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紅纓槍,一身紅武裝,揮汗如雨,血淚成泥。


    站在校場的周邊,墨卿硯能感到這幾十個紅裝女子帶給她無邊的震撼。一招一式都虎虎生威,一站一坐都英姿颯爽。即使人不多,但這裏比蔣家的練武場更讓她震撼,更讓她有落淚的衝動。


    紅英的最後一役,四十多個人,最終隻活下來三十個,就是這三十個,如今迴到了京城也無一人想要退出。裏麵有人找到了自己的親人,老母哭著求她迴家,那女兵強忍著淚水,磕了幾個響頭後又迴到了隊伍裏,不管親弟弟在後頭怎麽罵她不孝。梁國從沒規定女子要服兵役,她們圖的非名非利,隻是想為死去的那幫姐妹報仇罷了。


    而更多的人早已沒有了親人或失散多年,她們都沒有任何人來求著她們離開,這樣想來,對於那名女兵甚至是有些羨慕的。元娘入了紅英,從不敢多說自己的家世一個字,生怕一句說錯話,會叫這些雖然堅強但也敏感的姑娘們勾起傷心事。她一言不發一絲不苟地跟著完成訓練,很快融入了隊伍裏。


    今日墨卿硯是受邀來看隊伍征兵的,即使很少,但隔個兩三日還是會有人來應征。今日來應征的就有兩位,一個據說是武將之女,父親戰死沙場,全家隨之沒落;一個是田裏的村姑,有幾把力氣,念著被朝廷征召入伍的未婚夫,也顛顛兒的跑來了。


    紅英的隊伍裏幾乎都是姑娘,最大的已二十多歲還未出嫁,最小的也就如墨卿硯般大小。唯一顯得鶴立雞群的是這個隊伍的首領,一個因為常年奔走而提早衰老的女人。頭發白了一半,臉上也有了難看的皺紋,若與同齡的貴婦在一起,還以為她大了一個輩分。然而這樣的女人腰杆卻是挺得最直的,手裏習慣舉著一把折扇,有人偷懶就會用它來敲頭。


    聽說從前她所在的村裏男的幾乎都打仗去了,隻留了老小病弱與女人,被人戲稱為女兒村。女兒村的人日日活在恐懼裏,終日惶惶,就怕隔著不遠的南黔人會攻進來,又怕入伍的男人們會迴不來。後來她站了出來,組織了一幫女人,練起了武藝,沒想到五年之後真的派上了用場,將入村洗劫的一群南黔人給趕跑了。後頭女人被村裏的大夥兒稱唿為村長,哪怕建立了紅英也沒有更改,如今她本名叫什麽除了本人已無人知曉,知道她的人都喚一聲紅英村長。


    “原來是縣主到了。”紅英村長對墨卿硯還算熱情,而對於她身後緊緊跟隨的蘇君慎也是不動聲色地招唿著。或許見慣了戰場上太多四肢殘缺的傷者,她對於蘇君慎坐在輪椅裏一點眉頭都沒皺起。


    墨卿硯不僅不敢輕視村長,甚至見到她還有些兩腿發軟。這就是建立了紅英的女人,這是蔣氏最敬佩的女人。墨卿硯見到她,眼裏的崇敬之情太過外露,倒是讓紅英村長有些意外,對她流露出幾分親切來。


    “大姐多受你們照顧了。”墨卿硯見元娘在這裏融入得很好,也就算放心了。


    “哪裏的事,不愧是忠信侯府教出來的,許多本事都是叫我們這群姑娘們大開眼界的。”即使元娘自己不說,紅英村長也是知道她的來曆的。在戰場上混過的人,有幾個是不知道忠信侯的鼎鼎大名的呢?


    “小地方,怕是對縣主招待不周,還請縣主包涵。”


    “村長這麽說就太客氣了。大姐既然能在這裏過得好,我又有什麽可挑剔的呢?縣主就不必叫了,您是長輩,喚我一聲三娘或硯娘便可。”


    紅英村長與她相視一笑:“硯娘便在這裏稍坐,等招新一事畢了再來招待你們。”


    墨卿硯知道那邊有人等著接受入隊考核,並不介意這些小事,便彎身送紅英村長轉身離開。


    “真是個人物。”看著那筆直筆直的背影,墨卿硯感慨,“哪怕歲月奪走了她美麗的容顏,也掩蓋不住她滿身的華光。”同時還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蘇君慎,“你瞧見了嗎?村長全身都發著光呢,她一定是仙女下凡來了,否則尋常人怎麽能組織起這樣一隻隊伍,且還抗爭了幾年之久。”


    對於墨卿硯的崇拜,蘇君慎體會不到,叫他說他更欽佩墨卿硯的外祖家,無論是忠信侯還是剛得勝歸朝的建業伯,都是他向往的對象。身為男子,有幾個麵對這樣赫赫戰功的男人不生出點欽佩之心呢?


    “沒瞧見。”蘇君慎故意說。


    墨卿硯嘴巴一撅:“就知道你不懂,你們男人哪裏看得到村長的好。非得嬌養的花兒才是美的,卻不知能經曆風霜的臘梅最是傲人。”沒錯,在墨卿硯眼裏,這群女子軍就是冬日裏開得最絢爛的那簇紅梅,傲雪淩枝,風骨錚錚。


    蘇君慎忽然轉頭,用淩厲的眼神逼退了一幹丫鬟侍衛們,又瞬間換上討好的笑容突然湊近了她:“在我眼裏你這朵花兒最美。”


    墨卿硯臉頓時紅了,嗔了他一句:“嘴貧。”然而心裏是說不出的溫熱。因為訂了親,蘇君慎就再不忌諱,總往她身邊湊,也叫那些以為兩家是墨卿硯死皮賴臉高攀的酸人們瞧見了蘇大少自個兒對這親事的重視。


    前頭那兩個應征的姑娘與紅英隊伍裏的人打了起來,一人對一個,武將之女直接就由元娘接應了,也算是彼此對了身份。元娘的本事,墨卿硯從不擔心,她更留意對方的動作,一時間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同一旁的春菊點評兩句。


    一時間蘇君慎被冷落了,耷拉著腦袋就像失寵的京巴狗,一雙水眸子可憐兮兮地望著心愛的人兒,可惜人家沒接收到他眼中的信息,隻顧著看場上,更讓他心碎了。


    再次強勢地逼走春菊,這次蘇君慎拉住了墨卿硯的手:“就這麽好看?”


    “好看。”墨卿硯想也不想地答道。雖然蔣家女兵也不少,但大多隻是護衛用的,真正上過戰場的很少很少。而與那村姑對打的,據說是紅英裏的好手,一杆紅纓槍使得是處處生風好不威武,一下又一下逼得那空有力氣的姑娘毫無反抗之力。


    蘇君慎看著早已勝利的元娘,再看看墨卿硯眼中散發的灼熱光芒,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收起了表情,抿著唇坐在輪椅上悄悄看她。那樣激動的身影,讓他一點也不懷疑,如果墨卿硯的雙手是好的,怕是這會兒也會躍躍欲試的吧?


    “你想跟你大姐一樣加入她們嗎?”蘇君慎忽然問道。


    墨卿硯興奮的表情倏然中止,也許是聽出了鼻音,一時間不知該怎麽麵對他了。她確實很想,本來隻是胡亂想想,然而一旦近距離接觸了這群人,體內的血液就沸騰得厲害,每一處骨頭都在叫囂著渴望,真恨不得就衝場上去了。然而她不能,她是訂了親的,她今後的夫君就在她身邊。


    沉默,已是迴答。蘇君慎眼沉了沉,隨後在墨卿硯不安的神色中又重新點亮了雙眼:“不愧是我看上的最美的花兒,竟什麽都不怕。”願意加入紅英的人,對戰死沙場這事早有了準備了。


    “謹言,我……”墨卿硯想要解釋。


    然而蘇君慎阻止了她:“你與你大姐一樣,都不會在牢籠裏久待,這我早就知曉了。”從第一次見麵起,他就有準備的,這姑娘不會甘於後院。


    有時候他覺得墨家真是神奇,就墨長風和蔣氏那樣兩個不靠譜的人,是怎樣培養出元娘和墨卿硯的?怕是侯府的功勞更高更甚罷。


    “對不起。”墨卿硯除了這個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蘇君慎緊緊握著她的手:“何必?我知曉你的心思,你不必瞞我,若你真的想,我不會阻攔。”


    墨卿硯眼裏閃著異樣的光:“你……不會阻攔?”


    “當然。”


    墨卿硯百感交集,這樣被人體貼周到地照顧著,甚至還能理解尊重她的心思,這絕好的人物怎麽就便宜她了呢。


    墨卿硯蹲下身來,把頭埋在蘇君慎的大腿間:“你放心,我也隻是想想,我不走。”她走了,誰來照顧蔣氏?何況她的手還沒治好,紅英不會要一個會拖後腿的。


    聽了這話,蘇君慎不但沒有因為留住人而高興,反而因為她話中隱隱的失落而歎息。目光落到她的手上,白紗布顯得那樣刺眼,每瞧一次,他的自責就會更重三分,恨不得把所有的苦都替她受了。橫豎自己也因為雙腳熬了這麽多年,一雙手又算什麽?


    “你放心,無塵醫術精湛,定能治好你的,到那時再亮相,叫她們為你大吃一驚,可好?”


    “嗯。”這一次,帶著鼻音的就成了她了。


    不遠處的春菊和阿寒一邊看著如膠似漆的主子們一邊閑聊,阿寒小心翼翼地討好著春菊,偏偏這姑娘似乎有些神經大條,幾次他偷偷設下的暗示都叫她粗枝大葉地迴避掉了,這讓阿寒心裏有夠心酸。


    這丫頭若是能跟她主子一樣感情纖細一些,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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