嚴的逼迫下,她還是脖子一伸就全部說了出來。


    “今日在市井聽人說書哩,忽然就有人提到了這位縣主,說不是個孝順的,在家處處違逆長輩意願,將墨翰林氣得病倒;對姐妹也不友善,對親妹妹都從未有過照拂,甚至還三番五次地找茬。最過分的是,聽說他們家死過一個姑娘,似乎排行老二的,就是這位縣主害的,迴頭就把可能泄露她的丫鬟給悄悄處理了,至今死不見屍哩,沒了證據也就沒人拿她怎樣。這樣一個不孝不悌的惡毒之人,村長何必與她親近,沒得叫人說村長識人不淑。”


    “啪”的一聲,是村長的那把折扇被蘇君慎給用力掰斷了,隻見他青筋暴起,雙目放著冷光。阿寒心裏暗暗叫苦,同時對那亂傳話的人感到出離憤怒。墨三姑娘這是訂親了還好,若是沒有,光這子虛烏有的流言就能毀了她一輩子!


    “嗬——”親近之人憤怒的當口,墨卿硯卻冷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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