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謝臨安,宋引玉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跟著四女學做繡活兒。

    繡的是一株蘭草,等繡好了,她打算做個香囊給謝臨安。

    她手笨已經拆線重新繡過幾次了,好不容易才掌握了針法,繡棚上的花樣也像模像樣的。

    到中午廚房送來了飯菜。

    四女一看,竟是一桌子的好菜,還附帶了一壺酒。

    這是宋引玉自己私下掏銀子讓廚房做的,如她所說為昨日的事給她們賠禮呢。

    幾人頓時不好意思了,不過心裏也熨帖。

    期間席上的氣氛一直很熱烈,宋引玉給幾人勸酒,敬酒。

    侍畫喝得最多,但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

    她親近地一口一個小玉姐姐地喊,後來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膽子大了,竟開始向宋引玉詢問起京城謝府的情況。

    宋引玉聽後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後撿了些無關緊要的事說給她們聽。

    聽得幾人麵露向往,雙目迷醉,好似即將就要入主謝府了。

    這裏麵唯有侍墨察覺到了不對。

    宋引玉今日言談舉止看起來與平常無異,但細瞧又多了幾分不同尋常。

    侍墨心裏清楚,麵前之人雖對她們一直客客氣氣的,但並不熱情也不親近。

    還有那杯中的酒,她根本就怎麽喝,每次隻在唇上碰碰就了事。

    說是請人吃酒,但看著更像是在灌侍畫她們喝酒一樣。

    種種反常會不會跟昨日小玉去做的事有關。

    難道是齊兆興終於要……

    侍墨的心陡然狂跳起來,有些激動。

    為壓住這股翻騰的情緒,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宴盡興後,除了宋引玉和侍墨外,其餘三人全部醉倒。

    宋引玉吩咐人來把三人各自送迴房後,又拉著侍墨坐在院子裏繡起來花,竟十分穩得住。

    未時三刻,漳州城內終於鬧起來了。

    安靜的府衙也變得嘈雜,聽到動靜,宋引玉神色終於有了不同。

    她起身出了門,侍墨趕緊跟上。

    府中此時正在抽掉人手,除了一些護院,其餘差役全部提刀匆匆忙忙往外奔去,混亂之下侍墨攔住一個差役問道:

    “出什麽事了?”

    差役

    說到:“城中有亂民作祟,散播謠言惑亂民心,我等奉命要去捉拿亂民。姑娘記著好生在府裏待著千萬別出門。”

    侍墨手下一緊忙追問:

    “亂民散播了什麽謠言?”

    “說是巫河修堤壩的苦力染上了瘟疫,已經傳入城中的。

    姑娘,記得別亂跑就是,小的得走了。”

    差役扯下侍墨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急急忙忙跟上前麵的人奔出府中。

    侍墨卻是愕然,不太明白那差役的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瘟疫,巫河哪來的苦力,為何要修堤壩?

    怎麽這樁樁件件的事,她從未聽說過?

    侍墨迴頭,不料一眼就見到了宋引玉極為平靜的臉。

    她神色波瀾不驚,沒有因為差役的話有半分驚訝不解。

    侍墨瞬間反應過來,宋引玉對於一切都是知情的,甚至很有可能這些都是她的手筆。

    思及此,她不禁呆呆地看著宋引玉。

    “走吧,迴去再說。”

    說完宋引玉轉身往東荷苑走。

    事無絕對,沒到最後一刻大意不得,她還有事情要做。

    在路上宋引玉撿了些該說的跟侍墨說了,關於巫河堤壩的事倒是沒有隱瞞,反正都鬧開了。

    侍墨聽了後反應卻很大,她怔怔的,眼淚刷地落下。

    腳下踉蹌地幾步,她口裏喃喃自語般說到:

    “在巫河,原來是在巫河。”

    宋引玉腳下一頓,見她的模樣大致猜出來了:

    “你家裏誰攪進了民亂中?”

    侍墨用手抹掉眼淚,麵上帶了苦笑:

    “是我哥哥。”

    她說,

    “姐姐,我哥哥就是當初失蹤的亂民其中一人,與他一道失蹤的還有一人便是吳知縣的兒子吳景山……”

    宋引玉一把捂住侍墨的嘴,左右看了看後拉著人往僻靜沒人的地方走:

    “所以,這是你會來這裏的原因?”

    她們進了一處假山裏,沒有旁人在世,宋引玉才問到。

    侍墨眼中含淚點頭:

    “我哥哥和吳景山是至交好友,他們原本來漳州是打算尋法子救舟亭縣百姓。

    哪知他們一去不迴,那時漳州抓了一批亂民關起來,吳知縣

    暗中打聽,才知道我哥哥和吳景山都被抓進去了。

    後來,聽說齊兆興處死了一批亂民,另外一批亂民也從監獄裏麵失蹤了。

    吳知縣和我父親便都以為我哥哥和吳景山已經死了。

    吳知縣原本是要送吳姑娘過來的,他想讓吳姑娘在謝大人麵前戳穿齊兆興的所作所為。

    隻是吳姑娘自小嬌生慣養,性子軟怕壞了事,我便主動替了她。

    我想為我哥哥報仇,齊兆興他該死。”

    說到最後侍墨哽咽地厲害,宋引玉心裏也不好受。

    “是,他該死。”

    宋引玉用手帕幫侍墨擦幹淨了眼淚,注視著她的眼睛認真說到,

    “侍墨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很快齊兆興就要付出他應有的代價,你別怕,你哥哥很快就會迴家和你們團聚。”

    “我哥哥,真的還活著嗎?”

    侍墨隱忍又期待的看著宋引玉,不安地問到。

    宋引玉話沒說肯定,她道:

    “我昨日下午去過了巫河堤壩,那裏人不少,算一算應該所有參與民亂的人都在那兒。

    那些處死的失蹤的恐怕都是齊兆興的借口,好方便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送去做苦力。

    你放心,若是你哥哥還活著,那他定是在那兒。”

    侍墨眼裏有了脆弱,擦掉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真的嗎?”

    “真的。”

    安撫住了侍墨,宋引玉握住她的手,肯定地說。

    “侍墨再忍忍,齊兆興一日不倒台,我們都不能放鬆警惕,若是被人看出了什麽,我們所有的謀劃就都功虧一簣了。”

    侍墨是繃得太緊,今日突然聽到哥哥的消息才忍不住有些崩潰的。

    而今聽得宋引玉的話,看著她嚴肅認真的神色,侍墨很快就平複了心緒。

    小玉姐姐說得沒錯,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衙門裏人多嘴雜到處都是齊兆興的人,她不能讓人抓住把柄,給小玉姐姐,謝大人招來禍患。

    “對不起,小玉姐姐。”

    徹底擦幹了淚,侍墨恢複了鎮定。

    宋引玉喜歡侍墨的清醒明白,隨後她低聲向侍墨說起了她接下來的安排。

    能不能一舉抓了齊兆興隻能等謝臨安的消息了。

    宋引玉能做的,

    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備上一條退路。至少事情如果出現什麽變故,他們也絕不能身陷囹圄。

    過後兩人出了後山,往東荷苑裏走。

    有了侍墨的幫助,計劃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

    宋引玉不希望這條後路用上,她寧願是她想多了,白做功夫。

    然而事與願違,她的擔憂不詳終究還是應驗了。

    未時五刻知府衙門裏迎來了最大的動亂。

    彼時宋引玉剛剛迴到院子裏坐下沒多久,突然她似有所感一樣,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心慌意亂讓她唿吸都感受到了困難。

    甚至險些讓她犯哮喘。

    她捂住胸口大喘了幾口氣,額頭上出現了細密的汗珠。

    侍墨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還以為她出什麽事,趕緊詢問

    宋引玉卻是一言不發,死死瞪著院門口。

    果然半炷香的功夫,門口驀地傳來雜亂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門砰地一下打開。

    “夫人!”

    子魚背著謝臨安出現在門口,非樂在身後護著,除此之外還有多日未見的周懷琅以及渾身髒兮兮的瑞王。

    宋引玉看不見旁人,目光隻定在了謝臨安身上。

    她清楚地看見他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嘴角滲血整個人已經失去了意識。

    宋引玉像是被人重重錘了一下腦袋,頭暈目眩腦袋裏一片空白,眼前什麽都看不見了。

    她慢慢站起來,身子卻一晃險些栽倒,是侍墨扶了她一把。

    子魚背著謝臨安走到她麵前,臉色十分難看說:

    “夫人,大人中毒了。”

    宋引玉一眨不眨地盯著謝臨安,空茫茫的整個人找不到著落,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一片慘白。

    她張了張嘴,神色有些茫然。

    彼時她看不見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難看得簡直嚇了所有人一跳。

    還是周懷琅見勢不對,怕她出事忙添了一句:

    “夫人別擔心,謝大人中毒不深,不會有事。”

    子魚這時也發現了他話裏有歧義,急忙解釋道:

    “夫人,毒酒大人沒喝隻碰了碰唇,沾了些。

    隻是那毒霸道,大人這才昏過去的,路上已經招大夫看過了,大夫說大人至多今晚就會醒過來。”

    宋引玉耳邊嗡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聽進了周懷琅和子魚的聲音。

    她聽見他們說,他會沒事的,說他中毒很淺,不會有性命之憂。

    眨眨眼睛,宋引玉終於從那種絕望心死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雖還是心慌,但同時她下了狠勁兒直把手心扣出了血,疼得讓她蹙眉,才慢慢冷靜了下來。

    不能慌,最差的情況她都已經想過了,如今已經是其中最好的一種了。

    宋引玉徹底恢複了理智,她雙眼微闔,唿出一口濁氣。

    再睜眼時,她眼睛裏已經沒有了一點脆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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